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颜兮道:“我这就去。”
大年夜,傍晚入宫,赵颜兮看了眼母亲,母亲眼里有心疼,还有亮光,怕是还想做皇亲国戚呢。
容誉应是想容姝了,可自己现在已经和容姝不像了。
也不知道容誉见了她是什么表情。
赵颜兮坐上了进宫的马车,皇宫是黑的,寥寥几盏宫灯根本照不亮这里。
张绪送她进了乾清宫就退下了,他和太后娘娘希望的一样,皇上继位三年,也该为皇嗣考虑了,哪怕找的女子都像长公主也无妨。
就是赵颜兮,原来有六分像长公主,如今只剩两分了。
容誉见了赵颜兮好半响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赵颜兮跪在地上,道:“民女祝皇上,福寿安康,祝大楚四海昌平。”
容誉:“谁许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赵颜兮道:“自然是民女自己,民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容誉想从赵颜兮脸上找容姝的影子,可是找不到了,张绪还能看出赵颜兮有两分像容姝,可他怎么也看不出,赵颜兮还有哪里像他阿姐的。
容誉手在发颤,他寻便脑子里的记忆,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容姝的样子了。
就像梦里一样,他记得金庭,记得玉阶,记得所有人,唯独记不得容姝。
她那日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簪子,说的什么话……
通通都不记得了。
容誉恍若遭了雷劈,他定定看着赵颜兮,目光有些脆弱,又透着几分不解,似乎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乾清宫有些闷,容誉猛地站起来,他手按着座椅,冲出去,一路跑到了绮兰宫外,伸手推开宫门,里面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宫侍原本在偏殿里过年,大年三十,又没活,绮兰宫还没主子,上午打扫完就休息了,几个宫侍在偏殿里做了点年夜饭,围在一块吃,谁知道吃着吃着就听见外面好大的动静。
出来一看才知道是皇上来了,一脸苍白地冲进去。
容誉冲进了绮兰宫,书架,贵妃塌,小几,妆台……
记忆里的人呢,去哪儿了。
容誉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思念太深,才把容姝的一切忘了,还是因为他做了什么错事,老天才这么惩罚他,为什么。
容誉胸口堵的厉害,一咳,一口鲜血洒在了桌边的花鸟屏风上,以前,容姝夸过这面屏风好看,说这上面的鸟灵动,只可惜染了血,一切都毁了。
他做的错事太多,一桩桩一件件,曾经,容姝是真拿他当亲弟弟,亲自教导,做许多好吃的送过去,甚至于有了孩子,还说他是个好舅舅。
可是容姝得到了什么,是一日复一日的梦魇,是乌迩十几万百姓国破家亡,在乎的人无一生还。
尽管那些是往事,如今还未发生,但确确实实存在过。
绮兰宫的宫侍吓得半死,请太医的请太医,请太后的请太后,赵颜兮自然回了平阳侯府,容誉大年初一还没醒,俨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太医还是那套老话,皇上心火难消,郁结于心,长此以往,必定有碍寿元。
太后难道不知道有碍寿元,谁成日吐血还没事一样。
她又劝不动,只能让太医开泻火的药。
太医下去熬药,太后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容誉眉头紧锁,嘴唇毫无血色,嘴张张合合,凑近了听,喊的还是容姝的名字。
……
*
容姝自那次起,就再也没梦见过和以前有关的事,而且有了孩子,她也鲜少想那些事,《朱颜》这本书,只当是为以后做打算,不过,也没什么用了。
长公主死在长公主府,赵颜兮入宫为后,这本书就大结局了。
现在,已经《朱颜》提前了两三年。
大年初一,乌迩喝奶茶,容姝想吃酸菜猪肉馅儿饺子。
酸菜剁碎,拌上腌肉馅儿,倒上香油,调料只放盐,再放点糖,和面揪剂子擀皮包饺子。
饺子皮中间厚两边薄,包起来肚子圆滚滚的,一个个摆在竹帘上,跟大胖鹅一样。
桌上放着一瓶老陈醋,深褐色,远远就能闻见酸味。
饺子里还包了铜钱,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一竹帘饺子摆满,就烧水下锅了。
滚水下饺子,容姝的饺子是酸菜肉馅儿,耶律加央吃的吃牛肉大葱和羊肉大葱。
饺子的香味飘在帐篷里,白胖白胖的饺子随着滚水不住地翻滚,变大,等到彻底浮上来,饺子肚涨涨的,就能吃了。
容姝那盘是最先煮出来的,还冒着热气。
容姝道:“快吃吧,趁热,我剥两瓣蒜,就着蒜也好吃。”
蒜瓣拍碎,倒一碗底醋,几滴香油,一点酱油,拌匀就是好吃的蘸料。
耶律加央想把这个给容姝吃,她怀孕,爱吃酸的。
容姝:“快吃吧,还差这两个饺子呀,我还想吃几个肉的呢。”
容姝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在碗里滚了两圈,等白净的饺子皮沾上褐色的料汁,一口咬下去……
容姝咬到了一枚铜币。
耶律加央笑的开心,“第一个饺子就吃到了钱,这个兆头好。”
铜钱拿出来,饺子还是极好吃的。
耶律加央尝了一个,有点酸,里面的肉肥而不腻,香而不油,很好吃。
他吃了一个就放下筷子,等着下锅饺子煮熟。
这锅是牛肉大葱的,饺子皮薄而透,都能看见里面肉色的肉丸儿。
这样大口吃肉才爽嘛。
耶律加央今天倒了杯青稞酒,酒味有点辣,一杯,他小口小口地喝,不敢多喝,就怕喝醉了。
容姝喝的是奶茶。
乌迩的风俗,大年初一喝奶茶,吃烤肉。
只是她来了之后,日子越来越好,吃的也越来越多,就不再只吃烤肉了。
耶律加央冲着容姝举了举杯子,“阿姝,新年快乐。”
第八十五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六天正月……
离景和七年还有三年时光。
容姝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景和七年,三年时光弹指一挥间,她来到这里也有三年了。
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容姝道:“新年快乐。”
希望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
外面很热闹,过年这几天不用读书,孩子都玩疯了,拿着从大楚买来的烟花爆竹,满地跑。
满打满算学了三个冬日的汉字,学的快的能认字写字,已经开始读书了,学的差的,有的还在继续念书,有的已经不读了。
不是读书的料,怎么学都学不会。
他们想的也通透,有的人要读书,考科举当大官,有的人要参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有的人要去盐湖,铁矿,为百姓供给最重要的盐铁。
当然还有人去放牧,牛羊马匹,对乌迩人同样重要。
不是所有人都要去当大官,有人读书,自然就有人去放牧种地。
每个地方都需要人,没有高低贵贱。
年纪小的,还在启蒙,再过个几年,最早读书的那批人估计能当先生,教学生了。
年初没什么事,看看帐篷需不需要加固,去山里打猎,一日功夫,能猎几张好皮子,容姝留在王帐里看书,把孩子的衣服叠叠理理,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找个天晴的日子晒一晒。
然后便是等耶律加央回来。
乌迩每年都有冬猎。
林子就是耕地的后山,如今下了厚雪,雪地上还有动物们留下的脚印。
耶律加央想猎两张红狐狸皮,给容姝做新衣裳,白皮子也好看,耶律加央是打猎的老手,一天下来,打了两只狐狸,三只兔子,还有几只饿的干瘦干瘦的野鸡。
今年林子里动物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强。
到家天已经黑了,容姝靠在榻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件小毯子,睡得正香甜。
耶律加央往锅里看了看,给他留了饭,容姝吃过了,她现在少食多餐,一天吃几顿,耶律加央在的时候就一起吃,不在她便先吃。
留的是烤肉和青稞饼,还有几个容姝没吃完的酸菜猪肉饺子。
耶律加央动静小,几下就把饭吃完,碗筷收拾干净,容姝还没醒。
耶律加央在把猎物交给会处理的妇人,回来在榻上坐着,容姝比以前胖了点,脸上有肉,鼻尖很翘,也很圆,耳垂都好看。
他们的孩子,大约像容姝多一点。
耶律加央看的入迷,也不知看了多久,容姝睡醒了,刚醒,声音还迷糊着,“你回来啦?饭在锅里,你去吃点。”
耶律加央道:“吃完啦,打了两只红狐狸,毛特别光滑,等炮制好,做新衣裳。”
容姝看耶律加央的眼睛发亮,笑道:“我的衣服多得都数不过来了,给你做两身新的。”
耶律加央挠挠头,“哎,我以前的穿着就挺好,让我听听,昨天晚上他踹了我一脚,再踹一下试试,看看劲儿大了没。”
四月出头的孩子,在肚子里会翻身,会动,昨儿耶律加央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真恨不得孩子一下生出来,好带着他去打猎。
耶律加央把头贴着容姝的肚子,只不过这会儿没动静,让耶律加央等了许久。
他想多听听,不然等十五过后忙起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说是歇到正月十五,但耶律加央初七就开始处理乌迩的大小事务。
第一件便是开春寻找新的牧场,耶律加央要检查地下的草根,有没有被牛羊啃过,雪水充不充沛,背不背风,地方大不大。
总而言之,忙得脚不沾地。
到了正月十五那日,山上的工人收拾好行李,准备上山修城墙,以往干活,比如放牧种地,得自带干粮,这回不用,带点打嘴的吃食,多是肉干奶干。
做饭的姑娘们也得上山,舍不得舍不得,也得舍得。
家里爹娘抹眼泪,从小养大的姑娘,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上山,受苦受累的,这群姑娘们倒是没哭,伸手抱了抱爹娘。
“哎呀,有啥好哭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您还没见过城墙呢,可高可长了,有空您们去看看。”
“山上也不冷,吃的可好了,您没看见我回来的时候胖了吗。”
虽然舍不得家里,但是山上吃得好,按照王妃给得菜谱,做出来的饭菜可好吃了,她们做饭的吃的多,做多了剩下的一人多盛大半碗呢,能不胖吗。
上山也挺乐意的。
离别之情被冲淡,哭的人也有了笑模样。
经过二十多天,山上的雪更厚了,也更不好走了,吊车的绳子被冻得裂开,只得再换,幸好轮轴是铁铸的,这才结实好用。
等人和东西都上去,已是晚上,晚饭简单,煮的热汤,吃的是从家里带的饼子。
今年丰收,粮食比往年多,能给乌迩省一点就省一点,以后有的是用粮食的地方。
而另一边,羽三带着下属,还没穿过荒漠。
没人带着走,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着日升日落,判断自己走的对不对,只可惜,今天是个阴天。
天阴的厉害,风很大,漫天黄沙席卷而来,远近全是沙丘,没一会儿这些沙丘就变了形状,根本不知道刚刚自己在什么地方。
今天是正月十五,从盛京到永州只用了十天,羽林军总共二十三人,到沙漠只用了三天,然而一进沙漠,才两天就迷失了方向,
被风沙吹着,头发,脸上,全是沙土。
嗓子里也又干又辣,水带的不多,要省着喝,干粮也不多,羽三不得不承认,他太过轻看乌迩了。
以为商队一个月来大楚两次,他也可以。
下属都没来过荒漠,只能凭借以前训练的经验,分辨哪里是西北,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西北走。
身下的马蹄子陷进黄沙里,□□的时候扬起一阵沙土,羽林军都戴着黑色面罩,却半点用没有。
还没吃饭,土都快吃饱了。
到长岭山脉,不知要何年何月。
羽三还忧心另一件事,上个月乌迩的商队没去大楚,这个月要是去的话,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若是撞上……
他没有把握把人杀干净,更没把握在这里见到乌迩人再全身而退,唯一的办法就是躲。
羽三面色愈发沉,“继续走。”
马要喂水,要吃草料,沙漠没水没草,在永州喂的水和草料只够坚持一天多,羽三不想徒步穿过荒漠,更不想把自己的水和口粮给马,毕竟关键时刻,这都是救命的东西。
他想,乌迩人经过沙漠的时候,肯定带够了干粮和水,也会带马的草料。
他又一次小瞧乌迩人了。
难怪敢带着送亲仪仗和徐景行到乌迩,这种地方,来一趟和不来没什么分别。
夜幕降临,一行人要在沙漠里过夜,远处似乎有狼嚎,铁铮铮的汉子,吓得汗毛竖起,大冬天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第二天是个晴天,太阳从东方升起,他们昨日朝着东西方走了一日,走偏了。
羽林军只觉得有口血堵在胸口处,他们来之前去见了徐景行,徐景行人在豫州,闻言只说沙漠里有很多处流沙,若是掉进去,不能挣扎,需得等人用绳子树棍拉你上来才行。
而且沙漠里的沙子随风而动,沙丘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形状,所以在荒漠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最好便是依照太阳,星星,辨别方向。
没有水源,没有食物,还要小心饿死在这里。
羽林军给自己带了足够的食物,他们以为,最多十五天,就能到长岭山脉脚下。
所以只带了三十天的水和食物。
可就算找到了长岭山,回去又是一道难题,已经过去四天了,他们还未穿过荒漠,甚至连一半都没走过。
跟着太阳的方向,找到西北,顺着西北慢慢前行,忽然间,身下的马一个踉跄,羽三功夫极好,做出的反应完全是凭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来的,他踩着马背,几个轻巧的翻身,就落到一旁的地上,回头一看,马半个身子已经陷到流沙里。
马发出一阵嘶鸣,四只马蹄越挣扎越厉害,转眼间,沙子就把马吞了进去。
以前,只听过流沙,未曾亲眼见过,生死只是一瞬的事儿。
羽三不敢想,自己要是慢一步,怕是也和这匹马一样,陷到流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