但那恶念却并没有给她反应时间,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看看袭击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第二击已然到了。
年朝夕勉强抬起剑,却知道这一击自己绝对挡不住。
她可能要死了。
被这不知名的、充满恶意的东西杀死。
“锵”!
重击声响彻耳边。
但她却没感觉到任何疼痛,同样的,她的剑也没挡住任何东西。
她有些茫然的转过头。
一道玄色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
雁危行。
她现在只看到一个背影就能认出这个人来。
“兮兮,退后。”
少年的声音低沉的传来。
下一刻,一把血色的剑挑开了一只灰色的利爪,又是“锵”的一声。
方才为她挡住致命一击的,就是这把剑。
而袭击她的……
年朝夕抬起头,看到一个通体灰黑的怪物,似人似兽,丑陋的仿佛世间最深沉的恶念。
它嘶吼着,捂住一条断掉的手臂。
年朝夕被这声嘶吼激的内脏疼痛,下意识地握紧的手里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的战神图谱。
下一刻,战神图谱突然化作一阵流光,径直钻进了年朝夕脑子里。
年朝夕眼前一黑,瞬间意识全无。
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玄衣长袍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揽住了她。
随即,他抬起头。
入目所及之处,在他的视野之中,困龙渊之下升腾起了深沉的恶念,这恶念与不知何时从城外蔓延过来的恶念结合,几乎要将整个月见城彻底拢住。
在这恶念之下,面前这个由恶念集合而成的魔躯都微不足道了起来。
第19章
年朝夕看到了自己死亡。
她提着剑站在困龙渊上,一身浅淡的衣裳被血染成了赤红色,她能感觉到那是自己的血,但因为出血量太大,她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受的伤。
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也没流过这样多的血。
她的剑上全是豁口,几乎已经不能用了,但她却仍提着这把剑。
黑色蛟兽从困龙渊中探出巨大的头颅,困龙渊之下的封印于它而言几乎无用,巨蛟血色的眼睛像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老鼠一样看着她,浓稠犹如实质的恶念狂舞一般环绕于它周身。
年朝夕抬起头,入目所及之处黑色的恶念遮天蔽日,浓稠地覆盖于月见城之上。
这应当是一个满月的夜里,却黑的不见一丝月光。
那巨蛟恶意的注视着她,黑色的恶念便由它而起,几乎将她整个包裹,动弹不得,也喘不过气来。
恶蛟像一个热衷于看着猎物绝望的恶劣猎手,看够了她是如何挣扎的、看透了她心中将死的绝望,于是便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但在那之前,它仍旧恶意地说:“所谓战神之女,也不过如此罢了。”
年朝夕便猛然抬起头,冷笑道:“你怕我父亲。”
围绕在她周身的恶念瞬间躁动了起来,恶蛟近乎怒吼般的说:“他已经死了六十多年,现在,她唯一的女儿就在我手里,而我随时都能让你死!”
年朝夕随手擦了一下眼睛周围的血水,哈哈大笑:“你不怕他?那为何又至今难以释怀呢”
恶蛟被激怒,巨大的利爪袭来,将将触碰到她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它突然意识到什么,冷笑道:“你想让我给你个痛快?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容易的。”
它的声音充满恶念,巨大的头颅靠近她,恶意地说:“你为了让他们安全离开这里,以命作搏拖住了我。何其伟大!何其感天动地!但是呢?你在这里重伤濒死,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帮你。哈哈哈哈哈哈小丫头,众叛亲离着孤苦伶仃的死去,这滋味怎么样?”
年朝夕面上恍惚片刻,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她来这困龙渊之前发生的一桩桩一幕幕。
邬妍为了父亲留下的石碑进入困龙渊误触了封印,却不知道蛊惑她进入困龙渊的河下城少城主其实已经被魔寄了身,她身上带着被少城主撒下的恶念种子,又把这些恶念之种带进了困龙渊。
在她进入困龙渊的一刹那,恶念之种便已经在这里落地生根,滋养着被封印的恶蛟。
而这次,年朝夕没有现实中的自己来的及时,她来到时,封印已经破了一半。
她被迫动用了血术,这才重新将恶蛟封印了下去。
用了血术之后,她的身体迅速衰败了下去,被迫住进药庐养伤。
而在她养伤的这段时间,牧允之他们将闯了大祸的邬妍禁了足,可对外却并没有透露那日困龙渊险些破封印而出的恶蛟是谁的过错。
于是,在她病重毫不知情的一段时间,谣传如生了根的野草一般在不知不觉中疯长。
——年朝夕因为实力不济,以至于恶蛟险些破封印而出,而现在,她甚至因为重新封印恶蛟而被迫养伤。
刚能站起来的年朝夕听到这样的谣言,发了好大的脾气。
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还没来得及要个说法,困龙渊中的恶念已然成熟壮大,恶蛟靠着这些恶念冲破了年朝夕匆忙之下岌岌可危的封印。
与此同时,困龙渊中的恶念与城外不知何处而来的恶念交织在一起,一夜之间笼罩了整个月见城,形成了一层谁也打不破的结界,结界之中,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里。
结界之外,当年唯一从父亲手中逃离的十二尊魔之一、如今的魔尊焚天率领万魔围城。
外有魔尊焚天,内有破封印而出的恶蛟。
满城危在旦夕。
而那个时候,年朝夕因为再次尝试用血术封印恶蛟,身体彻底破败,如同一只破了个大洞的茶杯,生机迅速的流逝着,已然天不假年。
她那时无比清醒的意识到,月见城保不住了。
而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焚天魔尊率先破了城。
那一天,整个月见城兵败如山,凡人血流成河,战死的修士不知凡几。
最后,牧允之他们以城主府为结界,暂时挡住了魔军。
年朝夕知道他们肯定守不了多久,她同样知道,以她现在这个身体,他们非但带不走她,她甚至会成为所有人的拖累。
与此同时,困龙渊也传来异动,年朝夕知道,这是恶蛟要动手了,恶蛟一旦出手,他们哪怕再守也守不住了。
她撑起身体坐在梳妆台前想了片刻,一手拿起剑,一手拿起了父亲曾留给她的几枚符咒。
那些符咒之中,每一枚都存着战神的全力一斩,佩戴在身上,遇到致命危险时就会触发。
守不住,那便只有逃,但若是有这些符咒,逃的几率好歹能大一些。
她将符咒送去了主院,想再见牧允之一面,然后让他们带着符咒尽早离开。
但她没见到牧允之,只在门外见到了邬妍,邬妍说,牧允之还在和其他人商量对策准备迎敌。
年朝夕便将东西交给了邬妍,告诉她,让他们带着符咒尽快离开。
邬妍问,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年朝夕想了想,说,你们带着魇儿离开。
然后提着剑去了困龙渊。
她好歹有血脉封印,能再用一次血术,若说如今的月见城中还有谁能挡恶蛟一会儿,那就是她。
恶蛟若是寻到了这里,他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她便来到了困龙渊。
年朝夕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面前的恶蛟。
恶蛟冷笑道:“封印我六十多年,这便是你的下场!”
下一刻,她被折断了手脚,扔进了恶念化作的魔躯之中。
万魔分食,痛苦死去。
年朝夕全程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此刻才恍然分清何为现实何为幻觉。
那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可哪怕是如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万魔啃噬,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几乎令年朝夕将同样的痛苦感同身受。
然而这如同梦境又如同幻境,仿佛当初被恶蛟拉进回忆识海一般的景象却仍旧没有结束。
在“自己”死后,年朝夕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她将符咒送到邬妍手上时正发生的事情。
她在殚精竭虑的想着如何让他们成功逃出去,那三人却在商量着如何才能护着实力最低微的邬妍安全离开。
宗恕问,那兮兮呢?
牧允之沉默片刻,说,我会留下来,死也会陪她一起死,这是答应过伯父的,你们带着邬妍离开。
所有人都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所有人都知道她根本活不了多久了,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可能是一天两天,也可能在离开的路上就撑不下去了。
于是,所有人便都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是沉重还是难过。
年朝夕也沉默地看着,心里却明白,这已经是舍弃的姿态。
但她心中居然没有多少多余的感情。
随即她又看到了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一节节一段段,如小说片段一般快速闪过。
她看到接了她符咒的邬妍不知为何,并没有将这符咒来源于她的事情说出去,也没有将她去了困龙渊的事情说出去。
于是得救的人便都以为邬妍才是那个救命恩人,而因为找不到她,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不少人偷偷觉得她当初是临阵脱逃了。
她看到宣称要和她一起死的牧允之好好地现在邬妍身边。
她看到战神图谱莫名出现,引得天下追逐。
她看到自己那前未婚夫搅动风云拿到战神图谱,若干年后,终成一代战神。
那时候他和邬妍成了亲,婚礼之上,他人对邬妍的称呼是,当初那个战神的女儿。
而提到她,大概只有几个人还记得当初的“临阵脱逃”。
而这些,全都被挤在了她穿书的那本小说短短的一章之中,从生到死,草草结束。
这就是她在那本小说中的全部戏份,一个一章死的女配。
年朝夕曾经非常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如今知道了,她却只想怒骂一句老天。
她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知道整本小说的来龙去脉。
于是心神激荡之下,年朝夕活生生气醒了。
醒来之后,身下坚硬非常,她似乎躺在一块什么石头上,而睁开眼睛,却是黑的不透露出一丝光亮的天空。
天空之上,恶念涌动。
年朝夕一惊,猛然站起身来。
入目所及之处,恶念包裹住了整个月见城,几乎和方才她梦境中看到的重合。
一个词出现在年朝夕脑海之中。
万魔围城。
可是,现在的时间,和那小说之中万魔围城真正开始的时间,分明还差了近乎有十天!
为什么突然发生了?是因为她提前去了困龙渊?还是因为她当初及时发现了困龙渊的异常,重新封印住了恶蛟?
年朝夕不明所以。
但现在似乎还不是让她想这些的时候。
她起身的时候没有察觉,此刻才突然发觉鼻端血腥味浓重,与此同时,耳边还传来了沉重的、似野兽一般的喘息声。
十足危险。
年朝夕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这才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同时忍不住想,她昏迷时雁危行分明在,为什么现在没有看到雁危行,他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念头刚落下,视线之内,一摊血色浓稠,血色之上,无数魔躯的残肢四下散落,几乎垒成一座小山。
那小山之上,扶剑半跪着一个人。
年朝夕猛然睁大了眼睛!
雁危行!
他玄色的长袍被血浸泡的粘稠又浓重,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却野兽一般喘息嘶吼着。
忽然,他抬头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之中,没有一丝人性。
第20章 (捉虫)
年朝夕从未想过这种冷漠到不带一丝人性的眼睛会出现在雁危行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间以为自己不是在看一双人的眼睛,而是在注视着某种兽瞳。
那双兽瞳浓稠如同覆盖了整个月见城的恶念一般,却又比那污浊的恶念多了分清澈,黑色的瞳孔边环绕着一圈血色,莫名给人一种不详之感。
“雁道君……”
年朝夕下意识地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仿佛是启动了什么机关一样,下一刻,半跪在尸山血海之上的少年突然动了。
血色的剑尖刺向了年朝夕。
那把剑如同饮饱了鲜血一样,红的近乎鲜艳,在年朝夕的眼前迅速放大。
年朝夕瞳孔紧缩!
那一刻,脑海中对于危险的警报无比尖锐,她清晰的意识到,她真的会死的!
而且……那把剑太快了。
年朝夕立刻向一旁倒去,试图躲开那剑尖。
然而下一刻,她本以为必死无疑的那把剑却只从脸侧擦过,削去了她一缕发梢,一个坚实的臂膀接住了她,顿了片刻之后,紧紧将她抱进了怀里。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随即就是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刀剑抽出,温热的液体溅在她露在外面的手上。
年朝夕一惊,下意识想要扭头。
然而那双臂膀却立刻抱的更紧了一些,仿佛生怕她挣脱一般。
艰涩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别、看。”
他的声音像是未曾和人类说过话的野兽一般,艰涩而沙哑。
年朝夕心中惊疑不定。
发生什么了?雁危行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仿佛……理智全失只余兽性的模样?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那里魔躯的残肢断骸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方才,雁危行就是半跪在那座小山上,露出了几乎毫无理性的模样。
刚刚被雁危行斩杀的东西是什么?也是这种魔躯吗?
年朝夕抿了抿唇,试探性的动了一下。
杀了那魔躯之后就安静了下来的雁危行立刻像是被惊动了一样,揽住她的那只手按住了年朝夕的头,直接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