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长公主骂道:“你懂个屁!”钟秀娥这话的意思她也知道,不外是毕竟是两家人,外甥女管舅家的事儿,道理上说不通,还怕公孙佳给累坏了。认为公孙佳不该担着这两家的事,钟家自有话事人,如果需要主意,让公孙佳出主意就行了。
得承认钟秀娥说得有道理,靖安长公主还是发怒了:“我要是现在就死了呢?你拦得住这些人胡闹吗?”
她是故意让公孙佳说这么多的,这么些年的日常熏陶让她知道,眼下这个情况,她必须让公孙佳说的话管用起来。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得承认丈夫的眼光是很毒的,一个钟源、一个公孙佳,确实是选对了人。
但是两人的缺点也很明显,都是晚辈,钟源还好一点,名正言顺的正子嫡孙。公孙佳既是异姓还是女孩子,年纪还小,说话就更不容易让人听。靖安长公主自丈夫病倒之后就开始考虑后事了,长媳、长孙虽然也可用,但是,遇到如今钟源不在京的情况,怎么办?由着这些人犯错?
没了爹的公孙佳是块肥肉,没了强悍家主的钟府,就不是肥肉了吗?公主、驸马、国公手上的这些家将、田园、门人旧部、朝廷军中的势力都削了,就留个府邸、靠点俸禄也能过得比一般人家好。可那能一样吗?还得有个脑子清醒的话事人。
她得加紧把孙子、外孙女给立起来。
靖安长公主骂完女儿,歇了口气,再跟公孙佳说话的时候就很慈祥了:“你舅舅那么说你,气着了吧?”
公孙佳眼泪早就擦完了,眼圈鼻头还有点红痕,倒没有生气了样子,说:“我是晚辈,要是没有战事,我也不想搭理纪家人。”
“以前你是从来不管事的神仙,他们人人都待你笑嘻嘻的,拿最好的东西给你上供。你见过拜神仙、求神仙的,见过有谁听神仙说话的吗?他们宁愿听庙祝的。”靖安长公主叹了口气,“当家人就要听难听的话。你已经很会做神仙了,这当家人该受的你也得受。”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该神仙的时候神仙,该做俗人的时候还得做俗人。”
靖安长公主很欣慰,又说:“现在说什么军纪严明不许带家眷,我们早些年老老小小的都是跟着他们走的,我就学会了一句话——互为犄角。”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打断骨头连着筋。”
靖安长公主道:“好了,给你外公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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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可是出了个缺了大德的主意。
回到府里就受到了单良的热情表扬:“高!真是高!”换了他也就缺德到这个程度了。出征太子送行,本来就有两重意思,一是捧一捧纪宸,打赢了怎么都好说,输了,纪宸就得想想自己该怎么办了。二是显出了皇家对纪氏还是很倚重的,皇帝很大度,认怂也很快,改正得更快,也可以让纪氏放松警惕。
以单良的眼光来看,皇帝要是连这两层意思都想不到,那就不是皇帝了。
公孙佳道:“只是委屈了外公。”
单良道:“焉知郡王不是乐在其中呢?他老人家一生戎马,志气仍在,如今给他换一个战场不比只能老死床榻好吗?您是做了件好事。”
公孙佳道:“明天,我要去等外公回来。”
单良笑道:“这是自然的。”
公孙佳问道:“既然如今,那纪炳辉藏的外公家的那个狗才,快放出来了吧?”
单良道:“人是在纪府里,不过还得等一等,纪炳辉现在虽然得意,却不会很快放松。他毕竟也是从乱世里走出来的人呐!”
公孙佳不再催问,她现在也用不着拿这个人做文章,就先让纪炳辉代为保管。她要做的,是盯着明天送人出城的事儿,别出意外。为此,公孙佳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带着钟黎、余盛与钟秀娥一起回了钟府。
靖安长公主道:“明天我就在一旁等着。”自己养的儿孙自己有数,这些子孙是被她惯得有了脾气了,虽然被说服,一时之间怕收不回来,她亲自去镇着,免得他们现场翻脸。她也放心不下钟祥,正好照看。
公孙佳也要去,靖安长公主道:“你留下来,你表哥们有官职的也都要去,万一宫里有人来传话年纪太小的弟弟妹妹侄儿侄女说不清楚,你与你舅母、嫂子们一同照应。”
“是。”
一家人也算倾巢而出,留在家里的女眷都有些心神不宁,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打从老太妃开始就惯孩子,一直惯到了现在,哪个的脾气都不小。看起来温软如钟佑霖,也是个能跟朱瑛这样的纨绔霸王打架的主儿,其他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常安公主还能镇得住场面,只是人人都不想说话,牌也不摸了,有叹气的、有捶桌子的。钟秀娥道:“都别这样啦,既然决定要做了,就都别后悔。太子殿下都出城了,咱们能比太子金贵?我旁的不知道,只知道咱们家打从阿婆、阿爹起,就是标着舅舅、表哥走的,他们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钟家一直以来好像也就是这么干的。
专程回来的钟英娥也不能让姐姐孤单了,接着说:“得,以前仗着有他们护着,咱们扬眉吐气的日子过得多了,现在再为了他们忍一口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家的,都叫我赶出城去‘送行’了,我倒要看看他纪宸受不受得起这么大的福果!”
一群人嘴上痛快了一阵,午饭也不想吃,终于等来了钟祥等人。常安公主道:“快,摆膳。”
送行送出三里地,再折回来,太子打头,太尉陪同,人是不会少了的,拖拖拉拉一大群人的折腾,郊外又没地方吃饭。折腾过了饭点了,家里就得备下。
不料钟祥被抬回来,靖安长公主是阴着脸的,进门就说:“御医呢?快来看看。”
钟泰一进大厅就嚷嚷了起来:“小畜生好威风!老畜生好体面!他们一家子都是畜生!”
靖安长公主骂道:“你放的什么屁?!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坐着,你要忍不了,就滚去告假,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钟泰哼唧了一声,别过头去,看到公孙佳又埋怨上了,说:“你这孩子,出的什么主意,这不,叫人下了面子了吧?这些长辈,谁受过气来?”
公孙佳问道:“怎么了?”
钟泰一声冷哼,钟佑霖凑过来小声跟公孙佳说了一段话。
原来,钟祥的出现并不在所有人的预料里,尤其钟泰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早早地告了假,所有人都以为钟家人不会出现了。毕竟纪宸能出头,是因为钟祥出了事,否则钟祥可能会有更周详的安排把纪宸给闷了。
现在他出现了,太子先绷不住了,好好劝慰了钟祥一阵,靖安长公主也说了些场面话,说纪宸是为国征战,他们帮不上忙,来送一送总是应该的。太子先给纪宸一些慰勉,然后是钟祥,他不大说得出话,示意钟佑霖给纪宸端了杯酒。然后是别人依次的送别。
至此,情况还算可以的。
四月末,城外空旷的地方日头毒,差不离就该散了。钟祥也有些支持不住了,纪炳辉却拽着儿子一个劲地说话,扯得一长篇,钟泰听得头都大了,纪炳辉不说完,太子也不好意思就走了,钟祥也就坚持着。
钟泰听钟佑霖说到这里,插了一句道:“他就是故意的,要将阿爹晾在那儿暴晒!”
很难说纪炳辉是不是有这个心,公孙佳能肯定的是,纪炳辉得意之情是有的。反正,把钟祥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悍将的最虚弱的姿态展露在文武百官面前,展览了很久,都有点支撑不住了。
是容尚书给了结语:“你再说下去,就该耽误他出行的吉时了。”容氏与纪氏算姻亲,纪炳辉总算住了嘴。
公孙佳心道,原以为太子妃这矫情的作派是因为人关在后宫里给关傻了,没想到是从根子上就矫情。
她到了钟祥的身边,屈膝蹲在钟祥膝侧,说:“外公,您受苦了。我给您找了一个,太艰难的新战场。”
钟祥缓缓抬手,放到她的头上,说:“好,很好。”
钟泰讶道:“阿爹,哪里好了?”
钟祥没理他,因为“好”马上就来了——皇帝派了郑须往钟府又赏赐了许多东西。
钟泰不敢大声说怪话,小声嘀咕:“这算是什么呢?”
郑须对这位驸马欠欠身,代皇帝问了靖安长公主一句话:“陛下问,今天是想唱哪一出?”
靖安长公主将公孙佳招到面前:“问你话呢。”
公孙佳道:“国家有事,正该戮力同心,陛下要推谁,我们就一起使力,送他一程。”
郑须记下了这话,也记下了说话的人,回宫复命不提。自此之后,朝中再无动静。靖安长公主下令钟家上下都要谨言慎行,静待钟保国、钟源回来,公孙佳也回去闭门养孩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各种消息却不断穿梭往来。
转眼间,公孙昂的冥诞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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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冥诞来宾没有去年的多,一则战事吃紧,又有了新的主官,种种调整脱不开身的人更多,二则公孙佳也没有过于张扬,有些人看看风向,又隐了去。唯增加了那几家被公孙佳安置在庄上的遗孤,早早过来要磕个头,公孙佳也就留他们一起用饭。
这些人穿着孝,与这座府邸、这些宾客格格不入,落入宾客的眼里,又是一种想法。
此外又有去年嫁了表哥的那位黄姨娘,今年掐着日子,托人给府里捎了些祭品来,公孙佳也都收了,又问了她的地址,派人送了些财物过去。
宾客里,比较另类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容逸,另一个则是李侍中家的李岳。容逸过来,公孙佳可以理解,李岳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公孙佳不动声色地应酬完,送走了宾客,看这两人还落在后面不走,就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她隐约能感觉到一点原因,但是纪宸才出发一个月,大军恐怕还没有到指定的位置呢,这二位来得未免有些早了。
纵使问她,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不是?
口上却说:“十九郎,有事要说?”
容逸点点头。
公孙佳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便到了小花厅去。容逸与李岳都是能沉得住气的人,坐定了,喝了半盏茶解了解席上的酒气,容逸一直在等单良的拐杖声,半盏茶喝完了也没等到。运了运气,开始道明来意。
第101章 嫌隙
以公孙佳对纪氏的了解来看, 这家人家得意之后张扬是肯定的,这甚至都是不以他们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旧部门生需要补偿, 失去的十几年时间需要夺回,子孙后代的富贵需要打牢基础,这三样,要实现无论哪一样都必然充满了侵略性,也必然令人警觉。
但是不应该是现在,纪宸还什么都没干呢, 容逸过来干嘛?
容逸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与李四郎是奉了家中长辈之命前来请教的,原本赵司徒家的七郎,你也见过的赵朗也该来的,然而他领了差遣脱身不得,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今天来是想请教,你看纪将军此行,如何?”
公孙佳听他真的问了纪宸, 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如何?这才一个月,能如何?何况朝中有太尉,有诸位宿将, 纵然这些人眼拙,你们当陛下这江山真是有哪个神仙捧在盘子里送上来的不成?你们来问我,这就奇怪了。”
李岳一直默默听着, 他不大理解容氏与公孙佳的交情为何到了这样,但是很知道为什么长辈让他们来问公孙佳——这些老大人们从皇帝、朱勋等人那里问不到。不过他与公孙佳没那么多的交情, 就等容逸来解释。
容逸也实话实说了:“是政事堂想预先知道,家父、司徒、侍中等人都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昔年烈侯在世的时候,军需不是这样的, 对沿途的官员也不是这样。有心请教,钟太尉不能视事,安国公得两位真传如今又不在京中,请示陛下,陛下也不置可否。我们思来想去,唯有你能解惑了。”
公孙佳知道一些行军的情况,但是不知全貌,问道:“哪里不对?”
容逸与李岳对望一眼,又看看这厅内的侍女,公孙佳摆了摆手,阿姜清人,亲自站在门边守着。容逸才说:“愈是主持大局愈要见微知著,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政事堂发现,这支取的辎重比烈侯时多了三成。就这一个月,三成!”
这个数字相对于整个开支来说,其实不算大,但是赵司徒等人何等的精明?一看就知道不大对。这才第一个月,接下来会怎么样?纪宸能被选中,是之前就有过战绩的,只是被压制了些时光,他当年就不如公孙昂,现在肯定就更不如了。所以,他花费的时间肯定比公孙昂要长、消耗的兵力比公孙昂多,这个开支的总数已然惊人,现在平均的花费又增三成。赵司徒担心纪宸这个败家的风格会一直吸血。
公孙佳道:“说不好。”
容逸道:“愿闻其详。”
公孙佳道:“我听外公、阿爹都讲过一些旧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打法,我现在不知道纪宸是什么路数,没法对你讲。他这还没开始打呢,你总得让我看完一个囫囵个儿,才好给你个断言吧?而且他这一个月做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评断?几位未免有些心急了。”
容逸只得又添了一点内容:“他已参了两本,都被司徒压下了,纪司空虽没有说什么,可……”
“参什么了?”
李岳叹了口气,容逸道:“参了两个人,参这沿途的地方官员玩忽职守,要撤换。”
公孙佳道:“究竟是不是玩忽职守呢?”
容逸道:“年年考核都是上等。大军粮草半是各地筹集,半是当地供给,他必要人一日办完,这……”
公孙佳有点茫然,问道:“难道是有人为难他吗?军情紧急,当然要可着主帅的令来啦。这打仗的时候,跟太平年月的要求肯定不一样。”她也没经过战阵,但是她薅了不少人来复盘过。她对纪宸的所作所为不是全然不知道的,按照她的标准,纪宸这一路上走得也不算慢,军纪尚可,处事也挺果断,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要不然公孙佳也不能这么老实窝着不在背后捅刀子。
容逸理解她的意思,是说这些人无事的时候合格,有事的时候经不起考验。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了。李岳的耐心耗尽了,这两个被参的,是李侍中的人,跟李岳他爹一起读书长大的那种。他说:“旧年烈侯北征,也是他们支应,从来没有差错。是以祖父命我来请教县主,可有什么当年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