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你在悬崖……”
宁瑕话提到一半,忽然又停顿了下来,他压低了声音道:“沅沅,兴许是我们兄弟几个曾经对不起你,所以,我也不会把今日见到你的事情说出去。”
他不是傻子,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不死几乎没有可能。
她扯的谎也着实有些离谱。
他只但愿少女不会后悔当日做出的选择。
也许是出于惭愧的心理,又或是旁的原因,宁瑕果真没有再纠缠沅沅离开地很是爽快。
沅沅怔怔地回去。
她走进屋中,又怔怔地去给自己倒茶。
可她一抬手便碰翻了杯子。
沅沅忙拿起另一个茶杯,接着又因为太着急,把茶壶盖子给碰翻,叫壶里的水都撒了出来。
桌上到处都是水,她无措地用袖子去擦。
貌美进屋来看到这幕略是诧异。
“姑娘,你干嘛要用袖子去擦桌子?”
“没事,我就是觉得没什么事做……”
没事情做,就会忍不住去想很多事情。
貌美:“……”
她话里的重点明明是为什么要大冬天的用袖子擦桌上的水,不冷吗?
貌美觉得沅沅出去的时候指不定就冻傻了,把少女赶进屋里去换衣服,自己来收拾桌上的狼藉。
沅沅进了屋去,一边换下潮哒哒的衣服,一边想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然后一块玉佩啪嗒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沅沅看到那块玉佩思绪瞬间凝住。
那是少年塞给她的东西,是他一次又一次,执拗要给沅沅的东西。
不是因为玉佩不重要,恰恰是因为很重要,才会偏要给她的东西……
沅沅倒抽了口凉气,赶忙将玉佩捡起来。
可玉佩上却多了一个大大的裂痕。
沅沅哆嗦着手指想要将玉佩的裂缝合紧,可那玉佩就好像受不得外力瞬间崩裂成了两半。
玉佩碎了。
沅沅一下子慌了。
碎了啊……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这么笨手笨脚……
她看东西变得愈发模糊,眼眶热乎乎的。
越是不想难过的时候,就越是会发生难过的事情。
他当做宝贝一样交给她的东西,被她给弄坏了。
一颗白色的珠子从碎裂的玉佩里咕噜噜滚到了沅沅的裙子上。
沅沅一把按住,刚酝酿起来的泪意顿时被疑惑所取代。
玉佩里怎么会有珠子?
她不解地将珠子举到面前,发现这颗白珠子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掐一下,竟然还是软的。
这好像是一颗药丸……
推断出这个结论的沅沅瞬间就愣住了。
她忽然间想起宁二说过的话。
他说老太太临终前的愿望就是希望郁厘凉可以娶宁兰楚,然后将玉佩传给宁兰楚。
可是……
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老太太希望宁兰楚和少年在一起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他们两个可以彼此接受对方?
为什么还要突兀地强调玉佩?
沅沅记忆中原书里关于玉佩的剧情并不多。
尤其是在宁兰楚给郁厘凉解毒之后,玉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可在这个世界里,原书剧情上没有出现的东西,往往都会成为关键。
就比如宁老太太……
沅沅一边思考,一边鬼使神差地舔了一口。
然后差点yue了出来。
酸死她了……
虽然闻着只是普通药味的药丸子,但舔到的时候,舌尖的滋味就仿佛感受到了一百个男人跑完马拉松后脱下运动鞋之后散发出来的酸臭味。
沅沅表情逐渐失控,赶紧把白珠子收起来,去找水喝。
……
在三皇子生辰的前一日,赵贵妃照例给天子送来了补汤。
这是她这些年做的最好的汤,也是天子最爱的一道食物。
赵贵妃她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生出了皱纹,五官也渐渐失去了年轻少女的水嫩。
可天子就是独宠于她。
哪怕是眼下,她矫情造作的撒娇,亦是被天子包容。
越是如此,赵贵妃就越是无法满足。
她日日夜夜,抓心挠肺地想要天子怎么都不肯松口的皇后之位。
以及……她想要她的儿子册封为太子,从而登基为皇。
郁厘凉被传召进殿时,撞见的正是赵贵妃喂天子喝汤的场面。
少年却习以为常,没有丝毫的讶异。
赵贵妃让贴身宫人取来一个香囊赠给少年。
天子淡声道:“贵妃给你的东西,你就收下吧。”
郁厘凉不置可否,身后的福岱从容接过。
天子又道:“听说你这几日似乎做了什么吓到了朝臣,特别是孙大人,直接被你给吓病了,连床都起不来。”
“这几日是你皇弟的生辰,你切记莫要惹事。”
一番不冷不热的敲打之后,郁厘凉才从殿内离开。
天子询问赵贵妃,“这样,你可满意?”
赵贵妃掩唇娇笑,脸侧的□□扑簌簌地掉落,仿佛自己仍然是个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
“也就属陛下疼妾身了,妾身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想今年让二皇子殿下高抬贵手,让泽儿好好过个舒心的生辰。”
字字句句含着软刀子,上眼药的话。
可这恰恰是她为郁厘凉埋下祸端的伊始。
她的泽儿已经等太久了。
她不仅要激怒少年惹事,还要少年在这当口,彻底地被他父皇所厌恶。
天子尝着她喂给自己的汤,脸上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郁厘凉回去后,年高告诉他,有人偷偷闯入了萱明宫。
这个众所周知是少年最为忌讳的地方,触碰者死。
哪怕是郁厘凉派去护卫的人也不可轻易踏足进去。
郁厘凉面无表情地前往珠珠从未住过一日的萱明宫,看到屋中整齐的东西被碰得凌乱,甚至连床榻上都被人泼洒了黑狗血。
“人呢?”
少年语气不冷不热地问道。
年高道:“一个抓了回来,另一个……躲进了三皇子的宫殿。”
郁厘凉面色沉静地“哦”了一声。
这场昭然若揭的阴谋仿佛在明晃晃地告诉着他,这是个陷阱。
少年蹲下身去,亲自将珠珠生前用过的首饰极其耐心地一一捡起。
就算是陷阱也没关系啊……
都杀了。
让他们亲自下去向珠珠道歉。
在这之前,离开了郁厘凉身边的范湍却出现了在了沅沅的面前。
这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饶是沅沅也没能想到自己的身份会暴露的这样快。
可范湍找到她,却并不是要责备质问她什么。
相反,他要在郁厘泽生辰宴前劝少女离开。
他直接将少女带到了一辆马车旁,与少女谈话。
“二皇子拒绝与宁姑娘成亲的事情,想必沅沅姑娘也听说了吧……”
沅沅当然是听说了。
她紧紧攥住手指,“那……有没有用她的血试试?”
虽然书里没有明说,但这种需要成亲才能解毒的玄幻设定,在宁兰楚的血里也总该有相通之处才对……
“圣上的想法与沅沅姑娘是一样的,殿下不愿接受宁姑娘,圣上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让他用宁姑娘的血来试验解毒,可是……”
“可是什么?”
沅沅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是不是宁兰楚的血不起作用?还是说,宁兰楚贫血,量太少了?
范湍沉声道:“可是殿下直接当着圣上的面,将那碗血打翻了。”
沅沅震惊。
“为什么……”
范湍扫了她一眼,反而语气冷冷地问她:“姑娘觉得,一个独自承受了七年,受尽七年折磨的皇子,为什么会在终于坚持到解药出现时候,反而选择了拒绝?”
沅沅脑袋里瞬间“嗡嗡”作响。
这句话背后的答案呼之欲出,却是沅沅不敢想的。
“如果沅沅姑娘没有出现过该有多好,那样,殿下至少还会循规蹈矩地活下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憎恶这个世界,憎恶自己活着的每一天。
“那二皇子殿下……”
沅沅磕磕绊绊的话瞬间被范湍猛地打断。
“沅沅姑娘,做人可不要太自私,你既然选择抛弃了二皇子,就不必要再打听而二皇子悲惨的现状来提高姑娘自己内心的满足感吧?”
范湍脸色并不好看,“这世上从无两全其美的好事,眼下车夫就在宫墙之外,你想顺利离开,就不能打听,若是想知道,就注定会被卷入其中,死在这宫廷内。”
沅沅这时候才明白了他来找自己的企图……
只范湍话刚说完,就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
“范大人,不好了。”
小太监快速地把萱明宫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二皇子带上了佩剑,正往三皇子的宫殿去了……”
范湍脸色一变,沅沅却顿时弹了起来,反应比谁都大。
郁厘泽不能死。
因为他死了,就会产生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赵贵妃作为太后的表侄女,是太后钦点给天子的妃嫔。
郁厘泽背后不仅仅是他母族的关系,更有太后的关系,加在一起,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可小觑。
更何况……
弑父杀弟违背伦理的暴戾恶行,就是郁厘凉埋下祸端为万人所唾弃的伊始。
……
郁厘泽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听见了外面“叮当”“噗嗤”声音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脑袋昏昏沉沉,突然间想到了郁厘凉当日送来的一堆血淋淋的东西,浑身又是一个寒颤。
果然病还没好……
他听外面这动静差点就以为二皇兄终于看他不顺眼杀上门来了。
但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里是皇宫,是天子的眼皮底下。
他二皇兄真想杀他也不可能这么粗鲁吧?毕竟郁厘凉只是长得高而已,又不是疯子……
郁厘泽这么想完刚安心了一些,就听见“砰”地一声。
榻前的屏风轰然倒地。
屏风后的视野骤然开阔。
郁厘泽撑开眼皮就看见,他这几天一直做噩梦的主角提着一把滴血的剑,正一步步朝他的床榻前走过来。
郁厘泽:“……”
那把滴血的剑架在了郁厘泽的脖颈上,那股浓重的血腥顿时也扑面而来。
“你……你你你……”
郁厘泽脸“刷”地变白。
“你疯了!”
脖子上一痛,多了一道血痕。
郁厘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子里凝着冰霜。
“找死——”
就在下一刻,一个人影就突然扑了上来,一把按住了少年的剑。
沅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这对兄弟俩的面前。
她扫了一眼榻上脸色煞白几乎变成了小鹌鹑的郁厘泽,这才颤着眼睫转头朝少年看去。
“你不能杀他!”
这是沅沅见到少年以后的第一句话。
少女就那么直愣愣地出现在了郁厘凉的眼皮底下。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死,郁厘凉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死。
他们之间连那层脆弱的窗户纸都没有……
这样令人窒息的重逢,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她甚至是为了郁厘泽,才着急忙慌地出现。
她心疼他的弟弟,保护他的弟弟,甚至不惜将自己置身于他的剑下。
“滚开!”
少年漆黑的眸里浮出阴鸷。
沅沅浑身颤抖,却将自己塞在了郁厘泽的身前,寸步不让。
“他……他真的不能死。”
“那就杀了你。”
她的手臂被少年一把掐住,冰冷的杀意积攒在胸口,少年的呼吸愈发起伏不定。
沅沅却反手毫不犹豫抱住了他的手臂,眼角湿润豁出去道:“我也不能死……”
“因为我有办法可以解殿下身上的饕餮之毒!”
这话一出,郁厘凉的动作忽然顿住。
他扯住她的脖子,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扯开。
阴沉冰冷的目光落在沅沅的身上,令沅沅微微瑟缩。
“我有宁兰楚……”
沅沅忍住眼角泪意,低声道:“宁兰楚的解药,是假的。”
书里明确说过解药只有一颗,她手里的解药是真的,那宁兰楚就不会起任何作用的。
“宁老夫人一直将解药藏在玉佩里,她希望殿下娶宁兰楚,也希望宁兰楚可以从玉佩里发现解药……”
也许宁兰楚也是受过什么暗示,后来才从玉佩里发现的。
郁厘凉盯着她,却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我怎么信你?”
一个满口谎话的女人,骗他一次又一次的女人……
换句话说,他凭什么信她?
“就……就凭殿下到现在,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