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旨意”二字,纪炳辉更要发疯了,公孙佳解释得厌烦了,突然觉得这样的纪炳辉也不比在帝陵发疯的燕王强到哪里去。
钟源一摆手,禁卫们先将政事堂的诸位保护起来往后又撤了一点,容逸捧着旨意请他们几个去签字画押。公孙佳等人自无疑义,连讲礼法的赵司徒都在册封贵妃的旨意上签了名。钟源则对纪氏父子道:“征北也来了,正好,陛下宣。请吧!”
纪炳辉突然道:“我不去!她必然背后攻讦我,使陛下不能公正!”
公孙佳签完了名,探个头出来说:“陛下宣我了么?没有?那我不过去了,您也在背后说我坏话去吧!”
还是纪宸果决,一把扶起了纪炳辉:“阿爹,总是要面对的。见了陛下还有一辩之力,不见就只有任人颠倒黑白了。”他从来不认为他的姐姐会当不成皇后、他的外甥会成不了太子、皇帝,仍然认为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纪炳辉渐渐回过神来,说:“好!走!”推开儿子们,正一正衣冠,没有理会钟源,大步向外走去。
公孙佳瞪着眼,没想到他又恢复了神气,对赵司徒说:“要是诸公再被这样的一个……东西,威压下去,我瞧不起整个朝廷!”顿了一顿,她说,“都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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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也不是空放狠话,她先将手上的事处理完了,踩着点儿出宫直奔钟府!
钟府里,钟源还没回来,靖安长公主与常安公主等都很关切地出来见她:“怎么?出了什么事了吗?”延福郡主尚未拿到公主的册封,暂时还是个郡主的名号,看她独个儿来了,脸都青了:“是阿黎他爹……”
公孙佳入了政事堂,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拍马屁的人甚至会尊称一声“相公”不是个能够随便跑外婆家的小姑娘了,她亲自过来,不怪公主们会集体出动了。
公孙佳也不含糊:“开战了!”
“啊?胡人叩边?那你不在宫里与陛下议事,到这儿来做什么?”靖安长公主穿着素服,眼圈红红的,她才知道燕王的消息,再恨,也是自己的侄子,才掉了几滴泪就顾不得再想燕王了。
公孙佳道:“不是胡人!是纪氏!”
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常安公主忽然笑了:“很好,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好孩子,你果然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公孙佳道:“那是当然!”
延福郡主对纪氏既恨又怕,是有点心理阴影的,她问道:“拿得稳吗?燕王的事儿还没收拾完,再对上他,只怕……”
公孙佳轻笑一声:“嫂嫂,现在的纪炳辉也不是三十年前的他了!三十年前,他袖手旁观,咱们就要吃亏,三十年前,嘿!对了,陛下有旨,册纪氏为贵妃,王氏为贤妃。我猜,嫂嫂你们的册封应该也快了。”
靖安长公主放声大笑!
公孙佳道:“不多说了,我得回去准备了。”
常安公主含笑说:“我送送你,路上可要小心。”
靖安长公主说:“一同走走,我也想透透气。”
几个女人携手往外走,钟源刚好回来,看到公孙佳他也不意外,说:“正要找你呢。”
几人又回了屋里,延福郡主急切地问道:“宫里怎么样?有新消息没有?”
钟源道:“这回这颗果子,他纪炳辉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女人们齐声问:“怎么?”
钟源对公孙佳说:“还记得当天发生了什么吗?你说发现宫里有给纪家报信,可报信的人进了纪府你也没拿着,对不对?”
公孙佳马上说:“陛下拿到人了?”
“不错,是太子妃的人。”
一个宦官,报完信还跟着回宫,结果与纪宸的甲士一道被拦在了宫门外,虽然躲过了公孙佳对宫廷的清洗,却没有躲过牢狱之灾。在牢里说自己是宫里的人,是被误抓的。彼时宫廷已经清洗,再多出来的人就有点乍眼。章熙还对纪氏身边的人了如指掌,直接把人扣下来让郑须去审。
郑须如今不是章熙身边最得势的人,却是整个宫廷资格最深的掌事宦官,章熙也尊敬他,将他暂时留用。郑须将人审了一回,他也是必要锤死纪氏的,问出来个“里应外合”,务必保证纪氏为后、章昺做太子。
公孙佳听钟源的描述先是吃惊:“这些事儿,我掌禁卫都不知道,陛下也太厉害了。”然后才是笑郑须狡猾,“保陛下登基”与“保陛下儿子做太子”,好像是一回事,实际上差了十万八千里。
钟源摇摇头:“司空老了,不中了,他只能吞下这枚苦果了。太、呃、贵妃、司空、征北,只能认了。”
延福郡主惊呼:“这不可能!”
钟源道:“陛下许诺,只要他们以后恪守本份,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绝不追究。”
“凭什么呀?”公孙佳不干了,“纪宸领兵犯禁,不解他的兵权吗?不收他的部曲吗?几千号人呢,放在京城,陛下心可真大!也太相信他们了吧?”
钟源道:“别急。”
常安公主皱眉道:“怎么能不急?陛下一向言出必行,待人宽厚,他说不追究就不会追究。这事办的!”
公孙佳道:“舅母别急!哥哥,是说的‘这件事情至此为止,绝不追究’是么?一个字你也没记错?”
“当然!”
公孙佳狡猾地笑了:“行!我拿别的事儿来治他!”
常安公主的眉头也松开了:“好!”
公孙佳当即回府,召来了单良等人,说:“准备准备,等燕王的丧事过了,贵妃接了旨、移了宫,咱们就办纪炳辉!”
单良闻言大喜,荣校尉则有点犹豫:“这个时机,好么?”
公孙佳道:“陛下出手了,你说好不好?阿宇,政事堂里你也在一旁,说给他们听。”单宇带着点兴奋,将章熙的旨意说了,单良大笑:“那可真是太有趣了!咱们这位陛下,果然是个与君侯一样的人。”
公孙佳忍不住说:“我可坦率多了!”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也……和气多了,哪里像了?”
单良有点得意忘形,戏谑地说:“你们都是有脾气的和气人!”同样有一个宽和有能力的父亲,同样成长在一个越来富贵有权势的家庭氛围里,心底的傲气是一丁点也不比别人少的。只是亲人比较正常有温情,才不至于长成个冷酷的天之骄子,模样也极温和。但是被惹到的时候,是绝不会手软的。
只不过章熙经历更丰富,地位更高,忍的时间更久,也就更狠而已。
“纪家的厄运,才刚开始。”
公孙佳道:“那我就更不能懈怠了,晚了,没机会动手事情就解决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她则关注了一下燕王的丧礼,陪着靖安长公主去奠了一回。回来重整了宫廷的防务,护送皇太后移宫。接着,她又在章熙册封自己诸子的旨意上签了名——章昺封陈王、章昭封秦王、章旭封唐王,其余诸子也有名号。延福郡主顺利升做了公主,钟源也就有了驸马的头衔。皇室里人人涨了一辈儿,待遇也跟着升了上去。
皆大欢喜,几乎所有的人都忘记了燕王新丧。
待燕王下葬,公孙佳就与钟源装饰整齐,作为使者去册封纪氏。
纪氏的眼神仿佛要吃人,公孙佳一派平静,纪氏再瞪她,她念旨意的时候纪氏也还得跪着。等纪氏爬起来接了旨意,公孙佳看到她因为紧握旨意手背上青筋暴起,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说:“恭喜娘娘。以后就要改口称呼您贵妃娘娘了。”
纪贵妃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尊严,真能一口血喷她脸上,冷冷地说:“你好!”她回来翻来覆去的想,事情就是坏在公孙佳从北门突出上了!还血洗了她的人!
公孙佳道:“借您吉言。”又催促上下人等都改口叫“贵妃娘娘”,钟源也跟着改口叫了一声:“阿姨。”
纪氏两眼一翻,真的气昏了过去。公孙佳抄着手,说:“来人!快!宣御医,娘娘开心得昏过去了!”
“公——孙——佳——”
公孙佳看向出声的章昺,道:“殿下,先救娘娘,有什么话,等下咱们慢慢聊。”
第208章 开幕
章昺踏上的半步又缩了回来, 回望纪贵妃昏倒的地方,宦官与宫女都在抢着扶她。今天是册封的正日子,纪贵妃无论如何也得按品级盛装, 这一倒, 头上的首饰掉了一地, 身上的佩饰也叮咣乱响。配上四周人惊惶的催促:“御医呢?”真是糟糕透了。
纪莹碰了碰他的胳膊, 说:“大郎,镇定!先把娘娘扶到内室吧,在外面不好看。”
章昺道:“哦,你来布置吧。”
公孙佳都要叹气, 钟源更站近了一点, 低声道:“等御医瞧过了咱们再回去复旨。”
“好。”
御医来得倒很快,一路飞奔进来, 把了脉,说:“急火攻心。”
纪莹一面安抚宫中上下,一面安排御医开方抓药, 又额外给了御医份量十足的赏钱,低声嘱咐御医把“急火攻心”四个字, 改成体虚操劳。章昺一直不肯正眼看钟源和公孙佳,此时也是侧过身体背对着他们, 问纪莹:“你这是做什么?不应该如实记录脉案才能对症下药么?”
钟源咳嗽一声:“什么‘急火’?难道要坐实一个‘怨望’你才开心?”
将章昺噎得回过头来瞪他。
御医钱也收了, 药也开好了、取了药回来煎好, 章昺与纪莹二人亲侍汤药。纪贵妃其实已经醒了,她实在是难咽这口气, 索性就装作昏迷,也算是躲羞。她还有一个思量——王贤妃的册封也在今天,就离她不远的地方, 难道要等着与王贤妃见面,继续姐姐妹妹?
搁以前,那是可以的,现在虎落平阳,她不愿意见狗。章昺夫妇二人又凑在床前轻唤了她几声,纪莹还要为纪贵妃善后。公孙佳与钟源就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公孙佳在人堆里看到了吴孺人,她站在宫女们的前面,却没有往纪贵妃的床前凑,她的手边是谢孺人,谢孺人身边一个小男孩儿,吴孺人旁边也跟着一个小男孩儿——阿福。
公孙佳目光滑过吴孺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去看纪贵妃,纪莹已将事务安排得差不多。正与章昺商议:“定襄是女子,我陪你见他们?”
公孙佳唇边泛起一抹轻笑,她已看出来纪贵妃是有意躲着了,从未有人能昏倒还把脸别到里面的。公孙佳道:“怎么不见贺客?这可不对。”除了皇太后派人赏下东西来,纪府也有些充门面的礼物,亲自来道贺的人并不多。
公孙佳问道:“安定王呢?把他请来!”
章昺沉声道:“他须得先出城送梁平。”
公孙佳道:“哦,梁平现在才走?”
“难道犯法?又不曾耽误日子!”
公孙佳心道,你还当安定王是你的跟班,梁平是你跟班的干将?这么维护!
纪莹已经收收拾完了,走过来微微一躬身:“我们去那边谈吧。”将几人引到了偏殿。原本宫里为了庆贺封妃都会准备宴席,纪贵妃这儿东西也是齐全的,只是谁都没心情吃喝,由着它们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纪莹在章昺之前开口,对公孙佳道:“您让公主传话,说没有威胁才是安全的。可如今这……”
公孙佳问道:“王妃知道所有发生的事吗?或者我问得再明白一点,贤伉俪知道司空与贵妃的打算么?”
问完一看这两人的表情,钟源都看明白了,这两个人或许听到一点风声,却并不知道全部,有的也只是一些猜测。恐怕无论是父母还是外祖家,都没有人告诉章昺,章熙已经给纪家划下道道来了。钟源心里骂纪氏父女都不做人:什么事都不告诉他,你叫他如何行动?
纪莹年轻媳妇,不告诉她也就罢了,章昺……算了,他也不大顶用,告诉了真可能会坏事。
钟源就更生气了:这儿子是怎么养的?
公孙佳却没有他那么丰沛的情感,直接告诉了这夫妇二人结果:“先帝驾崩当晚,贵妃派去给司空送信的人,被陛下拿到了。”
章昺一噎:“我怎么不知道?”
公孙佳给了他一个白眼。
纪莹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问道:“所以才有了眼下的局面,是么?”
公孙佳道:“王妃自己都把话说完了。”
章昺脱口而出:“眼下如何是好?”
纪莹已经在考虑要如何保全婆婆、丈夫和娘家了,他们都在一根绳上拴着,而她,恐怕是带不动这些人的。章昺册立太子的希望渺茫,保命做个富贵闲人就不错了,可是章昺恐怕是不愿意的。纪莹有点焦虑,也有一丝绝望。
公孙佳倒显得比纪莹更加的体贴周到:“有句话以前不敢问,现在倒能问得出口了。你是章家人,还是纪家人?嗯?王妃,您呢?”
章昺与纪莹大受震撼,尤其纪莹,身为女子,总是免不了夹在娘家与婆家之间,她总是想尽力的弥合。哪知公孙佳一语道破,非得让她选上一选。纪莹颤声道:“难道……陛下要诛纪氏么?”
公孙佳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纪氏本来没什么,可你们要是站到纪家一边当傀儡,陛下是绝不会开心的。你们离纪氏越近,纪氏就越危险。二位儿女都这么大了,是时候有自己的主意了。君臣父子各安本份,不要越界才好。”
纪莹眼睛睁得大大的,任凭泪水流下脸颊也不去擦:“婚姻不是结两姓之好的么?我嫁入东宫,难道是为了……”
公孙佳慢吞吞地起身,说:“慢慢想,这样的大事总要想清楚才好。可也不要想得太慢了,唐王已在宫外开府,陈王和秦王也要不日搬离东宫。在那之前想不明白,出宫之后就容易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