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好的牛肉这样就能吃了,入口软耙耙的,如果涮锅吃,会沾上辣汤,再裹上一层麻酱,那滋味,能半夜都回想一遍。
天已经黑了,容姝让玉阶出去看看,耶律加央回来了吗。
大雪纷飞,向远看乌迩的帐篷是橘黄色的,玉阶眯了眯眼,远处好像是有小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渐渐地,她就听见欢呼声。
“王回来了,商队也回来了!”
“全都回来了,商队的人全都回来了!”
人推着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瑞雪兆丰年这话一点都没错,他们听见了最想听的消息。
“快去准备姜汤,走了一路该冻坏了,姜汤热水毛巾……”
乌迩有姜,去年秋天收获了不少,每家都有几块。
姜块切丝,热水一煮,再加点红糖最能驱寒。
商队很快就到了乌迩部落,他们一个个冻的脸通红。
达娃单膝下跪,右手握拳贴在胸口,“王,幸不辱命,东西全买回来了,兄弟们也全都带回来了。”
出门在外,最想的就是回家,去时一路风霜侵袭,回来又踩着风雪。
又冷又累,可心里想着乌迩想着家人,什么苦累都能扛过去。
耶律加央扶达娃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后来达娃每每想起这一路,并没有觉得多苦,这一路上吃的好,有好吃的肉干面饼,还有热汤喝,回来的时候虽然把火锅底料卖出去了大部分,剩下的煮一煮,也能凑活着。
更重要的是换了银子。
辛苦的是谁,是同路的人,还有王妃。
大抵和耶律加央一样,达娃以为大楚的和亲公主会养尊处优,以泪洗面,却不想给乌迩带来了光。
商队的人才回来,不急收拾东西,各回各家,喝完热姜汤,用热水擦洗身子。
达娃自然蹭了炖火锅。
一路都是靠牛油火锅汤取暖驱寒,可达娃一点都没够,热气熏到脸上,那是无比熨帖。
火锅可真是个好东西。
达娃搓了搓手,“王和王妃吩咐的东西都买了,属药材和种子买的最多……”
容姝心里不是滋味,“达娃大人先吃饭吧,这些事明日再说,多吃一些解解乏。”
耶律加央道:“听王妃的。”
达娃点了点头,不过有件事必须现在说,“王上,王妃,属下和永州的一间客栈老板谈了桩生意,谈的正是牛油火锅的生意。”
永州地处西北,气候干燥严寒。
而大楚是有热锅子的吃法的,总的来说,各地都有,热锅煮菜涮菜,或者加些肉,吃着方便。
时间愈来愈久,才发展成火锅,各地又有各地的吃法。
大楚的吃食一直都比乌迩丰盛,历史也比乌迩的久,永州虽是边城,但什么吃的没有,怎么会和乌迩做生意。
达娃讲清来龙去脉,“客栈老板大约是闻着火锅味道好,才有这么个主意,定的是利润□□分,乌迩六,客栈老板分四。”
因为带的火锅底料多,所以留下了不少。
不过这东西吃过就没了,过阵子还要再送一趟。
耶律加央放下筷子,“这事本王知道了,先吃饭。”
火锅底料是容姝做的,并不是乌迩的,耶律加央还是分得清的,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当初乌音珠说,做菜方子是容姝的,不会帮他问。
大概就是自己人和别人的区别。
容姝还挺高兴的,追着达娃问了好几句,她没想到给商队准备的干粮还能卖出去。
她以前旁敲侧击过金庭玉阶,大楚有没有火锅。
金庭玉阶说在大楚常吃,所以并不是稀罕东西。
容姝想在这儿做出的火锅底料好吃,大概是因为乌迩养的牛好,满草原跑,吃的还是最好的牧草,所以肉香。
在乌迩种的辣椒好像比别处的辣,火锅汤底才更带劲儿。
做生意好呀,能做生意,有贸易往来,乌迩才不会困在这一片天地。
草原儿郎骁勇善战,要真想立于不败之地,方方面面都要拔尖。
容姝道:“既然是做生意,那肯定不能只送一次,得把货供上,这样挺好,乌迩就不会只卖牛羊马匹,皮毛这些了。”
多卖东西才能赚钱。
赚钱才能养兵养马,这是分不开的。
不过这得从长计议,容姝把串串全放火锅里,“这个卤过,涮涮就能吃,你们尝尝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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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是团圆饭,吃过饭容姝坐在桌前,盘算做生意的事。
她该对自己的手艺更自信一点,这个火锅汤底可是她吃了无数个火锅店才找到最好的,学来的。
肯定比大楚街上卖的火锅好吃。
当然值得人买,和乌迩做生意。
她手里还有许多好吃的的方子,以后能做好多生意。
大楚养牛是为了耕地,乌迩不一样,牛肉馅儿饼,牛肉包子,牛肉串串,还有牛排……
全都是好吃的呀。
容姝想以后,人们一提到火锅,就想到乌迩,乌迩的火锅是最好吃的,羊肉是最嫩的,牛肉是最够味的,别的地方的比不了。
容姝写到深夜,次日雪还没停,往外走,雪已经没过脚脖子了。
耶律加央一早就清点东西。
药材全送到太医那去,种子放进粮仓,耶律加央还看见了少冻猪腿,冻鸡,冻鸭,冻鱼。
达娃咳了一声,“楚皇吩咐人送过来的,还有一箱绸缎,几匣子点心,本来还送了首饰衣服,属下说王妃喜欢这些,那个宦官就把东西换成了这些。”
肉,菜干,调料。
耶律加央倒吸一口凉气,“本王去和晋阳说。”
达娃咳了一声,“王还要告诉王妃吗。”
耶律加央:“那是晋阳的故乡,也是楚皇的一片心意,可有书信?”
达娃摸了摸胸口,“有一封。”
耶律加央伸出手,“给本王。”
信封上写着皇姐亲启,耶律加央扫过一眼,拿着进了容姝帐篷,“外面有你皇弟送来的东西,这是书信。”
耶律加央把信放桌上,就出去了。
容姝低头看着信封,附身拿了过来,信封很薄,里面份量应该很轻,撕开蜡封,里面就轻飘飘一张纸。
——皇姐,经月不见,甚是思念,等我。
容姝抿直了唇。
《朱颜》这本书名字取自李煜的词,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朱颜,指的是赵颜兮,也指容姝。
朱颜犹在,容姝却变了,因为一张脸,所有人都移情了。
赵颜兮知道自己是替身之后,委屈怨恨,后来大军大胜而归,长公主回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赵颜兮像极了容姝,容誉喜欢赵颜兮。
容姝叹了口气,容誉对原身绝不是简单的姐弟亲情。
就因为见不得人的感情观,踏平乌迩,接原身回大楚,偏偏又喜欢上了赵颜兮。
容姝把信纸用炭火烧的一干二净,等他,等他灭了乌迩吗。
绝不能等到七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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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
二月天,草长莺飞,盛京的姑娘都去京郊踏青。
草地冒出青芽,还有了一簇一簇的迎春花,淡淡的黄色就给大地添了春意。
京郊聚了一群贵夫人,谈天说地,困了一个冬日,也乏了,该处来活动活动筋骨。
其中一人瞥了平阳侯夫人,“你看她那个样子。”
平阳侯夫人穿的是今年实行的春衣,身边正是二女儿赵颜兮。
一年过去,赵颜兮拔高了不少,出落得更好看了,鹅蛋脸,柳叶眉,眼睛鼻子嘴巴,像极了长公主。
却也有不同之处,长公主明媚大方,天姿国色,而赵颜兮怎么看着都有一点小家子气。
冬日下了几场雪,太后娘娘招赵颜兮进宫,平阳侯府跟着水涨船高,地位是高了,可盛京的世家没有几个看得起他。
其中虽然有几分对平阳侯府的酸意,更多的是对长公主的不值。
长公主远嫁和亲一年多,盛京多了个赵颜兮。
何其荒谬。
“听说冠军侯对赵二小姐另眼相看,偏爱有加。”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平阳侯府送,听说从前冠军侯的母亲特别中意长公主,也不知道听没听过这件事。”
“我倒是知道一些,自从长公主远嫁之后,冠军侯的母亲就进了佛堂,吃斋念佛,不理俗事,我听说,她只认长公主这一个媳妇。”
“呸,也配。”
贵夫人说话声音小,赵颜兮并没有听见,她央着母亲出来看迎春花,一冬没见过漂亮的花,可着迷可好看了。
赵颜兮:“娘,我去那边看看好不好?”
平阳侯夫人爱怜地看了眼女儿,“前面有水,小心一些,不能往林子深处走知道吗,让丫鬟跟着。”
赵颜兮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女儿明白。”
赵颜兮跟着几个玩伴去前面,那边花更多,草更绿,她折了几枝花,编了个漂亮的花环。
花环戴到头上,赵颜兮问同行的小姐妹们,“好看吗?”
“好看极了,兮儿戴着花环真是人比花娇!”
赵颜兮今年十三了,她觉得自从去年生日之后,就转运了,遇见了徐大哥,还见到了太后娘娘。
后来进宫的时候见过皇上,对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冷言冷语。
赵颜兮想,太后娘娘喜欢她,皇上是太后的儿子,以后也会喜欢她的,赵颜兮喜欢这种被人喜欢的感觉。
几人一边看风景一边走,忽然间,迎面撞上几位姑娘,都是盛京的姑娘自然见过,赵颜兮点了点头,反正不熟悉,点点头就过去了。
可对面的姑娘没这个意思。
她笑着看着赵颜兮,赵颜兮往左她就往左,赵颜兮往右她也往右。
赵颜兮皱了皱眉,让出一条路来,“陆姑娘先过吧。”
“过是不着急的,这里风景不错,想多看看,赵姑娘可愿意一同赏风景。”陆昭云笑眯眯的,一般人见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赵颜兮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不了,我还又是,先回去了……”
“赵姑娘先别急着走,我有话想同姑娘说呢,还请姑娘移步过来。”陆昭云脸上带着浅笑,话语中的意思却不容拒绝。
赵颜兮拽着衣角,跟着陆昭云过去,“陆姑娘想说什么?”
陆昭云回过头,看着赵颜兮,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姑娘呢,“听说赵姑娘常进宫。”
赵颜兮:“是,怎么了吗?”
陆昭云道:“那赵姑娘知不知道,为何太后娘娘对你另眼相待呢。”
第三十二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二天赵颜……
赵颜兮脑袋嗡地一下,陆昭云脸上还带着笑,但她觉得这笑意无比刺目。
她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为什么徐大哥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太后娘娘总召她进宫,为什么皇上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赵颜兮问过母亲,母亲说眼缘这事儿谁说得准,她只是合太后娘娘的眼缘罢了。
赵颜兮深信不疑。
她潜意识不想听陆昭云后面的话,咬着下唇道:“陆姑娘,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陆昭云轻笑道:“好一个无关,你急着走做什么,赵颜兮,你自己也能猜到一点吧,你现在遇见的人,得到的东西,本就不是你该得的,拿了不该自己拿的东西,就该原原本本放回去。”
陆昭云想不通,为什么徐景行和太后娘娘可以对着一个容貌有六七分像阿姝的女子这么好,移情?可阿姝活得好好的。
如果不是为了大楚,她根本不用去乌迩的,可以嫁人,过好好的日子。
为什么阿姝去了乌迩,盛京就出现了一个赵颜兮,为什么。
陆昭云与容姝是手帕交,当初容姝远嫁,她哭了好久,如今看着赵颜兮,看着相似的脸,就只剩愤恨了。
赵颜兮脸色泛白,“什么叫不该拿的东西,我从未……”
赵颜兮想说她从未拿过别人的东西,她生在平阳侯府,自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何至于去拿别人的东西。
可恍惚之间,她记起太后娘娘的好,记起徐大哥的好,还有皇上冷冰冰的眸子,世上本就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她拿了谁的东西。
赵颜兮如今才十三岁,身量小,陆昭云比她高半个头。
陆昭云微微弯下腰,她看着赵颜兮的脸,轻笑道:“好个从未,赵姑娘,你真该庆幸你生了这样一张脸,如今长公主不在,靠着几分像的样貌,能得太后娘娘的喜欢,还有那个徐大哥,那么照顾你,不过是因为,你是阿姝的替身。”
“我同阿姝是手帕交,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分的清谁是阿姝,也厌恶顶着这张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人。”陆昭云拍了拍手,又叹了口气。
赵颜兮被这一席话震得什么都说不出来,陆昭云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就乱了。
什么叫几分像的样貌,什么叫替身。
阿姝。
长公主容姝。
她原来是长公主容姝的替身。
太后,徐大哥对她好,不过是因为长公主不在,而她的容貌恰好像长公主罢了。
不是因为她是赵颜兮,不是她也可以。
赵颜兮一下没站稳,倒在了草地上。
阳春二月的草地,草叶嫩生生的,摔在地上并不痛,可她却如坠地狱。
赵颜兮仰头看着陆昭云,“没有,不是的,不是因为……”
陆昭云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赵颜兮欢欢喜喜的进宫,见徐景行,到头来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和阿姝相似的一张脸。
多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