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杀”二字一出,众人哗然。
在此之前,那锦衣公子做得再怎么过分,他们顶多觉得这人手段无耻了一些,却没想到他还真能干出为了阻止人比赛在月见城里下杀手的事情。
一时间,众人看过去的眼神都不对了起来。
锦衣公子怎么可能承认这是自己干的。
他心中惊涛骇浪,嘴里忍不住发苦,面上却只能冷笑道:“你随便扔出一个东西便能随口污蔑我?给我这胡言乱语的人拿下!”
他的侍卫反应飞快,立刻起身要去抓人。
那女修却只是站在那里,连动都没动,看向锦衣公子的眼神分外讽刺。
那些侍卫冲到了她面前,她依旧没动。
然而下一刻,却是要动手的修士自己飞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女修手都没有动一下,众人睁大眼睛看,也只看到女修身旁的高大少年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但没有之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
人群霎时寂静,那锦衣公子猛地站起身来。
一片寂静之中,女修轻笑一声,道:“这些话你不用对我说啊,你可以找燕骑军说道说道,毕竟是他们先发现那东西上有河下城的刻痕。哦对了,既然你不认人是你们派出去的,那最好也别去救那修士,看看他能在燕骑军的水牢里撑上多久,伽引如今可一直等在水牢外,等着为那修士念往生经呢。”
女修愉悦地笑了笑。
锦衣公子面色难看,半晌,问道:“你又是谁!”
女修闻言,抽出了背后已经去了剑鞘的细剑。
她淡淡道:“我是来代伽引比试的人。”
……
年朝夕握剑站在自己的席位上,偷偷打了个哈欠。
进了最后一轮的有五人,现在都两两一组打的痛快,如今只有年朝夕一个人空了出来,无所事事。
年朝夕觉得伽引大概是一辈子的赌运都用在了抽签上,演武两两一组,正好空出来一个,他抽签便正好抽了空签,少了一场比试。
年朝夕刚开始还看着他们打,打的是知己知彼的主意,可没看一会儿就无聊了起来,等回过神来时,那两组都已经分出了胜负。
巧得很,正好一个是河下城专门调过来对付伽引的修士,另一个是这五人中唯二不是河下城之人的修士。
于是接下来就是他们三人比。
可还没等裁判小童重新让他们抽签决定演武顺序,那非河下城势力的修士左看看右看看,大概是觉得自己估计是赢不了,而且一个也得罪不起,于是干脆利落的退了赛。
然后这最后一轮,居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直接成了她对手的那修士看了她片刻,意味不明地笑道:“来吧。”
他也不等裁判说开始,提剑便刺了过来。
年朝夕丝毫不惊慌,抽出背后的细剑便迎了上去。
她用得细剑,那修士用的重剑。
虽说都是剑修,但按理说,在这样一对一的比试之中,用细剑的人总是容易吃亏的,毕竟这演武台也算不上大,她活动空间有限。
在场修士大多都是这么想的。
可没想到,年朝夕提着细剑迎了上去,居然也不避不让,直接以细剑硬抗对方的重剑。
可出乎意料的,两剑相撞,那看似脆弱易折的细剑居然直接强破了对方的剑招。
重剑微微偏移,下一刻,细剑之上剑势吐露,月光似的光辉溢散出来,居然在空气中直接凝聚成一轮满月,又绞杀了重剑的下一轮攻击。
若说方才众人还镇定得下来,此刻却都微微躁动了起来。
“这……满月剑势?”有人惊愕道。
这擂台之上正儿八经的青年修士,能用出剑势的都没几个,更别说那满月剑势,一看就是剑势圆融的证明。
台下的观者只能想到这些,但作为年朝夕对手的那修士却忍不住面色大变。
月光,细剑,他忍不住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道:“你……”
年朝夕却不听他说什么,剑势一下比一下很快,面色冷静,眼神中却分明透露出一股兴奋来。
自复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出手。
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不用计算着别人的灵力,不用顾及着自己不能久战的身体,不用去考虑怎么样才能速战速决,如自己所想、按自己所愿的和谁比试。
健康的身体、充沛的灵力,还有突破了元婴之后,那和以往全然不同的速度和反应能力。
年朝夕越打越兴奋,她的对手却是越打越惊骇,最开始的轻视之心被一剑刺成了泡影。
刚开始两个人还能旗鼓相当的打个平手,可越打到最后,他却是越吃力。
直到最后,毫无预兆的,他被人一剑横在了脖颈上。
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底下修士的讨论声戛然而止,锦衣公子轻松写意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年朝夕歪了歪头,看着那尤没回过神来的修士,淡淡道:“你输了。”
那修士张了张嘴,颓然垂下了剑:“我输了。”
台下,锦衣公子猛然站起身:“不可能!”
而与此同时,裁判的声音随之响起:“胜者,雁兮兮。”
年朝夕收回了剑,微微笑了笑。
她不理会气急败坏的锦衣公子,也不理会其他人的讨论,直接从裁判手中取了钥匙,对一旁一直看着她的少年道君说:“赢了,走吧。”
仿佛她生来就该赢一般。
那道君理所当然般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相伴离开,徒留依旧没反应过来的一群人。
书院外,本来是想凑个热闹的念溪目瞪口呆,她死命盯着女修离开的背影,莫名觉得这面容陌生的女修居然和那天救他们的仙子十分相像。
而且……
她的视线落在女修背后没有剑鞘的细剑上。
她喃喃道:“这细剑……”
念溪突然想到什么,面色大变,径直奔向魇姑姑的住所,直接闯了魇姑姑的书房。
她抬起头,对上魇姑姑微红的眼眶,还没等魇姑姑问什么,立刻语气急促道:“姑姑!我好像在月见城看见您要找的那个仙子了!方才演武获胜了的那个人多半就是她!而且,她今天用的细剑,好像城主府里放着的那!”
魇儿豁然站起身:“你说什么!”
另一边,杜衡书院。
这莫名其妙而来又莫名其妙赢了的女修离开之后,锦衣公子一怒之下甩袖离开。
当事人都离开,看热闹的修士却依旧讨论的热火朝天,不愿意离去。
一个身着白衣面目平凡的修士听着众人的讨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向方才那女修离开的方向。
他的眼眸中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扭曲又狂热。
好半晌,他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低低的笑了出来,但嘶哑的却像是在哭。
那笑声之中,面容平凡的修士声音嘶哑道:“我说过,我会先找到你的。”
“兮兮,我找到你了。”
第37章
“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年朝夕找到伽引时,是在月见城外一片墓地之中。
这和尚正跌坐在几百座整整齐齐的墓前,一个佛家弟子,念着道家的往生咒。
中元节刚过不久,这里香火的气息依旧浓重,空气中飘荡着黄纸燃成的灰烬,徘徊在一座座墓碑之间,最后落在地上,铺成了厚厚的一层,几乎要将原本的道路淹没。
年朝夕看着这几乎能没过脚面的灰烬,一时之间居然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来这里祭奠过,光是灰烬就铺了这样厚厚的一层。
她微微有些茫然。
这里是……
她视线微微转动,看到了这座巨大的墓园旁一座耸立的石碑。
那石碑上,是一个巨大的“英”字。
这一瞬间,年朝夕明白这座墓园里葬的都是谁了。
“英”字碑,那是父亲还在时为战死的将士们立的碑,祭奠战死将士的英魂,几乎成了父亲军中的传统。
年朝夕死前,月见城和平已久,根本没有过英字碑,更没有埋了这么多战死英魂的墓园。
只有她死去的那一战……
年朝夕整颗心脏突然沉重了起来,甚至难以呼吸。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沉默的墓碑,那些墓碑像是一个个化成了活生生的人。
原来……那天死了这么多人……
正在此时,远方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随着风声飘荡而来。
“英魂归兮,英魂来兮!”
年朝夕抬起头,看到这巨大墓园的另一侧,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奋力抬起手臂将手中的黄纸抛向天空,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唱着招魂曲。
年朝夕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
“那老人家是个凡人,自当年月见城险些灭城之后,祖上几代人年年中元节来此唱招魂曲,连唱七日,两百余年从未断过,盼着有朝一日战场上的亡魂能得以安息,凡人能做到这一步,也是着实不易了。”
伽引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旁,声音感慨。
年朝夕偏过头看他,问道:“你尚不到百岁,如何知道两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伽引便笑眯眯道:“小僧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当年那场战争发生时,小僧的师尊却是正在月见城。”
他说完,又道:“传说那一战小战神尸骨无存,月见城民间有个说法,说是尸骨不齐的人死后都难以转世,只能留在地府之中受苦,月见城中的百姓为了不让小战神死后在地狱受苦,从那以后两百年,家家都供奉小战神像,为小战神祈福、积攒功德。”
说完,他叹道:“如此两百年,小战神哪怕是以后转世,想必也是身负大功德而生,来世必然平安顺遂。”
年朝夕听得默然。
来世怎么样她不知道,但今生她还没过完呢。
她微微笑了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便直接将手里的演武赢来的钥匙扔给了他,说:“你的钥匙,替你赢回来了。”
伽引接过钥匙,没见有多欣喜,反而失望道:“我还以为能拿翻倍的钱呢,支撑我在这里念了一上午往生咒的动力就是这个了。”
年朝夕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当初他们的约定,若是年朝夕没赢的话,要给伽引翻倍的灵石。
如今他盼着翻倍的灵石,那就是巴不得自己没赢。
年朝夕只觉得他比他那个师尊还烦人,忍不住讽刺道:“你一个佛家弟子念道家的往生咒,你还好意思说。”
伽引摆了摆手,浑不在意道:“我师尊说的,两百年前那场灭城战死的全都是道家修士,我们念佛家经文他们也听不懂,倒不如实在一些,学学道家的往生咒。”
他叹道:“往年都是师尊来的,但今年据说是师尊早年的一个故交出了什么事,一直到现在也联系不上,师尊怕他那故交死了,便出门寻人去了,让我来为这里的英灵唱往生咒,顺便参加参加演武,为此,小僧还特意学了道家的往生咒才来的。”
年朝夕听见这句话,下意识地看向了雁危行。
净妄口中的那个故友……怎么想都只能是雁危行。
但雁危行却对伽引的那番话没有丝毫反应,只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墓园,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朝夕看他对净妄毫无印象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问伽引:“钥匙也给你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城吗?”
伽引摆了摆手:“你们道家的经文都太长了,往生咒我才唱了一半,怎么给师尊交代,要走你们先走吧,我将剩下的一半唱完再离开。”
说完也不理他们,转身又回了墓地。
年朝夕看了他一会儿,正准备拉着雁危行离开,从来到这里就没开口说过话的雁危行却突然问道:“兮兮,两百年前那场灭城战,我也在场吗?”
年朝夕心中一震,错愕地看向雁危行,惊喜道:“雁道君,你想起来了?!”
雁危行见她反应,便知道两百年那场战斗,自己是真的在场,甚至还有可能是参加过的。
他皱着眉,困惑道:“我并没有想起来,但是……”
他迟疑地伸出手,缓缓捂住了心口,喃喃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很难过,听到那件事,来到这个地方,我居然在难过。”
心脏之处细细密密的疼痛,像是在难过,又像是在恐惧。
这种感觉并不算剧烈,但并不代表它来得清浅,反而像是痛到已经麻木,又习惯了忍受一般。
他喃喃道:“兮兮,我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年朝夕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居然哑声。
两百年前的那一场战斗,雁危行丢失了什么?
他亲眼看着她死去,她和当年的魔尊同归于尽时,那少年拼了命一般要靠近她,他想要救她。
她是当着他的面死的。
决定同归于尽时,年朝夕并没有想太多,但如今想来,在一个拼了命也要救她的人面前死的尸骨无存,这对那个人何其残忍。
但年朝夕仍旧没想过他会记得这么长久,久到两百年已经过去、他自己都失去了记忆,他却仍然没有忘却。
年朝夕突然有些无措。
面前的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俊美的眉眼笼罩着一层阴霾,似是在痛苦,又似是在迷茫。
年朝夕犹豫片刻,突然伸手环抱住了他。
少年霎时间浑身僵硬。
年朝夕却不管他的僵硬,微微拍着他的脊背,安抚一般轻声说:“雁道君,你什么都没丢,哪怕丢了,现在也回来了,所以不必难过,也不要痛苦。”
雁危行微微低头,看到身形刚到他肩膀的少女环抱住他,努力将他整个抱住,笨拙的拍着他的后背。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她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