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把雪盈带走了?”明锦有些意外,随即又彻底松了口气。这世上最凶险也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龙鳞卫北镇抚司的内狱。
“嗯。”
江既白显然也跟她有相同的想法,所以丁贺扬一提出带人走,他没做犹豫就点了头。
如果皇上没有将他遇袭的案子交给大舅哥去办,江既白不会主动拉他下水。而皇上把案子交给他了,江既白也不会矫情避嫌,而会尽最大能力辅助。
这就是他对岳家的态度。不蓄意谋求算计,但也不会避嫌拒绝。
即便是一家人,也没有谁必须为谁无条件无限度付出的道理,哪怕是骨肉至亲。做人,要常怀一颗懂得感恩的心,尤其是对家人。然而在生活中,最容易被忽略感激的反而是我们最亲近的人。
这个道理,最初从老师口中听到时,坦白说,江既白的感受并不深,但是随着年岁渐长,看多了天家父子们的相处,父子猜忌,兄弟相疑……他才懂得他的家人是多么难得。
江既白珍而重之地轻轻抚了抚明锦的肚子,他也要让自己和明锦的孩子也拥有这份难得。
明锦看着他温顺平和的眉眼,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充盈踏实。相处越久,了解越深,明锦越是为他的清醒、自立所惊艳,同时也为他的懂事早熟而心疼。
不同于热烈的爱意,她对江既白的感情,始于疼惜。想让他此后余生,尝到的都是甜。
只是,看他如此眷恋地盯着自己的肚子,明锦不禁苦笑,这一胎恐怕要让他尝尝酸了。今早谭医官来请平安脉,说是这一胎大有可能是个小子。
算了,还是先让他继续高兴着吧,等生了那天再说。
听说江既白得了长假,明锦高兴不已,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全说了,顺便把查证猜测的事情也都通通推给了他,自己落得一身轻松,专心去顾赚钱。
还是赚银子这活儿最舒坦,肤浅又愉快。
江既白自然舍不得她在这些阴谋算计的事情上劳心费神,毫不犹豫包揽下来,凑到她耳边岔开话题低声道:“我从珍馐阁带了卤鸡脚和卤猪皮回来,要不要吃?”
明锦偷偷回头看了眼垂眸走在他们后面的卿云和时樱,轻轻咽了口口水,无声点头,满眼向往:想吃!
自怀孕之后,明锦格外贪恋卤味这一口。但卤味重盐重调味,并不适合怀孕的人多吃,谭先生对此约束得特别严,譬如卤鸡脚,隔天才让她吃一次,每次不超过三个。
偏偏越是约束得紧,她越是想吃。昨儿夜里跟江既白提起这个时竟然还不争气地掉了几滴金豆子,事后想想都觉得没脸见人!
回了内书房,江既白屏退卿云她们,从屏风后面拎出个珍馐阁独有的小食盒。
满满一小碟去骨的卤鸡脚,还有一碟切得细丝均匀的卤猪皮。
明锦一看到就笑弯了眼,急不可待提起了筷子。
江既白看着她双眼亮晶晶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顿时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
“不急,慢慢吃,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不管是什么,我都能给你弄来!”
其实,江既白早征询过谭先生了,这些卤味也是用南笙潜心研究改进后的低盐配方卤出来的,碟子也比正常的要小上两圈,别看东西堆得挺满,其实啊也没多两口量。
两小碟东西,明锦却只吃了一半就停了,把筷子塞到江既白手里,“我就解解馋,剩下的你吃了吧。”
看着她眼底亮晶晶的笑意,江既白心口百味翻涌,倾身狠狠在她脸颊上嘬了口,提起筷子三两口消灭掉诱惑她的“祸首”。
“明儿咱们去母亲那边蹭饭吧?”江既白提议道。趁着月份还不算大,陪她出去走走。
明锦却摇头,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异色。
江既白却没有错过,尽收眼底,纳闷:“怎么了?回去又碰到丁明媚了?”
“不是的。”明锦见他沉了脸,纠结片刻后一咬牙坦白道:“我前两日刚回去过,在我娘跟前丢了脸……”
丢脸?就她,能做出什么丢脸的事?
江既白顿时好奇心大起。
说都说了,总不能说半句话吊人胃口,明锦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天我回去跟我娘一起吃饭,她盛了半碗饭给我,我…我就哭了……”
江既白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瞪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因为不给你吃饱饭?”
她现在的饭量确实是有点大。
明锦的脸颊肉眼可见浮上红晕,“没,就是突然不受控制想哭……”
也不知是怎么了,怀孕后莫名变得娇气,动不动就想哭。
江既白可不觉得她丢脸,反而忧心地蹙眉,懊悔自己心太粗,回来后见她看起来还不错,就没立刻跟那位请进府的女医官好好了解一下明锦的情况。
“你别担心,袁医官说了,我这样也不算异常,很多人怀孕以后也会这样。”明锦握上他的手,宽慰道:“我真没事,就那一阵子莫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哭完了抹抹眼泪继续吃,什么也没耽误。只是她暂时不想回将军府了,丢不起那个人!
江既白迅速缓和下脸色,起身走过来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好,那咱们明天去南笙那里吃顿好的。”
“好呀!”明锦痛快答应。自她怀孕以来,南笙研究了不少新菜式给她打牙祭,还格外谨慎,每次都是送菜谱让小厨房做,不然就是抽空自己跑过来给她在府里做。
江既白见她高兴,心里也松了口气,看着离晚膳还有段时间,便放明锦先回主院他,他自己则打算去见见袁医官。然而,他还没走出垂花门,就见春诚脚步匆匆迎面走来。
“主子,曼姬来了,说是有急事要禀报,事关夫人和小主子!”
第75章 言传身教,盖莫如是……
闻言,江既白眼底顿时浮上厉色,“人在哪儿?”
“在翠友轩前厅侯着。”春诚忙答道。主子这般动怒的模样,他也甚少见到,心里不禁打颤。
“把人带来主院。”
江既白说罢就要转身,春诚心下一急,劝道:“主子,夫人身子渐沉,是不是——”
“不,既然事关她和孩子,就不能瞒着她,让她以无准备去打有准备。”而且,江既白由衷相信,明锦的承受能力并不输于自己,甚至比自己更强大。
春诚正色应了声是,转身去翠友轩找曼姬。
明锦挺着个肚子,本就走得慢,前脚刚迈进内厅就听到身后丫头们的请安声。
“不是说有事?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明锦转身看着跟进来的江既白,纳闷问道。
江既白屏退左右,扶着她坐进大椅,道:“曼姬来了,说是有急事禀报,事情跟你和孩子有关。”
眼看着就傍晚了,曼姬这个时候过来,事情定是不简单。
近在咫尺,明锦怎会看漏江既白神情间力尽克制却依然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忧。
“放心,不管是什么事,我都能受得住。谢谢你,没有瞒着我。”明锦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掌心,笑得颇有些耍无赖的样子,“再说了,还有你在呀,有什么好担心。”
掌心的手纤细却不脆弱,反而带着柔韧的力道,一如眼前这个笑眼弯弯的人,缱绻相拥时她是自己深爱的人,背靠背对外时她亦是自己最信任的同袍!
互为支撑,是为夫妻。
江既白真真切切感悟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曼姬走进来时,敏锐察觉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又有些不同了,莫名给人以安定感。
见过礼,在两人下首落座,曼姬已然稳定了心绪,直切入正题,道:“下晌街面上突然冒出一股流言,针对夫人和小主子,拐弯抹角往克夫克父的方向引导。我亲自寻着线索追查谣言散布的源头,最后落在将军府薛三夫人身上。薛氏今日陪着昌王妃在康王府赴宴,席间曾以听似玩笑口吻说,‘世子婚后三番两次遇险,莫不是跟世子妃和小世子的八字不合?’这是薛氏的原话,有在场人可以确认,绝对不会冤枉薛氏。”
克夫克父,这样打着玄之又玄旗号的构陷污蔑,何其阴险恶毒!尤其始作俑者竟然还是薛氏母女!
没错,曼姬一确定流言源头,就万分肯定,以薛氏的脑子,定然想不出利用流言中伤人的办法,肯定是昌王妃在背后出的主意。
“昌王妃虽有出声阻止,也有替夫人您说话,但恕我直言,更有火上浇油推波助澜之嫌,还不如不说。”曼姬对这件事异常气愤,加之在明锦跟前愈发放得开,说起话来便也没有恁多小心翼翼的顾忌了。
本来挺让人生气的一件事,明锦却被曼姬最后这句真性情流露的谴责逗笑,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盏示意她赶紧喝两口润润喉,“不稀奇,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了。”
丁明媚会真心实意替她说话那才是不正常。
“这件事我来处理。”明锦眼中笑意瞬间尽敛,她的孩子,永远不容他人诋毁践踏,尤其是丁明媚。
江既白见她神色间竟透出一股杀气,不仅没觉得不妥,反而生出一阵畅快感,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明锦双瞳微缩,勾了勾唇角,“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对付小人,自然是要把她扒干净了扔到太阳底下,让大家都看清楚她是个什么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曼姬带着明锦布置的任务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经见暗,屋里屋外的灯陆续被点亮。吃罢晚膳,夫妻俩沿着抄手游廊慢慢散步,眼下虽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去查明证实,但很奇妙地,江既白却并没有焦躁不安之感。在明锦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他似乎真的触摸到了沉下来稳下来的门道,不再心急于把所有的疑点不明一下子通通都查明才罢休,不查明就心神难安。
回了寝房,明锦按照袁医官的嘱咐日常睡前泡脚,泡脚的热汤里浸着独家配制的药包。
江既白抢了卿云的活计,亲自伺候明锦泡脚,擦干后直接抱上床帮她按摩双腿。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明锦舒服地叹了口气,看着他在灯光下异常认真的侧脸,水到渠成般为之心生悸动。
“母亲有在家书中反复提醒。”江既白随口答道。实际上远非如此,除了母亲的叮嘱,他还仔细询问过谭先生,加之小时候在家时也没少见过他爹是如何照顾怀孕的母亲。
言传身教,盖莫如是。
明锦抻了抻腿,确实轻快了不少,足尖抵上人家肩膀点了点,欠收拾意味十足。
江既白眼皮抖了抖,咬牙切齿低声警告:“别胡闹!”
自婚后,这可是他素得最久的一回,可真禁不住她撩。
“我问过袁医官啦,五个月不碍事,你别太过分——”
话音未尽,就被人以吻封缄。
这世间最极致的快乐,是缱绻缠绵的鱼水之欢,更是云收雨歇后共享体温的拥抱同眠。
明锦不是很贪心,江既白双臂间这方温暖乐土,足以够她容身。
明锦自怀孕以来,最大的反应可能就是嗜睡了。江既白先她醒来,借着透过床幔照进来的光亮贪恋地打量着明锦的睡颜,恍惚间,怀孕一个多月的明锦和五个多月身孕的明锦仿佛在此刻眼前的这张睡脸上重合。
不知不觉,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什么时辰了?”明锦就算再嗜睡,被人这么近距离盯着,也早就醒了,就是赖着不想起来。
江既白替她掖了掖被角,“还早,不急着去吃早茶,你再躺会儿。”
明锦揉了揉肚子,朝他伸手,“还是起吧,有点饿了。”
伸手将人拉起来,江既白没有喊外间的卿云她们,自己动手熟练地帮明锦换上昨晚就备好的中衣、中衫、罩衣……
“世子爷,我才发现,你给人穿衣裳比脱人衣裳更熟练呢!”明锦享受着某世子的独一份伺候,嘴上还不老实。
江既白也不是吃素的,作势就要挑开他刚系好的罩衣腰带,“晚上灯火暗,你可能没看清楚,我脱你衣裳的速度明明更快。不信的话,这就给你展示展示?”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锦总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
“好好好,我信!我信!”明锦笑着按上他的手,特别没原则地妥协。
江既白也无意真的闹她,帮她穿戴好之后才喊来卿云她们伺候明锦梳洗,他自己则大步流星往温泉池去。
多半个时辰后,悬挂着世子府牌子的马车缓缓驶出西侧门。
昌王府。
江仲珽下了朝之后直接被太子请去了东宫,听着一群人扯了小半天的皮,这会儿回到府里终于能耳朵根子清静清净了。
“按您的吩咐,明儿一早厨房就会按时准备好给二姑娘的茶点,极品的祁山黄芽内书房里还有二两,也一并带着……”大管家事细细禀道。
江仲珽坐在大案后,手里捧着茶盏耐心地听着,这些都是最合明锦口味的,她有了身孕后害喜得厉害……
梦里的情形逼真且深刻,即便是现在,他仍能清晰地记得在梦里,明锦如何被害喜折腾得日渐消瘦……
他想得兀自沉浸之际,门外一道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启禀王爷,世子府来人送信,说是世子妃被气得病倒了,明儿怕是不能赴约了,特来告知您一声。”
不来了?
江仲珽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明锦在故意拿捏身份耍他。他已经在太子面前打了包票,帮他拆借到银子填补国库欠款,太子因此才给了户部一个相对明确的还债时间。明锦如果临时反悔,那他要怎么向太子交待?
莫非明锦一早就有此算计?为的就是占据更大的主动,逼他主动让出更大的利?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得不说,明锦这回是真的掐中了他的七寸。
悔不该太过相信明锦,过早在太子面前出牌了。
江仲珽懊悔不已,心下飞快算计着让利的底线,顺嘴问了句:“来人可说,明锦为何被气得那般厉害?”
这话一问出口,江仲珽突然精神一凛,后知后觉出异常。以明锦的行事风格,就算想拿捏他,也不会用气病了这种荒唐的借口,除非是真的就这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