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珈留下了那块玉佩,又等几日之后才兴致勃勃要出门去。
岂料他才走出了卫国公府的大门口时,便收到了一只通体漆黑的锦盒。
宁珈坐在马车上打开了锦盒,在看见里面的碎玉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是他几日前留给少女的信物。
但这块碎玉粉碎得无比均匀,一看便知被人用了内力,显然不是沅沅本人。
所以,还会有谁呢?
宁珈慢慢想到了那位不太好惹的二皇子。
在少女欺骗了对方跳崖之后,那位二皇子的生活可谓是颓丧萎靡……
单单从他拒绝楚儿为他解毒这一点来看,他显然不是为了自己身上的毒。
那又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宁珈却并不想去深思。
又隔一日,天暖气清,是个难得一见的晴天。
外边甚至没风,被阳光照在身上,暖得叫人浑身的懒筋都要犯了。
但这也是一个极其适合去郊外散步的天气。
所以一早上沅沅的便宜哥哥再一次冲进了妹妹的闺房里,把沅沅这条咸鱼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沅沅被迫插上了满头的珠钗碎花花钿,戴上蝴蝶耳坠,穿上了缠枝金丝牡丹夹袄和百迭裙,一顿收拾之后塞进了马车。
“今天城北有梅花赏,哥哥要带妹妹去看梅花。”
沅沅甚至怀疑自己还在梦里都没醒。
她恍恍惚惚揉着还没睡醒的脑子,“确定是去看梅花吗?”
舒会意顿时脸又涨红,一脸“我靠我妹妹也太厉害了,这都被她给看出来”了的表情。
沅沅:“……”
舒会意羞赧道:“我也是才听说苏家妹妹也会去呢。”
他口中的苏家妹妹就是他前几天告诉沅沅的心上人本人,苏眉梅。
马车狂野地奔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了城北梅园。
到了这儿沅沅才发觉这路边停着一溜儿的马车,今日竟然有不少人家前来这片占地面积极大的梅园赏花。
毕竟是娱乐项目极少的古代人,毕竟在别的季节也根本看不到梅花,所以在这个梅花灿烂阳光晴暖的日子里,大部分人都兴奋满满地跑出了家门。
不像沅沅,她只想咸鱼躺。
也不像舒会意,他只想制造一场和自己未来媳妇的偶遇。
舒会意扶着沅沅下了马车之后,沅沅在看到车夫的脸时,积了半天的睡意瞬间灰飞烟灭,终于惊悚地发现,今天给他们驾车的车夫竟然郁厘凉!
舒会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还颇是洋洋得意,“看,我家多有排场,就连马夫都比别人家的俊秀。”
沅沅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的便宜哥哥,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瞎?
他看不出这人不是二皇子也就算了,难道还看不出他就是府里那个前不久被他招进来的清俊小马奴吗?
但舒会意显然已经满脑子都是苏家小姐。
他握住妹妹的手,反复深呼吸,对沅沅交代道:“妹妹,今天你就要见到哥哥的意中人了,可千万别激动。”
沅沅:“我不激动,你先放开车夫的手……”
不然少年脸上的表情告诉沅沅,他下一秒就会折断她傻哥哥的手腕。
舒会意这才面红耳赤地发现自己紧张地拉错了手,赶忙放开,转而又想重新牵起妹妹的手……
在郁厘凉的死亡视线的注视下,沅沅头皮发麻地躲开,“哈哈”笑了两声,“我都这么大了,可以自己走路。”
说完便同手同脚自己往前走去。
舒会意见状顿时也无奈摇头,只当妹妹脸皮还薄,也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少年站在马车旁,盯着少女的背影许久。
他绷着唇角,缓缓从兜里摸出了一把干草塞进了马嘴里。
他们之间陷入了冷战……
自打几天前被她的丫鬟误会了之后,她已经好几天没搭理他了。
进入梅园之后,每走几步,几乎都会遇到前来赏梅的人。
这些梅花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品种不同,颜色不同,又各有美态,随便看一看赏一赏,把那些文人骨子里的诗意又激发了出来。
沅沅老远就听见一些青年才俊对着梅花摇头晃脑,一人念一句诗。
沅沅好奇地竖起了耳朵听了一下,就听见……
“梅梅梅,枝枝绽花蕊,红花覆白雪,青枝摇香风。”
“林兄好文采!”
“高兄更高才!”
“好好好……”
“啪啪啪”传来了热烈的鼓掌声。
沅沅:“……”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就是按照《咏鹅》的格式改的。
舒会意满怀着兴奋带着自家妹妹继续往前走去,岂料没走多远便撞见了安敬檀和赵傲全。
前段时间,大姨母寿辰,舒会意还在府里和安敬檀这个表哥见过,至于旁边的赵傲全,却是平江侯的长子,人称一声赵世子。
熟人在外意外碰面,难免少不得要一顿寒暄。
安敬檀看见他二人反而很是高兴,“好巧,舒表弟,舒表妹,你们今日竟也在此赏梅……”
他说着想起了身侧的人,迟疑一瞬,出于礼节,随即亦是向舒会意介绍了身边盯着沅沅呆滞的男人。
“这是平江侯长子,赵世子,表弟去年当是见过,却不知还有没有印象了。”
赵傲全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盯着舒会意嘿嘿一笑,“行啊,舒会意,你找回来的妹妹根本就不像是你家的品种。”
这人一开口就粗俗无比,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舒会意皱眉道:“赵世子自重。”
沅沅对赵傲全这个角色完全没有什么印象,猜他就是个路人甲,于是她就负责做好小鹌鹑的本色,躲在便宜哥哥身侧。
舒会意借口还有事情在身,就直接带着妹妹先走一步。
安敬檀看他们没有要一起的意思,想到身边令人不喜的赵世子后,亦是没有提出。
只是在舒家兄妹俩走出没多远时,安敬檀忽地叫住了沅沅。
“上次赠你的玉蜻蜓可还喜欢?”
沅沅脑海中顿时浮现了惨死的玉蜻蜓。
她心虚道:“嗯,喜欢……特别喜欢。”
安敬檀闻言这才微微一笑,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离开。
旁边赵傲全却摸着下巴道:“我肚子疼,要离开一会儿。”
安敬檀松了口气,让他自便。
毕竟若不是家里交代了要与赵家交好,他也实在不是很想奉承这人。
在遇到第一个熟人之后,舒会意和沅沅又在走到下一个景点的时候遇到了正在赏花的宁三公子。
宁三公子有很多个,但这个显然是卫国公府的三公子,宁珈。
舒会意对宁珈倒像是好感极高的模样,虽然上次提亲未成,但毕竟宁三公子也只是上门来透露口风,询问自家妹妹的意见,想要让妹妹先打心底接受,这样的举动可谓是风度翩翩。
况且,他是卫国公府,显然比安敬檀的伯府出身更胜一筹。
“好巧,宁三公子今日也在此赏梅?”
宁珈见他二人亦是答了一句“好巧”。
他缓缓看向沅沅,若有所指道:“舒姑娘让人送还给我的信物我收到了。”
一旁沅沅听到这话,脸上颇是迷茫。
他收到了什么?
收到了信物的尸体?
想到那块玉佩惨烈的下场……
宁珈盯着少女,一字一句压低了语气。
“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
沅沅:“哦……”
那她怕下一次卫国公府会收到他自己的尸体。
许是氛围过于融洽,舒会意竟然都没看出来自家妹妹和宁三公子之间的暗流涌动。
但沅沅明显不想和三号狗逼过多交流,所以寒暄了两句,她又推着她的傻哥哥继续前进。
两人在梅园里逛了半天,沅沅叹了口气,“哥哥,你自己去吧,容我在这里歇歇脚。”
毕竟媳妇只有一个,偌大的梅园里他带着她绕圈子肯定很难巧遇到苏家小姐。
舒会意挠了挠头,低声道:“那妹妹你别乱跑,哥哥就过去看看就回……”
沅沅催着他快去,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种有许多世家子弟来往的地方,往往都有巡逻护卫之人,且时不时就人来人往,都是贵族,是以沅沅自己呆这梅园里在人身安全这方面也无须担心。
所以沅沅安心地坐在石凳上掏出藏在兜里的小米糕吃。
然而在她身体安全得到了保障的时候,她的心理健康却一次次饱受摧残。
也可能是今天无意中触发了“巧遇”buff……
沅沅这次巧遇到的人是久违的女主角,宁兰楚。
这是宁兰楚在少女坠崖之后第一次看见沅沅。
先前她听宁珈说的时候都还有些不信。
可当她亲眼看到少女绾着贵女的发髻,周身珠围翠绕,裙摆金线镶边时,对方便宛若一支含着晶莹花露初初绽放的牡丹一般,娇妩艳丽,竟也美得不可方物。
不可能……
一种诡异的第六感告诉宁兰楚,这种事情不该存在。
仿佛只有少女葬身于悬崖之下才是正常的事情。
“沅沅……”
宁兰楚深吸了口气,拿出自己怜悯世人的心态,似乎打算原谅少女。
“你的事情,我先前都已经听说过了,再大的错误,你都用跳崖弥补了,往后你也不必再继续活在罪恶当中了……”
沅沅嘴里的糕点顿时不香了。
沅沅将脑袋仰起了忧郁的四十五度,一脸茫然地看向宁兰楚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而且……”
少女舔去嘴角的糕屑,温吞地道:“你挡住我面前的阳光了。”
现在的沅沅显然已经不是从前的炮灰沅了,她是挑刺一级大师,咸鱼沅。
果然,宁兰楚听到她不仅不正面回复自己,反而还装不认识,顿时也红了红脸。
“沅沅,你现在的生活都是偷来的,也许你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生活,但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宁兰楚莫名悲愤地说完就跑。
沅沅:“……”
靠,不认识她也要被她诅咒。
那沅沅还是决定见她一次,就不认识她一次。
这厢宁兰楚跑出去后,心中却怔怔地想,往日里丫鬟出身的沅沅如今怎么会变得那样耀目?
宁兰楚自然不觉得自己会妒忌旁人什么,只是觉得,少女不过是故技重施,再一次掠夺了一切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宁兰楚正暗自神伤的时候,忽然有人惊喜地将她叫住。
“苏姑娘……”
舒会意兴奋地跑上前去,然后在看见这人是宁兰楚时,一下子就垮下了兴奋的表情。
“舒公子?”
宁兰楚上前与他见礼。
舒会意挠头,“原来是宁姑娘啊……”
他正想快速打个招呼一下离开,却没想到宁兰楚幽幽地叹了口气,朝他说道:“其实我很同情公子……”
舒会意顿时不解,“为什么要同情我?”
“我觉得我日子过得很幸福啊,和宁姑娘愁眉苦脸比起来,宁姑娘看上去好像更可怜一点。”
宁兰楚神色僵了僵,“我不是说舒公子不好,我是听说……沅沅会到舒府去,里头是有圣上在干预。”
“我……我听说之后便感到有些自责,她从前是我家里的丫鬟,如果不是我,你与你的父母也许就不用委曲求全地认下沅沅了。”
舒会意诧异,“啊,不会啊,我疼我家妹妹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们家里人都很高兴,你为什么要觉得我们委曲求全……”
“宁姑娘,建议你去找个大夫看看,毕竟……”
舒会意是发自内心的不忍,“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放弃治疗。”
“还有,你也说了她从前是个丫鬟,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那你母亲还是个妓子呢,你看大家不都挺有礼貌的,也没说过你啊……”
若他上一句是在讥讽她脑子有病,那这句话就仿佛在直白地指着宁兰楚的鼻子指责她没礼貌。
宁兰楚顿时脸色微白,身子摇摇颤颤地后退了半步。
她只是见不得沅沅用那样下作的手段利用他们罢了,他怎么可以戳到她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
是,没错,她的亲生母亲虽然是妓子出身,可她母亲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他凭什么以身份来贬低她的母亲?
舒会意看不懂她的忧伤,又忙着去找心上人赶忙哧溜走了。
宁兰楚攥紧了手指,一转身却意外看到了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宁珈。
“哥哥……”
却不知为何,宁兰楚这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没有底气。
宁兰楚快速上前道:“楚儿知道错了,之前是楚儿忙着关心二皇子忽略了哥哥,这才让哥哥生我的气了。”
宁珈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臂,温声道:“楚儿,哥哥没有在生你的气。”
“但哥哥还是希望你出门在外,至少可以有最基本的家教。”
宁兰楚脸色僵凝。
“舒府的兄妹与我们非亲非故,你凭什么上去那样羞辱人家的妹妹?”
“可沅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