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笑道:“这是林妹妹的孝心,也难为她找了这些好东西出来,有了钱一时也没处买呢。”
贾母道:“这东西倒还
罢了,难得的是玉儿的心意,又亲手做了这套衣裳鞋袜,还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呢,我看了很欢喜。”
说话间其他人的礼也都清点出来了,王夫人与邢夫人的是金钟玉磬一架,江南新式绸缎八匹,紫檀座苏绣炕屏一座,余外同贾母是一样的。
薛姨妈减了一等,李纨与凤姐两人皆是江南新鲜花样的纱罗六匹,金镶宝石戒指四只,另有扇子、香珠、苏绣等。
宝钗,迎春等姊妹除了扇子、香珠、香粉、湖笔、徽墨等各样土仪外,另有纱罗四匹,金玉戒指两只,此外还有一副单送湘云的象牙围筹,虎、豹、獐、鹿等,雕琢的极为精细。
宝玉则是文房四宝一套,新书两部,竹雕象牙笔筒一对。
邢夫人得了这么些东西,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且黛玉送她的礼与王夫人是一样的,并未厚此薄彼,心下越发喜欢,忙笑道:“外甥女儿素来孝顺,如今我们也是沾了老太太的光了。”
贾母此时心中欢喜,听她不会说话,微微顿了顿,便没言语。
王夫人自黛玉走后便去了一块心病,此时也笑道:“大姑娘也太多礼了。”
贾母道:“林丫头先前住在这里,你们做舅母的也疼了她几年,如今她尽一点子孝心也是应该的。”
薛姨妈笑道:“林姑娘素来是个可人疼的,生的又巧,如今越发能干了。”
凤姐正命人将礼物按签子分送各房,湘云的那份也打发人送去史侯府上,闻言笑道:“可不是,方才琏二爷说姑父家中如今都是林妹妹当家主事,将整个林家打理的妥妥帖帖,行事比我还强,我先前还不大信,如今看这行事才不得不服气,果然是有当家人的模样了。”
李纨心中也为黛玉高兴,点头笑道:“这几年我冷眼瞧着,林妹妹着实生的冰雪聪明,进退有度,待人接物都没的说,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强呢。”
贾母自黛玉去后,心中着实牵挂,如今得知林如海身体大愈,又见黛玉行事越发周全妥帖,心中欢喜,且她素喜李纨贤惠,又与黛玉亲厚,闻言便笑道:“你林妹妹虽伶俐,到底年纪小了些,等她回来还要你们当嫂子的多教导。”
王夫人原本含笑听着,此
时听了贾母的话,似乎笃定黛玉会再回贾家的意思,不禁又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李纨也听出来了贾母的言外之意,微微一顿,难道贾母还打没打消双玉结亲的念头,心中思量,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笑道:“有老太太在,哪里还用的着我们。”
凤姐心下也若有所思,看了李纨一眼,笑道:“大嫂子说的是,我们哪里能巧的过老太太呢,老太太随便传授点压箱底的本事,便够我们受用不尽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齐声道极是。
贾母越发喜悦,又说笑了一回,众人方散了,各自回房。
凤姐与贾琏数月不见,小别胜新婚,自有一番叙话不提。
流光如驶,转瞬又是一年秋。
去年九月间,元春被册封为贤德妃,又允许妃嫔回家省亲,因此贾家这一年里都在忙着建造省亲别墅,阖府上下都不得闲,王夫人与凤姐自不用说,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使,连带李纨也时常被叫去帮忙,料理些杂事。
这日一早,李纨起来梳洗毕,碧月取了衣裳来。
绣竹见她拿的是一件月白绣竹叶纹的软绸褙子,秋香色马面裙,不禁蹙眉道:“你也糊涂了,如今天气凉,怎么拿了这套衣裳出来?”
碧月低头一看,忙笑道:“我忙昏头了!”说罢忙回房重新开箱,另取了件月白棉绸小袄,一件素白缎子底银纹绣折枝枇杷的对襟褙子,并一条水蓝色彩绣棉裙,服侍李纨换上。
绣竹又挑了一对金累丝嵌珠灯笼坠子为她戴上,李纨对镜端详了片刻,点了点头,出了里间,便有吴新登家的来回话:“前儿园子里欠下的帐幔,绣帘都已齐了,请大奶奶验看。”
素云接过单子,念道:“妆蟒洒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四十架。猩猩毡帘一百挂,湘妃竹帘五十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五十挂,黑漆竹帘五十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一百挂。”
李纨听了,数目相合,便命绣竹收下,登记造册。
吴新登家的去了不多时,又有管事媳妇王兴家的来回话:“二奶奶说眼看着就是十月了,应更换棉帘子、棉铺垫了。太太与二奶奶在那里点收金银器皿,不得空儿,叫大奶奶先看着安插罢。”
李纨点头道:“知道了。”转头叫了淡菊过来吩咐道:“你带人开具好颜色、件数清单,去前头领了来,再分发各房。”
淡菊答应一声,笑道:“我昨儿还说呢,咱们屋里的帘幔陈设也该换了,奶奶瞧着是按往年的例还是怎样?”
李纨想了想,年后元宵就要省亲,倒不能太素净了,便道:“除我内室这几处房门上用松花、水绿、宝蓝湖绉棉帘外,余下尽用红绸的罢。这两处炕上用栽绒金银线边地莲枝的炕垫。”
淡菊答应着,带了素云碧月等人前去料理。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淡菊等人才回来,身后跟着十来个婆子媳妇抬着箱子。
李纨命淡菊开了箱,又叫素云拿了册子,交点给王兴家的道:“这一堂大红缎盘金十二条椅披、四条桌围、十二个椅垫、四个杌套,还有这副大红纵线洋金打子儿的铺垫,大红哆啰呢盘金云蝠,是老太太屋里的。
这二十四件大红缎绣三蓝撒花椅搭、二十四个椅垫、十六个杌套、八条桌围、四个大红金钱蟒引枕,两条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条大红洋毯,都是荣禧堂的。
这几副桃红缎绣和大红纳纱的则是三位姑娘房里的。”
淡菊一行说,众人一行记,一副一副点了件数,忙了半日,方交割明白。
清点完,王兴家的便带人领了都搬到垂花门,叫了几个小厮进来,将外面的尽数交他们领去,里面交给该班的管事媳妇领去。
李纨又命绣竹到凤姐院里,领清虚观、水月庵两处斋僧油米盐菜、柴薪一切等项银两,并两处合寺香烛花供,到了垂花门,交给林之孝专派妥人分头去办。
彼时往来回话的人络绎不绝,直闹到辰正巳初方才了结。
绣竹道:“奶奶一早起来也没吃过一点东西,叫他们摆饭罢。”
李纨这才觉着腹中空空,笑道:“闹了一早上,这会儿觉着肚子里有些饿了。”绣竹忙叫传饭,李纨吃了饭,又查阅了一番庄上送来的账册,只觉身上酸疼,便歪在贵妃榻上小憩。
朦胧睡去,见有一个人笑脸迎上来,叫了声‘婶子’,李纨只觉面熟,端详一会才想起来是东府里贾蓉媳妇秦氏,四面环顾,只见白茫茫一片,
不禁诧异道:“蓉儿媳妇?这是哪里?”
秦氏却不再说话,只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李纨跟着她走。
李纨此时神智迷糊,也想不起秦可卿已死之事,迷迷糊糊跟了上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惚间来到一处陌生的府邸,走进一处房间,却见一张月洞床前围着许多人,贾兰正惨白着脸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口中喃喃换着‘妈妈’。
李纨顿时大惊失色,直声叫了两声“兰儿”,然而贾兰却听不到她的声音,脸色越来越苍白,气若游丝。
李纨心急如焚,然秦氏已没了踪影,自己怎么喊叫都没人理会,情急之下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自己惊醒。
睁眼一看,只见日正当中,纱窗上扶扶疏疏一窗花影,方知是梦。
淡菊和素云原本在外间做针线,听到动静,赶忙掀起竹帘走进去。只见李纨躺在一个小花梨藤榻上,独自一人瞅着壁上一幅“渔樵耕读”图。
这图还是旧年贾兰画的,李纨见了喜欢,便命人裱框好了,挂在墙上。
淡菊见她怔怔出神,额上都是细汗,忙上前扶了她起来道:“奶奶可是梦魇着了?”
李纨一把抓住她的手,怔怔道:“我梦见了蓉儿媳妇,跟着她到了一处地方,却看到兰儿病了,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一直在叫妈妈。”
淡菊与素云闻言对视一眼,均是心下一凛,梦见亡故之人,又是这样的梦,可不是什么吉兆,不是应在哥儿身上有些灾晦,就是奶奶近日只怕有什么不妥。
只是虽如此想,这等晦气的话却两人却不敢说。
淡菊定了定心神,打叠起精神劝道:“常言道梦都是反的,哥儿如今在江南有林姑老爷和林姑娘照看,必然不会出什么事,奶奶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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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回
李纨听了这话, 心里方略安稳些,只是这个梦太过真实,想到方才梦中的场景, 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淡菊见她额上都是汗,身上的衣裳也被汗洇湿了,忙叫人打来热水, 绞了帕子擦了脸,重新梳洗了一番, 又取来干净衣裳换上。
素云又去倒了盏热茶来,道:“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定是奶奶太过思念哥儿了。说来哥儿还是去年二月出的门, 算来也有一年多了,怪不得奶奶记挂。”
李纨出了半日神, 怔怔道:“也不知道兰儿多早晚才到。”
淡菊听了这话一愣, 忙笑道:“上月初才送的信,满打满算才一个月呢, 这一来一回, 哪有这么快?”
原来八月林家打发人来送中秋节礼, 贾母想到贾兰去江南已经一年多,明年元宵又是娘娘省亲, 便叫贾政写了信与回礼一道带回去, 叫贾兰年前回来。
素云闻言也忙笑道:“前儿老太太和太太还念叨呢,天气冷了河道结冻,行船不便, 只怕月底也差不多要动身了。
奶奶别急,如今都九月了,想来再过一两个月哥儿也就回来了。”
李纨喝了半盏浓茶,心神稍定,叹了口气道:“你们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原著中贾兰一直平平安安活到贾家抄家,想来应该没有什么事,只是这孩子虽不是她亲生,但却是她一手抚育长大,可以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难免关心则乱。
晚间,李纨去给王夫人请安,正巧凤姐也在,正同王夫人说话,见她神色有些恹恹的,便问道:“嫂子可是身子不适,怎的气色有些不大好?”
王夫人闻言也看过来,道:“可是身子不适?要不叫个大夫来瞧瞧?”
李纨忙道:“不妨事,只是今儿午睡时不留神,凉着了些,有些头疼,已经吃了丸药了。”
凤姐听了便道:“我那里贴头疼的西洋膏子药还有好些呢,一会子便打发人给嫂子送去。”
王夫人也嘱咐道:“如今天冷了,早晚衣裳多添些,着凉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李纨答应了一声。
王夫人忽想起一事来,对凤姐道:“目下交了冬,大家也都要添些冬衣了,可吩咐下去了
不曾?”
凤姐闻言笑道:“太太放心,我前儿就已经打发人去针线房说了,按着往常的份例,活计也不算多,想来下月初就可得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忽又想起贾兰来,不禁叹了口气,道:“说来兰儿也去了快两年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这会子都十月了,按理也差不多该动身了。”
李纨闻言不禁又触动了心事,怔了怔才答道:“按着路程算,如今应该在路上了。”
想到快两年未见的孙儿,王夫人又喜悦起来,笑道:“一转眼都快两年了,也不知如今长高了多少。”想了想又忙对凤姐道:“兰儿也快回来了,他的衣裳也该预备起来了。”
凤姐忙笑道:“早吩咐下去了,料子都预备好了,只是兰儿一去两年,身量只怕长高了不少,针线上的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要问大嫂子的意思呢,是估摸着身量先做几身,还是等兰儿回来量了尺寸再做?”
李纨想了想,道:“不如将料子送过来,等兰儿回来了我们自己做,我房里的几个丫头针线上都过得去,横竖不过是几身衣裳、鞋袜并一些穿戴上的东西,做起来并不费事,这样也便宜些。”
凤姐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便叫人将料子送来。”
王夫人听了这话便对李纨道:“可巧我这里还有两匹绸缎,你也拿了去罢。”
说罢吩咐金钏儿:“将前儿宫里送来的那两匹缎子取来。”
金钏儿依言去了,不多时果然取了两匹料子来。
只见一匹是宝蓝色地五彩云蝠纹妆花缎袍料,缎面纹织宝蓝色地,以捻金线及多色彩绒织成五彩如意流云、灵芝兰草纹,织工细腻,设色华丽考究。
另一匹是天青缎地广绣岁寒三友布料,约莫两丈长,三尺宽,乃是以天青缎所绣制,花纹按紧身样式设计,每两幅纹样对称,用鹅黄、白、茶色、墨绿、翠蓝、深蓝、藕荷、虾青等十多种彩色绒线绣成梅、兰、竹图案,色彩斑斓,绚丽华美。
凤姐捻了捻布料,见两匹缎子趸料细腻厚实,不禁赞叹道:“这料子细腻,织工也精致,我瞧着丝毫不比江南那边进上的逊色。”
王夫人笑道:“这是前几日娘娘赐下来的,听说是粤海
那边进上的新花样,统共才四匹,一匹酱色团花如意纹的,还有一匹石青色五蝠捧寿的孝敬给了老太太,这两匹我一直收着没动,这会子正好给兰儿做衣裳穿。”
说罢指着两匹缎子对李纨道:“这匹宝蓝的料子细腻,做袄儿袍子都好,这匹天青色的要厚实些,拿来做褂子坎肩最合适。”
李纨闻言忙道:“我那里还有好些缎子呢,这个就留给宝兄弟罢。”
王夫人摇头道:“宝玉的衣裳尽够了,这是给兰儿的,你给他收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