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佯装吃醋道:“妹妹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只我们这样笨手笨脚的是讨人嫌的了。”
贾母笑道:“你不会针线不打紧, 今儿替我多吃两盅酒,我也高兴。”
凤姐笑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 我便吃一坛子也无妨,只怕回头老太太又该心疼了, 说好好的酒叫凤丫头糟蹋了。”
贾母笑道:“只要你吃得下, 别说一坛子,便是十坛子我也不心疼。”说着便叫人给凤姐倒酒。
李纨闻言亲自斟了满满一杯酒, 递到凤姐唇边, 笑道:“上好的梅花酿,二奶奶好好品品。”
凤姐也不扭捏, 爽利的一仰脖子喝了, 笑道:“再斟一杯来。”
贾母越发欢喜, 笑道:“珠儿媳妇,给她换大杯。”
李纨依言换了大杯, 满满斟了一盏, 凤姐又痛快喝了。
众人都喝彩,笑道:“二奶奶好酒量!”
李纨笑道:“今儿酒水管够,二奶奶只管吃。”
凤姐睨了她一眼, 笑道:“你只管斟来,一会子吃醉了我只管回房睡觉,万事不管,有什么事都交给你料理去。”
众人闻言都笑了。
说笑归说笑,凤姐虽善饮,到底今日是贾母寿辰,不比往常,也不敢任性,吃了两盅便罢了。
不多时丫头们又添送了酒菜上来,院中越发热闹。
贾府素有规矩:凡有喜庆事宴客,或是寻常家宴,媳妇、孙媳妇亦皆侍立捧觞,贾母命坐,然后退下,不比孙女儿们可随着贾母共坐不拘。今夕虽无外客,而生日庆宴不比寻常,故李纨与凤姐今日皆是虚设座位,只在席上侍候,或执壶斟酒,或布让果菜,片刻不停。
贾母看在眼里,便转头对邢、王夫人笑道:“我有一句话,你们大家听着,别说我偏心。”
众人闻言皆放下杯箸,凝
神静听。
贾母笑道:“我想着珠儿媳妇和凤丫头两个素日尽心服侍我和两位太太,又要照管家里的一大摊子事,着实辛苦,我的意思横竖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就不必按做媳妇的规矩,也像她们姊妹一般,坐下陪着我喝吃玩笑,好生松快一日,明儿再叫她们尽起媳妇的礼来。”
王夫人与邢夫人都笑道:“老太太的话原是疼爱她们,讲到‘孝顺’两字,只要老太太欢喜,也就是行孝的道理,何必拘定什么样!遵老太太的吩咐就是了。”
薛姨妈尤氏等人也都笑道:“这是老太太慈爱宽厚。”
贾母对李纨与凤姐笑道:“难为你们一年到头辛苦,服侍我和你们太太,今儿便歇歇罢。”
李纨与凤姐对视一眼,笑道:“多谢老太太。”
两人福身对贾母行了一礼,方在席间坐下。
今日坐中都是亲戚本家,别无外客,那些媳妇丫头们都是伺候惯了的,奔走甚不费力,又得凤姐筹划指挥,一切都井井有条,内外整齐。热闹了一日,至晚方散。
回到院中,李纨同贾兰说了一会话,看着他睡下,方回到房中梳洗歇息。
夏竹过来给她卸了钗环,满头乌发用碧玉簪松松挽了个髻,脱去厚底绣鞋,换了双软底纳绣满花鞋。
素云、碧月伺候着脱下大衣赏,换上一件湖蓝暗花软绸小袄,白罗绣花裙。
堪堪收拾妥当,便见淡菊端了一个填漆茶盘过来,道:“奶奶连日劳累,方才在席上也没好生吃东西,我见上回兰哥儿带回来的金丝燕盏还有好些,便熬了一碗燕窝粥,奶奶且吃一点子。”
梧桐也拿着个银羹匙、一碟雪白洋糖,都站在李纨面前。
李纨其实并没多少胃口,接了羹匙,吃了一口,又加上些糖调了调,又吃几口,摇头不吃了,道:“收回去罢。”
素云递过茶来,李纨漱了口,忽想起一事来,道:“方才兰儿说明日要随沈先生去城外庄子上住几日,你们一会子把衣裳打点出来,明儿早起也便宜些。”
素云碧月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次日,李纨早起梳洗妥当,给贾母王夫人请了安,又送了贾兰出门,一时闲来无事,便便在房中读书临帖,以作消
遣。
临了两篇字,忽想起前几日答应借法帖给湘云的事忘了,便叫素云找了出来,来到西暖阁,却见室内熏香袅袅,静悄悄的不见个人影儿。
李纨心下疑惑,便掀起门帘进去里间,只见炕上伏着一个人影,不禁一怔,轻轻走到炕边,却是湘云正在好睡。
只见她双颊晕红,鼻息如兰,右手拿着柄素罗小扇歪在炕边,一绺大红流苏挂落炕沿,左手搭在席上,两双金镯押着玉腕,穿着银红织金小袄,白罗挑花裙子,玲珑玉足上笼着雪白暗花罗袜,一双红缎绣鞋蹬在地上。
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湘云口内犹在梦语,嘟嘟囔囔道:“联句……罚酒……”
李纨暗暗失笑,不忍惊动,示意素云将法帖轻轻放下,捻手捻脚的走了出来。
才出门,便见湘云的丫头翠缕同琥珀翡翠几人说笑着走来,瞧见李纨都忙站住脚,福身行了一礼,“大奶奶。”
李纨对着翠缕笑道:“一会子云妹妹起来,你就说我将前儿说的法帖送来了,见妹妹睡着,不便惊动。”
翠缕答应着。
李纨便转道去找黛玉说话,刚转过抄手游廊,便见黛玉房前十分热闹,那栏杆上都是丫头们,也有搬东西的,也有提水的,也有倚着栏杆磕瓜子儿吃果子的。
黛玉穿着件松花色素洋绉绣竹叶的褙子,下系着水红绸的棉裙,手中拿着白汗巾,正站在廊下看着几个丫头们在那里搬书。
李纨走上前道:“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黛玉见是李纨,忙让进屋里,笑道:“今日天和气暖,叫她们把书本搬出来晒晒,掸掸灰尘。”
李纨素知黛玉脾性喜洁,不禁笑道:“妹妹这屋里一尘不染,那里去找灰,明儿也替我收拾收拾。”
黛玉听说,抿着嘴儿笑道:“不过瞎折腾罢了,嫂子快别笑话我了。”
说笑间紫鹃送了茶上来,黛玉亲自端与李纨,道:“今儿一早碰见兰儿,说是要在城外住几日,是怎么一回事?”
李纨喝了口茶,笑道:“沈先生在城外有一座田庄,这次过去一是带兰儿去练习骑射,二则也是看看乡间百姓的生活,体会一下人间百态。
不然成日家锦绣纱罗,膏粱厚味,哪里知道外头
百姓的艰难。
不知民生疾苦,写出来的文章再花团锦簇也是徒有其表。”
黛玉听了若有所思,点头叹道:“不愧是顾老的弟子,这位沈先生所思所想果然不同凡俗。”
说了一回话,已交午时一刻了,黛玉瞧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笑道:“快要摆饭了,嫂子不如就在这儿一道吃罢。”
李纨素与黛玉相厚,闻言也不推辞,笑道:“那就偏了妹妹了。”
正说着,便有两个老嬷嬷端着两个五彩戗丝的捧盒走进房来。
雪雁春春纤上前接过,揭开盖子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
却是六样菜并两样点心: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清蒸鲥鱼,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碗清炒藕片,一碗金丝肚羹,一碟五香冬菜拌虾米。
两样点心是枣泥山药糕和荷花酥。
雪雁摆了黛玉的镶银牙筷。
紫鹃走过来道:“再添一双筷子,大奶奶在这里吃饭呢。”
雪雁又赶着叫人去厨房传话,摆了碗筷。
李纨与黛玉洗了手,方在桌前落座,雪雁盛上饭。
黛玉向来胃口甚小,今儿有李纨在这里同吃,心中颇为欢喜,食欲倒比往常好了许多。
不一会两人用完,丫头们伺候漱口,端过温水。
李纨同黛玉洗了脸,紫鹃命人将残羹收下,替两人倒了茶,自去吃饭。
李纨略坐了坐,喝完茶,说道:“妹妹,我先过去了,一会儿还要去见见庄子上的人,转来就是请晚安的时候了。”
黛玉忙道:“嫂子且去忙罢,闲了就来。”
李纨点头,又说了两句话,便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沈颐带着贾兰顾湛和江衍,以及几个长随小厮,带了行囊骑马出城。
此时正值秋日,只见田间俱是一望不尽的麦浪黄云,被风摆着层层叠翠俱是一片金黄,路旁野花含笑。
贾兰骑在小马驹上,正看得怡心悦目,忽然道旁地里飞起几只白鹭,刚欲飞入一旁的麦浪中,又惊起几只秋燕,跟着那白鹭冉冉飞去。
众人顺着小道信马走去,忽见远处田埂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横坐在牛背上,口里唱着山歌,随着那个牛慢慢过来。
此情此景,犹如身在画中。
江衍叹道:“咱们骑着骏马,倒不如他坐在牛背上来的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咳,有点短小,下章争取多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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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九回
沈颐闻言笑道:“你羡慕他, 却不知他更羡慕你呢,你若喜欢这样的田园日子,跟他对换便是, 你可愿意?”
江衍忙摆了摆手,道:“这就算了,我可不会放牛打柴。”
众人闻言都笑了。
行不多时, 来到一处村庄前,路旁那大槐树下坐着好些挑担的买卖人, 俱在树阴下歇脚。
那乡间人见贾兰一行人衣着锦绣,气度不凡, 都当做稀罕来看, 携男抱女远远站在路旁观看,纷纷议论。
沈颐身边的长随张三上前问道:“爷, 要不歇会子, 牲口们也正好吃点草歇歇。”
江衍不喜被人围观,四下张望了一番, 见不远处有一小坡, 便道:“我瞧前面山坡上景致不错, 正好打个尖儿。”
沈颐见贾兰小脸微红,额上也有些细汗, 担心他年幼不胜劳累, 便点了点头,道:“也罢,便歇歇再走罢。”
众人打马来到坡上休息打尖, 另一个长随张四带人取下马上包袱,在那大树下铺上凉簟,请沈颐四人坐下。
贾兰抹了抹汗,靠着树根坐下,才发觉这山坡正对着河面,微风带着丝丝河水的凉意,甚觉凉爽。
顾湛递了个水囊给他,笑道:“先喝口水罢。”
贾兰谢过,接了水囊喝了两口,道:“师兄,还有多远的路程?”
顾湛道:“不远,再走四五里路就到了。”
贾兰听了心下松了口气,按他们现在的脚程,三四里路程至多一两刻钟便到了。
江衍见状挤了挤眼睛,嘻嘻笑道:“是不是大腿酸疼的厉害?可别磨破了皮,一会子要不你坐我马上来?”
贾兰小脸微微一红,却不肯认输,道:“只是有些酸罢了,不碍事。”
沈颐见他神情便知道自家小徒弟在想什么,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你年纪尚小,骑了这半日的马已经不错了,今日只是让你练练,凡事过犹不及,后面的路我带着你罢,晚上叫小幺儿用药酒给你揉一揉,不然明早起来连路都走不得。”
贾兰红了脸答应着。
说话间众长随小厮已将带来的春盒果菜一齐摆上,师徒叔侄几人对景饮酒,甚觉快心。
张三李四将牲口卸鞍放青,长随小厮们各
去吃饭歇息,四散周围闲游坐卧。
吃了两口酒菜,沈颐笑道:“此处景致不错,诗料尽有,你们且做一首诗来。”
说话间忽见对面那柳阴下走来一个妇人,约有三十来岁年纪,乌云髻上带着翠翘,满脸脂粉,穿着镶滚月色绫衫,红袖单裙,蓝缎满绣宫鞋,腰间系着大红汗巾,手中挽着个包袱,顺着柳堤慢走。
后面跟着一个四十来岁肥胖男人,穿一件香色绸袍,左手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红衫绣裤,白胖可爱,右手拿着一支三尺多长银法蓝头嘴细乌木烟袋,挂个大红荷包。
那妇人看到贾兰一行人相貌出众,衣着华贵,不住拿眼瞅着这边。
及至见到沈颐长身玉立,穿一件青纱窄袖单衫,系一条三寸宽的玉带,蹬一双薄底缎靴,手持折扇,风流儒雅,顿时面上一红,呆呆看着。
众人都觉好笑,连贾兰兄弟三人也忍不住偷笑。
因沈颐素性潇洒,从不拘泥于俗礼,江衍等人与他极为亲近,私下也有些没大没小。
当下江衍窃笑着对沈颐道:“早听说世叔风流倜傥,曾迷倒京中无数女子,今日看来风采不减当年啊。”
顾湛与贾兰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沈颐也不恼怒,拿扇子敲了下江衍的头,笑骂道:“混小子,尽拿我打趣。”
话音刚落,忽听得“哎哟”一声,顾湛几人抬头望去,顿时一怔。
原来那妇人正看的出神,那男人也随之看来,不防脚下绊着树根,一跤栽倒,将个孩子压在身上,烟袋断做三截。
那妇人气极,也顾不得看美男子了,挥手便在男人脸上扇了几巴掌。
见那孩子头青脸肿,哭的要死,恨不可解,又在男人脸上咬了几口,拿着断烟袋在脑袋上像敲木鱼一样使劲乱打。
男人跪在地下,尽着磕头。
江衍等人忍不住纵声大笑。
沈颐也没想到会惹出这一番事故,也有些忍俊不禁,以拳抵唇轻咳两声。
顾湛忍笑说道:“这不是诗料,倒是戏折里的笑料。”
众人又复大笑不止。
半晌后那妇人怒气初消,拧着男人的耳朵走了。
江衍又笑了一回,忍不住道:“这男人也忒没用了些,男子汉大丈夫,却被自
家婆娘打的无还手之力。”
贾兰道:“女子力气不如男子,哪里是打不过,我瞧那人是故意相让而已。”
顾湛也点头道:“所谓惧内,不过是丈夫爱重妻子而已。”
江衍闻言挑眉笑道:“这样说来二弟你日后也是个惧内的了?这般有感触,是不是急着娶媳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