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道:“就是,人之常情。”说着,又看了公孙佳一眼,心里渐渐敞亮了。暗道:烈侯走的时候,我们想的是有太尉看护着,虽说烈侯的遗产不免要做了王府的附庸,烈侯的遗孤也算有人照应。谁料到一年光景太尉病重反而是她看护王府了,这谁是主谁是辅恐怕还是两说。
不由感叹这情势变得太快,还好他天然立场对路。公孙佳往他们脸上一扫,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事先瞒着消息她毫无愧疚,但是今天没有通知姐姐是她做得不对,不过现在已经把余泽父子给安抚下了,她的心情也是挺轻松的,只是去见旧部遗孤的事情又只能到明天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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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送走了余泽一家,荣校尉也回来了,公孙佳又将荣、单二人请到书房来议事。
她没开口,单良先说了:“我要向您讨一个人,不知您许是不许。”
公孙佳好奇了:“先生要什么人?”
单良道:“细谷。”
公孙佳更觉得奇怪了:“她?她今年十二。”女孩子在这个年纪真是不上不下,单良要个不上不下的人干嘛?
荣校尉筛查人员心比身累,听了单良这话有些光火,压着火气问:“你缺侍候的人吗?”
单良道:“我觉得她很投缘,要收来做个弟子。”
荣校尉火气全消:“啊?”
公孙佳问道:“元峥哪里不好了?”她知道细谷算有头脑,去年开始读书今年就更显出来了。但是元峥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单良不选元峥当弟子要选细谷?
单良笑眯眯地说:“元峥哪里都好,就是太好了,不敢要。”
“为什么不敢?”
“他不是您的人么?我就算一只手好使了,可不想这只手被您给剁了。”
公孙佳啼笑皆非:“您就教教他,又怎么样?”
单良这回却很有原则:“这个人还是得您亲自来调教。他是鹰,要熬的。但是得您亲自熬,不能是我们。”
“我不是已经在熬着他了?您就算收了他,我也不生气。”公孙佳的眉眼愈发舒展开来。
单良道:“不好,不好,那小子的心情已经够多的了,小荣都拿他没办法了,不过与我不是一路硬教没好下场。他要想跟我聊聊,我也不会不搭理他。”
“好。细谷的拜师礼,我给她办了。”
“在下就不客气啦,”单良笑着道了谢,话锋一转说起今天的事情来,“是个人都看出来纪炳辉要起来了,陛下若是不想闹得太难看,也得先捏一捏鼻子将能认的都认了。”
公孙佳脸上再无轻松之色:“我能怎么办?韬光养晦罢了。”
单良赞同道:“不光是您,陛下不也是在忍?到陛下忍不了的时候,您跟着出手会省很多事。天下间的事儿说穿了就是看谁能熬到最后,熬到最后的,赢家通吃!没有人会关心输家的死活。”
公孙佳道:“好吧,明天阿荣将那几家人家接到府里来吧,叫上元峥、细谷一起陪我见客。”她也想仔细看看细谷,如果学得不太对劲她还是会设法打消单良的念头的。
于是第二天元峥与细谷两个就被叫到了跟前,细谷以为自己会很从容,但是看到公孙佳的时候还是有一点僵硬,耳根也变红了。
公孙佳将她打量了一回,心道:眼睛倒是挺亮。细谷不漂亮,她黑且瘦面相甚至会让人觉得刻薄阴沉,她也不笑外表完全不讨喜,公孙佳却觉得她身上偏偏有一股蓬勃的生机,这是连阿姜这样高挑健美的人都缺乏的。
公孙佳笑着对单良道:“恭喜先生,我算明白先生为什么挑她了。”
单良“嘿嘿”一笑。
“有这么个弟子,你们师徒怕是要把京城掀翻了。”
单良道:“纵我有这个心,也要看您给不给撑腰。”
公孙佳也笑了,再看元峥,就很生气:“秃啦?开心啦?”
元峥老老实实低下头:“还会长出来的。秃了就不太像异类了,也没什么不好。”
“哈,就为这个?”
元峥抬起头来:“交给我的事我都会尽力做好,您尽可以考验我。”
公孙佳几乎要翻白眼:“考验你什么?儿子都不肯给我当!”
元峥又不说话了。一旁细谷惊讶极了,眼睛左右瞄瞄,又变成了低眉顺眼的样子。
公孙佳道:“先生自己择个日子,咱们把细谷的事办了。等阿黎和普贤奴来了,他们两个依旧跟着读一阵书。细谷以后就留在先生身边了。”
单良道:“好。”细谷跪下给公孙佳叩头。
公孙佳道:“起来吧,以后你跟着你老师,只管专心待他。”
细谷爬起来站到好,荣校尉也带着拖拖拉拉四家人过来了。公孙佳粗粗一看,这些人并不是荣校尉生气时说的“废柴”,除了老的老、小的小,倒没有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厌烦的人。所谓相由心生,大部分人是不会将本性掩盖得很好的。
荣校尉一一将几家人介绍了,公孙佳道:“请老人家坐下。”先将那位死了儿子的张家的老妇人安排了座位,再依次与他们交谈。
细谷很仔细地听着公孙佳的话,公孙佳是那么的和缓温柔,先说了自己知道失去支梁柱之后日子会有多么难过,因为她也是失去了父亲的人。这句话说出来,屋子里就哭成了一片了。又有哭诉自己受欺负的,等等,大家的关系很快就拉近了。
等大家收了泪,公孙佳才说:“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让你们再过得那么艰难。”因为几家都得守孝,所以可以给他们安排到自家庄子上居住,许诺给几家人按月支柴米,让他们安心住下。言语间没有半分的不耐。
杨家那个寡妇将儿子拉了起来,两人站到公孙佳面前,杨寡妇道:“县主,以后他的命就是您的了。”
公孙佳愕然:“这是怎么说的?家父在世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儿也是不会不管的,从来也没要过别人的命呀。”
杨寡妇道:“我们旁的话也不会说,道理还是明白的。从来是有来有往才算交情,我们不能因着您心好就白占您的便宜。受您的大恩,我们没有什么能回报的。”
仿佛被她提醒了一样,张家老妇人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公孙佳道:“我要你们的命也没有用,你们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又对那位割了耳朵的烈女说:“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如今外面乱糟糟的不好处置,待我腾出手来都会有安排的。”
又说了几句话,细谷就看到那个“阿姜”过来说:“该吃药了。”荣校尉将几家人都领走。
公孙佳又不吃药了,反而说:“好了,就先这么安置他们吧。”
单良问道:“怎么,没有看得上的人?”
公孙佳笑道:“人还可以,可他们是忠臣义士之后,没有我就收来做家仆的道理。做人还是宽容诚恳一些的好,哪能事事都要回报呢?我养他们,图个心安,就这样吧。”
单良心道:我信你个鬼!你缺将才,这里头没一个看起来就有天赋的人,纵然有也得是等他们长大以后了!怕不是千金买马骨!
他还真猜着了,公孙佳下一句就是让他“代我拟个奏本吧,他们应该有荫官”。单良提醒道:“这两天里里外外恐怕没人有心情管这个事。”
公孙佳道:“谁说现在就上啦?”
不是现在,那就是“择机”了?单良心眼一转,已经想了八个缺德的主意,其中最不缺德的就是“等纪宸忽略了将士遗孤之后再上表”。
单良笑了:“是。丫头啊,走,给我研墨去。”
第99章 出征
公孙佳就是要千金买马骨。
她许诺的“你们的妻儿我会照顾”既然没人信, 她就做出个样子来。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收获一些人才,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也相信, 这些将门之后里选人比到大街上随便捞人要方便得多。
今天看了一圈,年纪都还不够, 都得等着长大。她也就不急了,种棵树都得等它自己个儿抽条何况是个人?反正无论真情假意的,公孙佳瞥了一眼元峥,这些人都比元峥要好对付得多。
公孙佳对元峥招招手,元峥乖巧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公孙佳道:“甭在我这儿装老实啦, 最不省心的就是你了。你有什么打算?”
元峥知道单良要收细谷为徒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然后就想到了自己,公孙佳再问他的打算, 他还是回答道:“我会用心的。”
“行, ”公孙佳说,“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愿意就不愿意, 你还是你爹娘的儿子。真是的, 不当我儿子,难道要给我做女儿吗?”
元峥眼睛睁得大大的, 嘴巴也张圆了,看得公孙佳一乐:“行了, 逗你的, 放过你了。”
元峥有点讪讪的,他也知道自己有点不识抬举。小高曾经问他,别人抢破头的好事他不愿意做,是不是在自抬身价?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这样想的。眼前这个人是他的恩人, 但是总觉得一旦认了,有些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同了。拿余泽举例子可能不太恰当,但是余泽也没认公孙昂做干爹不是?元峥觉得,自己就是在余泽这么个地位上的。
公孙佳道:“此事不必再提。”
元峥松了一口气,开始觉得自己有点白眼狼了,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闭起了嘴巴看着公孙佳等她的安排。从营里单将他和细谷两个人拖到府里来,虽说有“进修”这个说法,可小高等人还没到呢,必是另有安排的,细谷被单良领走了,他已做好了一个人顶两个人用的准备。
岂料公孙佳突然说:“李铭进京了。”
“李铭”这个名字元峥记得牢牢的,这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在李铭进京了,是出了什么变故了吗?
公孙佳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元峥将疑惑也压到了肚子里。
其实公孙佳的策略已经稍有了一些改变,老太妃薨了、钟祥病倒了,她再不甘心也得变一变。以前许多事情即使出了纰漏,也可以轻易的善后,以后就会变得困难。
外面看起来她还是谁都不搭理,还是出行带着一队衣甲鲜明的护卫横冲直撞,那都是表面的。真正的大佬如赵司徒等人,她说话虽然不太客气,做事却都留着分寸。
对元峥等人的培养策略也得变一变。连从遗孤里挑选人,她都没有计划中的那股先一把薅过来的劲儿了。
她变得更安静、更小心了。
提醒元峥,顾不得他才九岁,未必就有那样的城府隐忍不发。她甚至希望能够将元峥性格里隐藏的问题都暴露一下,然后有针对性的处理掉,接下来才能更放心地继续培养。
元峥的表现还不错,公孙佳道:“不急?”
元峥不解,不过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个任务应该完成的不错,他的底气也足了,道:“您答允过我的事情从来没有不兑现的呀,我有什么好急的呢?我听您的安排。”
公孙佳笑了:“好,以后你府里、营里轮流受训。”
“是。”元峥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公孙佳对阿姜道:“你给他安排一下。”
阿姜小声问:“他……还是阿静?”
公孙佳道:“李铭进京了,他还是做阿静安全些。”
阿姜领命,将元峥领了出去。元峥已经在府里好几天了,早就住下了,连佛堂的师太们都拜会完了。现在的“安排”,以阿姜的理解就是给元峥弄一个半固定的住处,而不是像旁的孩子那样来了就住个集体的宿舍,得像细谷一样给安排个单间。
阿姜想了一样,将元峥给领到了单良那里,说:“先生,主人吩咐安排阿静在府里、营里轮流住着。我思来想去,唯有先生这里合适安顿他。”
单良一听就明白阿姜的想法,从长久来看,整个府里如今好像也就只有他这里更合适了。单良道:“那行,他和我们丫头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
细谷还以为自己这次走在元峥前面了,兜兜转转,俩人又住了个对门儿!细谷看了元峥一眼,心道:咱们走着瞧,我一定要超过你!
阿姜又问单良:“先生,主人吩咐给细谷销了奴籍再另办个户籍,她姓什么呢?”
单良看了一眼细谷,细谷冲他一跪,跪得干脆,道:“我亲生爹娘早不记得了,后来这……我也不是人家的家,老师要是不嫌弃,我跟老师的姓吧。”
单良道:“行。”
细谷大喜,这跟了老师的姓与只做学生又有点不一样。她这个随了单良的姓,不是仆人随主人的姓,可以视作单良将她视作一家人了。
果然,阿姜听了单良的话,又问了一句:“那,这名字呢?虽说户籍上什么样儿的小名都有,可是先生的家人,是不是要起个大名儿?”
单良也没有拒绝,给细谷想了个单字“宇”,很和气地说:“宇有几重意,今取第一重,宇者,屋边也,以后你就有家啦。”
细谷以为自己不会有软弱的情绪了,听了单良的话,心却忽然软了一点。
元峥的心也被人拨弄了一下,“家”这个字,是他生命里很缺的一个东西了,曾经有过,后来又没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拥有。别人正高兴的时候,他也不会说些怪话煞风景,安静等这地新出炉的师徒感动完,元峥开始搬取自己的行李。
阿姜见他一直安静,在公孙佳面前表现得也不错,亲自帮他安置又跟他叮嘱了几句:“老太妃薨了你知道了吧?”
元峥点点头。阿姜续道:“郡王中风了,已不能视事。”
元峥惊讶地停下了放被子的手,眼睛里满是担忧:“那……主人她……岂不是很危险?”
“知道担心主人安危不是想着自己是不是没有大树了,算你小子有良心,”阿姜说,“主人自有打算,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好。”元峥郑重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