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湛今年不过十二,尚不解人事,方才也只是想起自己的爹娘一时有感而发,哪里想到江衍竟说出这般打趣的话来,素日再怎么稳重老成,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少年,闻言不禁红了脸,羞恼道:“我可没想过,倒是表哥你都十五了,想是急着找个嫂子了?”
江衍哈哈大笑,道:“你嫂子可还没影儿呢,可惜你不是女孩子,否则当初同我指腹为婚的可就是你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沈颐也觉好笑,见顾湛脸上涨得通红,笑道:“你们几个小子才多大,就想着娶媳妇了,别胡闹了,赶紧上马赶路,再磨蹭下去一会天都要黑了。”
说话间众人收拾东西上马,行了四五里路,早到了意园的村口,这村中无非五六十户人家,大多是庄上的佃户。
出了西村口,远远望见无边无沿的淡黄新柳,那树林里露着一带粉墙。临近了,见两岸柳树中间是一道小溪。
过了桥,是一条虎皮石砌的车道,通着向东的一座大门,门上嵌着汉白玉的横匾,上边刻着是沈颐亲自书写的“意园”两个大字。
进了门,两边都是土山,上面许多树林,也认不出是何果木。从山豁里望见西南上一片大水。
此时早有小厮飞马报信,所以刚过山口,就有庄上的管家带了人迎过板桥,在沈颐马前请安,又给顾湛贾兰等人请了安,便张罗去了。
且说顾湛等人骑马过了这三折的红板桥,便是朝东的一座抱厦,贾兰是第一次来,留心打量,进了门,是一条石子甬路,南面一带画廊,西边是个月洞门,便是通花园的路,北边是垂花门,里面五间大过厅,装修陈设不必细说。
出了垂花门,上了对面的画廊。进入里面,是临水的一溜十二间连房,前边是朱红栏干,里边尽是曲折。装修一色文竹的桌椅床凳,摆着些小巧陈设。
出了正院,刚到月洞门,一股甜香扑人,原来这院里有五棵大桂树,几乎铺满一庭,此时正值金粟盛开,甬道上堆花满地,仿若一地碎金。
看到那簌簌红樨,阴阴绿叶,贾兰不禁赞道:“有趣!”
沈颐笑道:“自然有趣,这正是‘喷清香,桂花初绽!’”
说说笑笑,众人随着沈颐进了一处洞门,是一条弯弯转转的山道,盘到上头,一片平坦。
周围是玉石栏干,中间石子甬路,东边一棵虬枝老怪松树,下开着两棵丹桂,西边尽是五色含苞山茶花。
后檐下开着几株海棠、梨、杏,往北一看,尽是稻田,篱笆围着几间草房。西北犄角上,一片绿荫。
沈颐指着说:“那就是我的屋子。”原来沈颐家常起居坐卧都是在书斋中,并不在正院。
说话间慢慢转下盘道,原来山后是片竹林,顺着羊肠细路出去,北边一座草亭,几块太湖石倚着几竿修竹。
过了小桥,只听水响,迎面一座小小院落,绿竹花幛,门上镶着“小香雪海”四个楷书。
院中别无杂树,种着二三十棵梅树。五间小小的书斋,三明两暗,西间挂着香色软帘。
贾兰便知是沈颐的卧室,不便进去,便笑道:“先生且歇息罢,我再四处逛逛去。”
沈颐点头道:“也罢,你们自个儿逛逛,喜欢哪处就住哪处。”说罢对江衍和顾湛道:“兰儿初次来这里,你们带他四处看看,选好了屋子便告诉管家收拾。”
江衍和顾湛答应着,当下便带着贾兰离了书斋。
三人顺着柳堤由北渡过之字桥,来到一处亭榭,走上台阶,却是四面出廊的五间敞厅。明柱上的对联是粉地绿字,写着: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敞厅中设着琴棋书画各样精工,两边窗外尽是莲花。
弟兄三个看了一会,过桥向南曲折转过东去,至富春阁面前,疏林乔木、牡丹千本,正是绿叶丛丛。
走下阁来,顺着回廊穿过桃林、竹径一带,层峦叠嶂,翠薜古藤,内有竹篱草屋十余间,清雅幽洁。
小沼平山,老松修竹,开四时不绝之花,有百岁长春之景。
三人游玩一会,仍走原路出走,一路东去,至玲珑馆,正房
五间,左右房舍十余间,面前尽是各样花果。
东边是座小小的抱厦,青山石砌的台阶,阶下一株空心老柳,那细丝直垂到水面,随波飘荡。
游鱼细池,点缀精雅,间植着几株桃杏,浓荫轩窗,两边抄手游廊,栏杆曲折。
顺着抱厦绕到后廊,是一片竹林,两棵口檐的大芭蕉,廊下摆着有三四十盆秋海棠,红白相兼,花光灿烂。
进了屋子,三间正房并无隔断,前后出廊,两面都是纱屉,设着几张桌椅,屋中尽是满架图书,牙签玉轴。
贾兰见了那些藏书便走不动道了,说:“这处院子就极好。”
江衍与顾湛对视一眼,哈哈笑道:“我们之前便打赌说你定然喜欢这一处,果然不错。”
顾湛思及贾兰年幼,有些不放心他一人独居,便笑道:“这院子房舍极多,咱们便住一处罢,也方便照应。”
江衍向来喜欢热闹,自无异议。
又逛了一会,顾湛看了眼天色,道:“咱们回去罢,逛的长远了,别叫他们着急。”
贾兰点头,随二人回了正院。
自此贾兰便在庄上住了下来,每日跟着沈颐或研读诗文,或习练骑射,或去山下田庄上逛逛,日子过得极为自在。
时当草枯兽肥之际,沈颐偶尔兴致来了领着江衍顾湛三人,带了张三、李四,还有些精壮庄丁、带上弓箭,就在左近山上打猎。
贾兰虽然年纪最小,力气却也不弱,射箭准头极佳,几次下来也猎得了几只野兔野鸡,自此胆气愈壮,时常背着小弓追兔猎雁,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贾兰随沈颐去了庄上,李纨心下不免有些惦念。
这日一早,李纨打发人送了几身衣裳并一些新鲜吃食去庄上,正打算去王夫人上房请安,不想在半道遇上乳母抱着大姐儿出来闲逛。
李纨不禁停住脚步,笑道:“好些日子不见,大姐儿还记得大娘不?”
乳母抱着大姐儿走到李纨面前,笑着说道:“请大娘的安。”
大姐儿两只小短腿微微弯着,两只小手儿扶在李纨的膝上,奶声奶气说道:“安安,安安安。”
李纨喜的大乐,笑道:“好孩子,那里来的一串儿安安安。快起来!大娘抱
抱。”
乳母连忙抱起来,递在李纨怀里。
大姐儿两只手抱着李纨的脸亲热的不行,直接嘟着小嘴亲了上去,糊了李纨满脸口水。
一旁的婆子丫头们都笑得不行,“姐儿再多亲两口,奶奶今儿都不用洗脸了。”
淡菊忍笑上前,拿帕子给李纨擦了脸。
李纨也哭笑不得,点了点小家伙白嫩嫩的小脸蛋儿,笑道:“这招儿是不是跟你娘学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带笑的声音道:“这可不是我教的,我家丫头从不亲人,嫂子你可是头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知道很久没更了,躺平任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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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回
李纨抬头望去, 便见凤姐领着平儿并几个婆子由假山后穿了出来,不禁笑道:“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倒吓我一跳。”
大姐儿见到凤姐顿时高兴起来, 拍着小手,口齿不清的叫着“妈妈”。
李纨好气又好笑,恨恨道:“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方才还粘着我不放,这会子见到亲娘了就不要大娘了。”说罢假意去咬小家伙胖乎乎的小肉手。
大姐儿咯咯笑个不停, 伸着小手往凤姐怀里扑腾。
凤姐一面接过大姐儿,一面笑道:“你有什么可酸的, 我们家妞妞除了我之外就只亲你, 我还吃醋呢。“
说的众人都笑了。
说笑了一回,李纨道:“你这个大忙人这会子怎么有空过来?”
凤姐笑道:“有件事想找你商议, 谁知到了上房, 说大奶奶到姑娘们那里去了,我才打算往那边去, 幸而遇着林之孝家的说, 瞧见大奶奶在这儿呢, 不然又要白叫咱们走好些道儿。”
李纨有些纳闷,道:“找我商量什么事?”
凤姐道:“这不过两日就是中秋了, 前儿老太太说难得今年过节人齐全, 要好好热闹热闹,想问问你有什么新鲜主意没有?”
李纨笑道:“你这么个伶俐人都没有主意,我有什么主意, 依我说竟不如把林妹妹三妹妹她们都叫上,大家集思广益,一起出几个主意,最后再请老太太定夺便是。”
凤姐听了笑道:“还说没主意,这个主意就极好,正好这会子太太在老太太那里,咱们过去商议商议。”
说罢将大姐儿交于平儿,拉了李纨往贾母上房来。
贾母正同王夫人闲话,妯娌俩请了安,说了一回话,凤姐方提起过节之事,向贾母处请示赏月酒席设于何处。
贾母道:“上年你老爷在外办差,又时气不好,好几个抱病的,冷冷落落这几个人,大家不高兴,就在我院子里坐了一会,也就算圆了月了。
今年难得一家团圆,我瞧这天气也好,十五晚上的月一定好的。
咱们兴兴头头做一个圆月‘团圆会’,别辜负了这一个中秋,至于赏月,还是花园里瞧月亮宽阔些,你们商量去拣一个合式地方摆酒。”
凤姐道
:“花园子后头小山坡上的阁楼不错,那个地方高敞,玩月最好。”
当下宝钗、黛玉、湘云并三春也来了,听凤姐说摆酒的话,湘云便道:“近水楼台多得月,山上玩月还不如在有水的地方更妙呢。”
探春笑道:“云妹妹的主意不错,咱们不如去荷花池那边,那里的水榭宽敞,玩月也省得老祖宗走山坡子。”
李纨笑道:“我前儿才去那里逛了一回,那边有一处花障,各色鸡冠,秋菊,锦屏似的,可谓清秋佳色,不可不观。”
黛玉也抿嘴笑道:“那里两株丹桂也开的甚好,正应了中秋之景。”
王夫人笑道:“既然大家都说好,不如就摆在那里罢,老太太觉着怎么样?”
贾母点头道:“也使得,到时咱们白日赏花,晚上赏月,更加有趣。”
凤姐笑道:“咱们先算算有多少人。”
凤姐便从大老爷那里算起,待算到东府贾珍夫妻,贾母便道:“我说今年中秋喝的团圆酒,珍哥儿也不必过来,叫他自同他媳妇在家里圆月,咱们去邀了姨妈来,娘儿们多乐一会。”
凤姐笑着答应了。
王夫人一直含笑听着,忽想起一事,蹙眉对李纨道:“今儿都十一了,兰儿这孩子出去也有七八日了,怎么还不回来?”
贾母听了也道:“我也正要问呢,马上就要过节了,兰小子究竟多早晚回来?”
李纨忙笑道:“老太太、太太放心,兰儿前日打发人来回话,说这些时日正随先生练习骑射呢,后日才回来。”
贾母闻言不禁叹道:“这孩子也太要强了些,咱们虽是武荫人家,如今又不是当初那时候,用不着上战场建功立业,学习骑射功夫也不过强身健体而已,他今年才多大,那般辛苦做什么。”
王夫人也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说,只这孩子的性子实在执拗,如何劝得住。”
李纨不好答言,只微微一笑不语。
却说贾兰一行人在逸园住了七八日才回城。
来时轻装简骑,去时却是满载而归,光各种硝制好的皮子就装了好几个包袱,都是这些时日众人在山上猎得的,再加上各色野味、庄上新收的瓜果菜蔬、粮食等等,足足装了三辆大车。
连日骑射打
猎,顾湛等人也都有些疲惫,回程便都舍了马匹,坐上了骡车。
贾兰坐在车上,支颐看着窗外的景色,身后的庄园渐去渐远,轻轻叹了口气,心下颇为不舍。
一行人在夕阳之下粼粼前行,远处村庄如画,秋光高爽,那些村庄妇女满头戴着野菊花儿,三三两两在那里簸麸碾麦。两边地上的高粱俱已含苞吐穗,十分丰足。
约莫走了三五里来路,望见一道长河,清波荡漾,回环曲折,不知有多少远近。
忽听见一阵高亢的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迎面走来一群汉子,正是那些村庄上做买卖的,背着空担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口里唱着曲儿,戴着夕阳归去。那柳枝上的倦鸟归林,高高低低倒像落霞碎锦,翻飞不定。
贾兰看着出了神,只觉怡心悦目,犹如身在桃源。
沈颐原本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听到歌声也睁开眼来,扫了一眼车外的景致,见贾兰一副恋恋不舍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下回咱们再过来多住些时日,等……”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贾兰一怔,抬头一看,却见他定定看着前方,神色莫测。
贾兰心下疑惑,凝神望去,便见迎面一个老者骑着匹灰色老马过来,有五十多岁,花白髭须,长方脸儿,一团和气,穿一件青缎袍子,看着与镇上的财主老爷仿佛。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贾兰一行人一眼,见几辆清油大车,车后十来个长随小厮骑马跟着,马后挂着好些野兔野鸡等野味,便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出来秋游打猎,便也并未在意,稍微让了让,径自打马离去。
沈颐已真正看清了对方的形容,面色一变,神色极为凝重。
贾兰满腹疑窦,不解道:“先生,怎么了?”
沈颐薄唇微抿,双眉紧蹙,他素来过目不忘,只要见过一面便能迅速想起来对方的身份来历,如若他没有看错,方才那人正是前义忠亲王府上的长史官冯成,二十年前因义忠亲王之事被牵连,流放西海,从此没有在京城见过,按理此时对方应该还在西海沿子才是,怎会出现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