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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语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住进了大牢反而像回到了家一样,倒头就睡,送来吃的也狼吞虎咽,并无半点不适。
黎英兄弟俩回来的早,不知祝俨锋之死,连从犯都算不上,但因身份原因,还是被关了起来,与金不语并不同牢。
反而是独孤默,也不知道是定北侯的主意,还是窦卓的主意,也不怕两人串供,反而把两人关在了一处。
当晚无事,只送来的牢饭十分丰盛,金不语打开食盒都被惊到了:“大营里的牢饭这么好吃?”竟然比军中食堂的饭菜都要丰盛。
狱卒笑着解释:“这是步兵营里的兄弟们送过来的,听说他们花钱去伙夫营让厨子特意做的。”
金不语总算不再沉默,笑着抚膝感慨:“这帮孝子贤孙,平日爷没白疼他们!”
独孤默:你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啊?
两人对坐吃饭,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杨力前来提人问审,金不语与独孤默一同前往议事厅。
她身上带着伤,左胳膊不灵便,进了议事厅见营中所有的将领都来了,满满当当坐了一堂,也不在意众人投射过来的眼神,如常行礼问好,大咧咧问:“可以开始审了吧?”
定北侯对这个嫡子当真是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世子是他跟姜娴的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不得见人,可是端看近段时间她在大营里的种种行为,聪慧可见一斑。
比起长子金不畏的退缩怯懦,幼子金不离的无能,反而是世子更为出挑——假如她身上没有流着姜氏血脉,那该多好啊?
他神色严肃,喝问道:“金不语,有人指证你为独占功劳而诛杀同袍,你可认罪?”
金不语视线环顾大厅之内围坐的众人,关切的人少,漠然视之人的多。也有心怀疑问的,还有如窦卓这般深信不疑的——窦大将军甚至还朝她露出个恶意的笑容,都让她恨不得手持长木仓荡平这座大营里的魑魅魍魉。
她笑笑:“自然不认罪。还请侯爷请证人与我对质!”
金不畏状似为世子着想的好兄长,劝道:“世子,你既然做得出,还是认了吧?只要认罪态度良好,父亲一定想办法保得你的性命!”
金不语心道:金不畏定然没听过“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这句谑语,不过就算是听过,她这位长兄可早就盼着她倒霉呢。
她指指自己的脸,用下巴示意定北侯的方向,微笑无声询问——长兄你照过镜子了吗?
金不畏见到金不语倒霉一时高兴,出头泄愤,却忘了自己屁股都不干净,当下彻底哑了火,仓惶坐了下来,再不敢冒头。
窦卓奇怪的扫了他一眼——大公子信誓旦旦要在世子身败名裂的光明大道上添砖加瓦,事到临头脖子一缩却做了王八!
他果然不该指望金不畏,看来这位不畏公子畏惧的可不少啊!
“侯爷,不如就请了珠儿郡主前来做证?”既然没有金不畏当枪,窦卓也只能亲身上阵,他预计以守卫添油加醋的能力,激出北狄小郡主一腔妒火,她必不会轻易松口,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金守忠道:“既然如此,去请小郡主过来。”
珠儿上堂之时,金不语还同她打招呼:“小郡主,前些日子你还非本世子不嫁,怎的来到幽州便要置你未来夫君于死地?果然女人心海底针,你跟为夫说说,到底是瞧上了我幽州大营里的哪位郎君,才要坑死了我另觅佳婿?”
珠儿气的恨不得上去撕烂世子那张嘴:“金不语,哪天你舌头被人割了说不了话,是不是才能老实了?”
金不语无奈摊手:“啧啧,杀人不过头点地,珠儿你因爱生恨非要置我于死地就算了,怎么连个全尸都不给为夫留?”
“王八蛋!”这位姑娘骂人的词汇比起中原街市间的小儿要单调许多,最钟爱的是“王八蛋”,特别是对着金不语骂的更为频繁,金不语反省了一下,挟持人质回来就算了,把人家小姑娘好端端一个小淑女气的张口就是骂人三字经,也确实:“本世子承认我是王八蛋,珠儿小姐也不必一直挂在嘴上嘛。”
珠儿:“……”
金守忠:“……”混帐东西!你置为父于何地?
卜柱见到世子这副无赖模样,便觉得好笑,都被当嫌犯押上堂了还敢威胁金不畏,大公子畏缩的往后躲起来他也瞧在眼里,暗暗心喜,若是能将人弄去先锋营,保不齐也是一员猛将!
其余将军们见世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各种表情都有。
金不畏虽然被金不语的暗示吓到了,但他低头听着耳侧诸位将军的窃窃私语声,也暗暗心喜,倒与珠儿有了相同的心愿:若是能让金不语闭嘴该有多好啊!
金守忠不愿让属下瞧自己的笑话,更怕这不孝子嘴里再吐出什么象牙,只能板着脸喝道:“严肃点!金不语,我问你,祝俨锋死于何地?”
金不语回想:“北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食店门口。”她其实当时并不想让祝俨锋死,只想将他带回来问个明白。
祝俨锋好端端对独孤默下手,且在北狄人面前暴露她的身份,拼着自己死也要置她于死地,也不知道是他与自己有深仇大恨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假如他活着,这一切都还有机会问清楚。
可是现在他死了,死无对证,一切还不是由得别人涂抹?
金守忠道:“他死的经过呢?”
金不语道:“当时我们在左贤王乌都的营地,见他们每日整兵,恐怕很快便要对大渊兴兵,便找了机会挟持了小郡主逃命,没想到却被小郡主的未婚夫追了上来。”
金守忠等人只听金不语胡说八道扯小郡主要嫁给她,还未听过小郡主有未婚夫,当即问道:“小郡主的未婚夫?”
“前未婚夫啊!”金不语自恋道:“小郡主的前未婚夫是北狄可汗的三王子阿古拉,也不知道怎么毁容了,珠儿嫌弃他面貌丑陋不及我英俊潇洒,要跟他解除婚约。小郡主对我一见钟情,非要嫁给我。三王子对此怀恨在心,一路追上我们,没抓住我,便逮了我的随从祝俨锋。”
珠儿面红过耳:“你胡说八道!”如果能回到过去,她宁可瞎了也不会结识金不语。
金不语却对她复又感伤道:“说起来,祝俨锋还是为了保护我而死,被三王子刺中心窝当场毙命。不知道小郡主为何要将此事栽赃到我头上?难道你当时看中的不是我,而是祝俨锋?不应该啊!”
祝俨锋面貌普通,年纪更是不小了,家中还有妻室,与风流倜傥的世子确有天壤之别。
大厅里有人低笑,有人摇头,对世子的胡说八道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情,偏让金不语把气氛给搅和了,人命案给搅和成了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不知道是该说世子荒唐,还是祝俨锋命贱?
珠儿深吸一口气,平复被金不语带跑偏的愤怒情绪,总算是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倨傲,言之凿凿道:“金不语,明明是你与姓祝的产生了矛盾,我还听到你们俩在路上争吵,你让姓祝的承认你独自带了人质回营,姓祝的说明明是他挟持了我,你还想用银子收买他,姓祝的不肯,你便趁他不注意给了他后心一刀,何必栽赃给阿古拉?!”
金不语击掌而笑:“编!小郡主接着编!你编的跟真的一样,让本世子该怎么夸你才好呢”
柴将军看不下去世子轻浮的态度,指责她:“世子公然藐视侯爷审案,对死者毫无敬意,漠视同袍的性命,还请侯爷治罪!”
金不语见金不畏的岳丈出马,也知这位并不喜欢自己,只是一向表现的并不明显,当即道:“柴将军有所不知,并非我轻视祝俨锋的性命,只是此事也不能仅凭北狄小郡主一家之言便定了我的罪。既然我与斥候营的人一起出去,不妨等厉校尉回来之后再行审问,如何?”
窦卓道:“你也说了,厉安将斥候营的人分作好几拨,你与厉安并不在一处,就算是他回来了也依旧不能为你作证,世子何必负隅顽抗?既做出了杀害同袍之事,为何敢做不敢当?”他忽指着独孤默道:“禀侯爷,既然世子不肯承认,与北狄小郡主各执一词,不如给世子的小厮上刑,想来他吃痛不住,应该会讲出事实?”
定北侯考虑之际,金不语已经喊道:“不行!他不过是个小厮,无故被扯进来,对他动刑便一定能求来真相吗?”
珠儿疑惑:“那不是你表弟吗?一路之上我见你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世子对他呵护有加,难道他不是你的表弟竟是下人吗?”
小郡主一句话,犹如在油锅里滴了一滴水下去,顿时议事厅里嗡嗡声大起,议论什么的都有。
谁都知道世子荒唐,但没想到她竟然荒唐至此。
独孤默生的好看是人所共知之事,平日在世子身边充小厮就算了,毕竟他原来也是读书人,后来因缘际会才来到了世子身边,但没想到离开幽州大营众人的视线之后,世子竟然与独孤默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同吃同住?!
形影不离?!
一时之间,营里众人看两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金守忠气的脸色铁青,当即便喝道:“来人,对独孤默用刑!”
世子在外风流荒唐的名声早都有了,她敢养外室弄出私生子,并且堂而皇之将人带回侯府,他便以为那就是极致了,没想到……没想到世子竟然连男子也……
金守忠对嫡子简直是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金不畏震惊的瞳孔都要裂开了,如果不是此刻不合时宜,他都要暴笑而起,原地转好几个圈载歌载舞,以庆贺金不语的作死之路!
世人都道金不语荒唐,今儿也让幽州大营的众位将军见识一下世子的荒唐糜烂!
只有金不语猛然扯过独孤默,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所有人窥探的目光,语声坚定:“如果要用刑,就对我用刑,他不过是个流犯,何必为难他?!”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错字回头改,明天晚上之前都是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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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欲加之罪, 何患无词?”
独孤默从金不语身后转出来,注视着厅内闪烁的目光,冷笑道:“试问你们厅里哪一位没跟同袍兄弟伙伴同吃同住过?在你们心里自己便是行的端坐的正, 兄弟情义值千金, 到了世子这儿便是阴暗龌龊见不得人?”
“到底是世子做的事见不得人, 还是你们自己的龌龊心思见不得人?”
这句话简直将在座对世子有成见之人都扇了一耳光,连定北侯金守忠都没放过。
侯爷被人说中心事, 顿时暴怒:“来人哪,给我打!”
十军棍下去,独孤默背后衣衫已是鲜血淋漓,金守忠喝问道:“你说是不说!祝俨锋到底是谁杀死的?”
独孤默疼的眼前直冒金星, 却仍旧道:“就算侯爷打死我, 也改变不了事实, 祝俨锋乃是被北狄三王子所杀。侯爷因北狄人的证词而对我大渊人严刑逼供,非要我承认世子贪功杀了同袍, 就这么着急给世子定个罪名吗?”
金守忠:“……”
独孤默:“侯爷到底是世子的亲爹, 还是北狄人的亲爹?”
金不语挥开行刑的军士, 将自己的外袍盖在独孤默身上:“侯爷打也打了,问也问了, 既然一时半会没有新的人证,不如等厉校尉回来再做定夺?总不能因为我的小厮口供不合侯爷之意,就生生将他打死在堂上吧?”
金守忠:“……”话都让你俩说完了, 还有我什么事儿?
他无力的挥挥手,示意金不语赶紧带着她的小厮滚。
金不语左肩有伤, 将便独孤默搀扶起来, 让他扶着自己的右肩, 两人走的狼狈, 但不知为何,厅里无人再说话。
哪知道出了议事厅大门,金不语便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步兵营里一帮人齐聚门外,见到世子出来,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世子,我们相信你!”
还有人觉得奇怪:“侯爷居然宁可相信一个北狄掳来的人质,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有人暗中猜测,侯爷这是要弄死了世子给大公子腾地儿,不过这话过于阴暗,不好在公开场合讲出来。
胡强:“世子,我们送你回去吧!”
金不语本来满腹感伤,生生被他们给暖到了,招手让宿全过来,让他背了独孤默回牢房去。
崔三朝里面张望,出主意道:“既然侯爷也没说让世子回哪,不如世子回自己营房,总比牢房里舒服些吧?”
金不语扬声道:“既然侯爷派人将本世子与随从收押,我岂能违逆侯爷的命令?!清者自清,我是侯爷的儿子,他要将我打杀了都没什么,只是将来侯爷若是对营里将士也这样随随便便听从北狄人的指证便收押入牢,恐怕有失公允!”
世子这句话中气十足,传进议事厅内,厅里鸦雀无声,金守忠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恨不得避往内室而去。
——逆子一定是故意的!
他不过就是打了她身边的人,就被她扣了一顶徇私枉法的帽子,指责他……有失公正。
金侯爷执掌幽州大营多年,最为注重自己的名声,就连对嫡子态度不同也以各种名义多有掩饰,生怕别人背后非议,没想到嫡子的人是打了,却也引来了非议。
接连好几日,舒观云每日都入营给世子送药,连带着还替独孤默治疗背后的棍伤。
老爷子脾气暴,治伤便罢了,治完了还要站在营门口骂半个时辰才回转,他那帮徒子徒孙们站在大营门口苦劝:“师父,您老别骂了,让侯爷听见了……”
舒观云瞪着眼睛白胡子一翘一翘,手指头都快戳到徒弟的脑门上了:“听到怎么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侯爷若是行的端坐的正,何必怕人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