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朝夕微笑道:“你师尊都是管我叫爸爸的,你可以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称呼。”
小和尚:“……”
年朝夕就当没看见他一言难尽的表情,拉了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微笑道:“小僧伽引。”
伽引。
年朝夕大脑迅速运转了起来。
如果真如这伽引小和尚所说,他是净妄的徒弟,那么以净妄和雁危行的关系,他应当是认识雁危行的。
而现在的雁危行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改变外貌,仍是他原本的长相,可那小和尚却毫无反应。
为何会这样?
要么是雁危行和净妄在她死后其实并不经常见面,或者说根本没再见过面,以至于净妄这小徒弟对雁危行没有丝毫印象。
要么就是这个伽引在说谎!
她想着,便试探性地问道:“你师尊的那个俗家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我倒是许久未见过他了。”
要是平常人,听到她这含糊不明的询问,总该是问问到底是哪个朋友的。
可伽引却一脸讶异道:“师尊还有朋友?”
年朝夕:“……”
看来就是净妄的徒弟了,错不了!
只不过为何不认得雁危行?她死后到底出了什么事?净妄和雁危行没有交集了吗?
她眉头微皱,却听见伽引微微笑着说:“女施主,居然你和师尊都是熟人,那能不能对小僧说明来意?总是这么捆着小僧也不太好吧?”
他表面上笑着,内里确实警惕的模样。
年朝夕心说果然不真是个纯粹的花和尚,要不然她都要怀疑怀疑净妄的眼光。
不过也对,如果他真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不正经,河下城也不必为了对付他还专门调了一个高手来。
于是她直言道:“我想替你参加第二轮演武,但你放心,我只是为了赢河下城,赢了之后藏书阁的钥匙依旧是你的,我没有任何兴趣,你好好考虑一下。”
伽引:“……”
他微笑,微微挣扎了一下,看着身上的绳子,道:“女施主就这么让小僧考虑?”
年朝夕略微有些尴尬,正想说什么,雁危行却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平平没什么起伏道:“他在激你给他松绑,松绑之后他下一刻就能跑到没影。”
年朝夕立刻铁石心肠。
伽引见状也没什么遗憾,只困惑道:“参加演武,却又对藏书阁不感兴趣,女施主为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赢吗?”
年朝夕默然不语。
她为的是什么?魇儿不方便出手,月见城要也想河下城一样调动满城高手和他们打擂台又落了下乘,她为的不过是看不得有人趁着魇儿受伤欺负她。
给她赢了这个见面礼,然后再去见她吧。
年朝夕不回答,只问道:“你就说你给不给这个位置吧!”
伽引笑而不语。
年朝夕看了他片刻,突然转头问道:“雁……”顿了顿,想到这里还有外人在,改口道:“阿行,你刚刚说,你是在哪里抓到的他?”
她问完,雁危行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隔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赌坊。”
语气莫名有些飘忽。
年朝夕也没在意,立刻看向伽引,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字,道:“你若是同意了,不管我能不能赢,我给你这个数,若是我赢不了的话,再给你翻个两倍以做补偿。”
她说着别的修士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眼睛也不眨。
方才还一脸高深莫测的伽引立刻改口道:“成交!正好我也快把钱赌没了,方才若不是那施主把我抓过来,我估计就要被赌坊老板给扔出来了。”
年朝夕:“……”
还真是绝了,果然不愧是净妄的徒弟吗?一个热爱给别人开赌局,一个好赌。
但好歹是把位置给要回来了。
年朝夕松了口气,上前要去给他解绑。
雁危行拦住了她:“我来,解绑之后直接带他去杜衡书院让他把名额换给你,省的他耍什么小花招。”
见他考虑的周到,年朝夕立刻点头。
雁危行给他解绑,伽引嘴巴还不停,百无聊赖道:“女施主,你这么笃定小僧没把握赢吗?”
年朝夕淡淡道:“你天赋好,在同龄中当属佼佼者了,但可惜你年纪太小。河下城那群人不要脸,换了个经年高手和你对垒,你说你要怎么赢?”
伽引悻悻然。
但不知道是不是年朝夕的错觉,当她说到“可惜你年纪太小”时,雁危行的动作顿了一下。
给他松了绑之后,雁危行特意又给他下了个追隐符。
伽引无奈:“都做好买卖了我怎么会跑?我是那种不信守承诺的人吗?况且就像女施主所说的,我知道我这次是赢不了的,所以这名额给不给出去都无所谓,走吧,我带你们去杜衡书院!”
伽引兴冲冲在前面引路,年朝夕和雁危行跟在后面。
一路上他嘴巴就没停过,听得年朝夕都有点儿烦,直到一队燕骑军路过。
伽引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也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笑容,像个真正的僧人一样,冲路过的燕骑军合十行礼。
而且那队燕骑军的领队还冲他回了一礼,叫了句“伽引小师傅”。
对方也只是打个招呼,随即又带着燕骑军走远。
年朝夕的视线却落在燕骑军身上,很久不能离开。
他们还穿着两百年前那副着装,身上是“年”字的徽章。
可这世间能命令他们的两个年姓人,早早就没了。
两百年了,为何还留在这里呢?为何还守着燕骑军?
燕骑军走远,年朝夕收回视线,沉默片刻,问道:“你认识他们?”
“他们啊。”伽引回头:“我认得魇姑姑,和燕骑军也有几面之缘。”
年朝夕:“这样啊。”
接下来她一路都在沉思着什么,直到雁危行突然拉住了她,问带路的伽引:“你是带我们去杜衡书院,还是带我们去赌坊?”
年朝夕抬起头,这才发现他们压根没往杜衡书院去,面前有一个小巷子,正是月见城里大名鼎鼎的赌巷。
年朝夕瞪着他。
伽引却笑眯眯道:“杜衡书院肯定要去的,我答应的事没有反悔的,但是吧,这位施主抓我走的时候我尚且欠了赌坊老板灵石是真的,我还想在这里多赌几把,可不想得罪了老板,施主替我还了灵石,我立刻带施主去书院。”
年朝夕嘴角抽了抽。
好家伙,原来是来付定金的。
年朝夕一口答应下来:“行,你带路吧,哪个赌坊?”
伽引:“女施主跟我来。”
然后他转过身,喜滋滋的踏入了赌巷。
年朝夕正准备跟过去,雁危行突然抓住了她。
年朝夕下意识地抬头看雁危行,只错开这么一眼,伽引人没了。
当着她的面,一个大活人,整个消失了。
年朝夕:“……”
啊啊啊人没了!
她喃喃道:“这就是他的逃跑手段吗?怪不得你说……”
“不是。”雁危行却说:“有人在巷口布置了结界,像是在抓他,我想试试他能不能看出来,是不是故意把我们引过去的,没想到他真没看出来,自己一个人掉进去了。”
年朝夕:“……”
被抓了?你还看着他被抓了?
……你知道那是你挚友的徒弟吗?
第35章
伽引走进赌巷,大踏步走向自己常去的赌坊
赌坊门口,歪歪斜斜靠在门边的伙计直起了身,对他一个佛修跑到赌坊来习以为常,甚至笑道:“小师傅今天带够灵石了吗?”
伽引双手合十,笑眯眯道:“自然是带够了的,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又何时拖欠过谁的灵石。”
自己来这里之前可是找了冤大头的……
嗯?冤大头?什么冤大头?自己不是来还灵石的吗?
伽引不明所以,但却莫名觉得违和。
而那伙计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般,眉开眼笑的带伽引进去。
伽引下意识地跟上他,踏进赌坊的那一刻,却突然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
并没有谁跟着他来。
但他却感觉自己似乎是忘了这什么。
这莫名的违和感带来了些许警惕,但片刻之后那些警惕便像是被谁抹去了一般,没有丝毫痕迹。
伽引毫无所觉地跟了进去。
踏进赌坊的那一刻,沸腾的喧嚣声夹杂着蒸腾的污浊气扑面而来,入目所及之处,赌红了眼的亡命之徒和精于算计的野心家同台对赌,修士和凡人也没了区别。
在那骰子的起落之间,人心中的污浊与阴暗也随之起落,欲念与恶念纠缠而起,从灵魂深处升腾起来,构成了红尘俗世最污浊的模样。
在这里,似乎总有阿鼻地狱里都自愧不如的恶念。
伽引脸上下意识地挂起了笑,抬步走向一个赌桌,押注时看也不看的随手压上一堆灵石,来来回回,输输赢赢,他脸上的笑意始终没变过,看似玩的比任何一个赌徒都要大手大脚,但却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这样玩自然是赢不了的,输光了手里最后一把灵石,面对着其他人的嘲笑,他也不在意,毫不留恋的收手。
若是往常的话,他大概会有心思看别人玩一会儿,看那沉重的恶念是如何蒸腾而起、腐蚀人心。
可这次他却有点儿心不在焉起来,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心中莫名升起的焦躁催促着他,他听从自己的内心,下意识地准备离开。
直到门外轰然一声巨响,打破了满室蒸腾的沸腾。
赌坊静了片刻,伽引跟着众人一起回头看。
赌坊大门被谁结结实实的踹了一脚,一个身影高大却佝偻着身躯的男人站在门外,怀里捉着一个被捆的结结实实,嘴巴用碎布死死堵住的小孩子,那孩子在他手里恐惧挣扎,他却只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看着赌坊里的一切,然后流露出孤注一掷的狂热来。
人群中突然有个声音低低的说:“又是没灵石来卖孩子的穷鬼,晦气!”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男人嘶哑着声音说:“这孩子叫戚见江,有灵根,谁给我五千上品灵石,这孩子以后就是谁的,我生死勿论,绝不追究!”
话音落下,人群沉寂片刻,突然炸开了。
赌红了眼卖儿卖女的不是没有,但卖出有灵根的孩子的还真不常见。
立刻有人叫价,想买下那个孩子,片刻之后又有人跟价。
那男人面上流露出满意的神情,被他捆起来的孩子惊恐又懵懂。
伽引身边到处都是激烈叫价的人,他却充耳不闻。
他死死的盯着那孩子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而去了。
那孩子惊恐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伽引便也随着看向那个男人。
随着价格越来越高,那男人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狂热,周身源源不断的恶念几乎令人作呕。
伽引知道他会以多少灵石卖掉自己的孩子,他甚至知道这孩子最终卖给了谁,又遭遇了什么。
于是杀念不知不觉中蒸腾而起,和满室恶念混杂在一起,仿佛也不分你我了起来。
伽引一双眼睛像是结成了千年的寒冰,常带的笑意也没了踪影,那孩子越恐惧懵懂,那父亲越得意大笑,他身上的杀念和恶念便越重。
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念珠。
然而下一刻,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个又低又缓不紧不慢的声音在他身后漫不经心道:“小法师,既然当了和尚,那可不能再乱造杀孽了哦。”
那手掌微微用力,伽引心中一惊,记忆突然尽数回笼。
那一刻,四周仿佛突然虚假了起来,狂热着叫价的人虚假、赌红了眼的父亲虚假,甚至连那孩子脸上的懵懂都虚假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的闷哼了一声。
下一刻,轻柔中带着凛凛冷意的声音响起:“阿行,动手吧。”
话音落下,玄衣长袍的男人不知从何处跃起,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径直抓起了那男人怀里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掷在地上。
伽引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去接住那孩子,背后的少女却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说:“给我老老实实看着,今天让你好好开开眼!”
没有伽引去救,那孩子径直被扔在地上,但却没有如伽引所想的那般磕个头破血流,反而在落地的那一刻直接从一个无辜可怜的孩童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苍老又痛苦的嚎叫起来。
老头?
伽引世界观崩塌,直接塌了个满脸问号。
而不知何时,他们周围喧嚣的赌徒和赌坊的场景已经尽皆消失,只剩下他们几人和那莫名变成老头的人,抬眼一看,他们居然还在赌巷口,只不过周围被拦了一层结界,哪里有什么赌坊什么孩子!
伽引意识到什么,直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在他发愣的片刻,那老头见状不敌立刻想跑,伽引还没来得及拦他,那老头直接被雁危行一只手揪了起来,又重重掷在了地上。
而且可能是怕他再跑,雁危行直接两剑挑断了那人的脚筋,动作十分干脆利落,不像是一般人的手段。
那人匍匐着躺在地上,年朝夕这才从伽引身后走了出来,盯着那老头看着有些眼熟的脸沉思了起来。
那老头却还想自救,挣扎道:“那和尚不过是意外进入了小老儿的结界,小老儿并未对他做过什么!还请放我一马!”
他话音刚落,年朝夕立刻就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她想起来了!她少年之时第一次碰见魇儿时,那个将魇儿从拍卖场买回来准备带回家当炉鼎的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