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老天爷翻脸了,一巴掌要拍翻手里的碗。
别说公孙佳了,连赵司翰应对样大灾的经验都很少,还是年轻时跟在父亲身边学到的一些。公孙佳也不抢话,让赵司翰来讲。赵司翰道:“两样,一是不能决堤,二是要安置灾民。对了,苏铭、陆震、周廷都是南方人,他们应该更有经验。可召来一问。”
这三人确实是有经验的,修堤是肯定的,征调民伕,把灾民里的青壮组织起来,让他们去修堤,给口饭吃,一举两得。
但是三人对这样大的洪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周廷道:“这事儿,看天!它要现在把雨停了,怎么着都好办。要是还接着下……”天地伟力面前,人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苏铭低声道:“好在疏通了一些运河,灾情能小一些。”
章嶟精神一振:“果真么?”
苏铭道:“只要雨不继续下。”
可这天就仿佛漏了一样,雨它就不停了,田里的庄稼是甭想了,只能求雨早点停,看能不能补种一季口粮。更要命的是,下雨的范围它还扩大了!连京城都开始下雨了。
公孙佳接到余盛的消息,雍邑今年的雨水也多了起来,那里河道经过了拓宽,新城的基址又高,附近的粮仓也很安全倒是可以应付得来。公孙佳这病假是再也休不成了,她直接住到太皇太后的宫里,盯着户部核算,总要将赈济的粮草拨到南方才好。
人人忙了个昏天黑地,然而雨水却总是不停,南方千里泽国,京城已出现了少量的灾民。朝廷只能下令:允许受灾的百姓离乡就食。也就是准许他们四处讨饭。待到灾情过去之后再返乡,依旧算回良民的户籍。
这样也只能应付一时。
公孙佳与赵司翰等人商量:“实在不行,我就去雍邑,统筹北地。至少今年到明年秋收之前,需要北粮南运。北方今年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只能勉强保住一些收获。别人调度我不放心,我得亲自去。”
赵司翰道:“也好。就调用雍邑户部的人手吧,如果不够,就地征召。京城抽不出更多的人了。我给你吏部的公文,你带了就去……”
两人正在商议间,一个女护卫飞快地跑了过来:“君侯,不好了……四、四郎薨了!”
赵司翰站了起来:“什么?不是说好了吗?”
公孙佳道:“你慢慢说。”
来人道:“是,之前是好了些。也活泼了些,就是脾气不太好,总爱打骂宦官宫女。这两天也不知怎么的,流鼻血,说腹中难过。躺在地上扭着不肯起来,嚎得声音很惨,就……死了。”
赵司翰皱眉道:“这怎么不像是个孩子的死法?”
公孙佳问道:“他吃丹药了?”
来人道:“是,是啊。上回吃完了有用,后来再不舒服的时候,淑妃娘娘会给他吃一点。淑妃还说,这药比舍利子管用。他娘的,管用还不把东西还给咱们?”
公孙佳咳嗽一声,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赵司翰细一想,这确是丹毒的症状,什么脾气不好之类未必就是小孩子天性乖张,那些名士狂生的名气哪儿来的?就是这么自己脑子不作主的时候浪出来的。不过人家有才华,四郎一个小孩子没有罢了。不过,总算一个祸根没了。赵司翰有点庆幸,旋即又为自己居然对一个小孩子这么没有同情心而感到了愧疚。
公孙佳道:“这下陛下该没得闹了。追赠太子也好,追赠皇帝都行,随他的便,别跟他吵了,他现在一定很狂躁。”
赵司翰道:“好。你北上的事,缓一天再提?”
“行。”
赵司翰道:“陛下的丹药就不能再吃了!一定是丹方有误!陛下没有弄到好的丹方!把炼药的人抓了!”
公孙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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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方士没费多大劲儿,方士一个劲儿的喊冤,说自己炼的不是给孩子吃的药,一定是有人喂错了。这事儿章嶟与吴宣都不能承认,必得是方士的错!不能是他们喂错了!
吴宣首饰也顾不上带了,坐在四郎的棺材前哭得肝肠寸断。章嶟中年丧子,也是哀恸不已。他已计划好了,天下大治,他的威望就可以压制群臣,再有苏铭得能臣、梁平等大将,那就可以换皇后、换太子了呀!
现在一场洪水还没完,儿子还死了!
章嶟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苍天!苍天!我不是天子么?你为何这样待我?!”
吴宣更是难以遏制内心的绝望,没有儿子的妃嫔,还得罪了许多人,她要怎么办?一想到自己,她一个激泠,擦了擦眼泪,对章嶟道:“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我命里注定的没有儿子。我只是难过,没有这个孩子,谁还会记得你我曾是一体呢?”
章嶟哭得脑袋发懵,没理解她这话,擦了把脸才问:“什么?”
吴宣道:“你我发誓生同衾、死同穴,活着的时候是自己做主,人死了,身后事就全由别人做主了。我怕死后,难以陪伴在你身边。我要有个儿子,我身后还有记得,我曾是你的妻子。一旦没了,想要,九泉之下,我也难以再侍奉陛下了。还记得纪太妃吗?那还是夫妻呢,也没能葬到先帝身边。你能拆开他们,别人就能拆开我们。”
“他敢?!”章嶟怒道。
吴宣道:“太子倒是个和气的人,可是,我终究不是你的妻,我是不配的。”
“不错,”章嶟喃喃地说,“不错,要让他们不能拆开咱们。要怎么办呢?皇后……唔……”
吴宣轻声道:“叫阿弟来问问有没有办法?四郎已经走了,我现在只有这个弟弟了,他再如何,总不至于背叛我了。”
章嶟道:“好。”
吴选随叫随到,他正在家里急惶无计,四郎活着,照章嶟的脾性,是有可能一争太子的。再不济也是个藩王,他以皇子舅父的身份,日子是不会太差的。四郎一旦死了,他就只有姐姐了。可后宫女人一旦没有儿子,那日子也是难熬的。尤其姐姐年纪已经大了,人老珠黄四个字就是她的写照,圣宠未必靠得住!
一听宣召他就飞快地赶到了宫里。
章嶟和气地问他:“废皇后,你有什么办法?”
吴选心头狂喜:“恐怕大臣们不会答应。要找到合适的理由。不过皇后不比太子,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章嶟心里算了一下,章硕这个儿子其实还行,脾气软了些,但是脾气软好啊,不记仇,或者说不敢记仇。给他换个嫡母,这事就成了!大臣那里也有得交代:我以后不叨叨换太子,你们也甭拦着我换老婆,大家各退一步。
废后的理由是吴选现编的,问就是“天灾”应在皇后身上,是皇后德行不配,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灾变的!皇后一废,天灾顿止。
这瞎编的理由一说出来,章嶟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说:“好!这就召……”
吴选忙说:“还是把公孙丞相调离再说吧。大长公主心中不满,丞相一向敬重外祖母,万一再生波澜恐怕不美。丞相离京,梁将军就……”他竟是暗示可以用武力威胁群臣!
章嶟道:“胡说八道!用不着梁平!我想想,公孙佳确实是要离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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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万万没想到,这边天漏了还没补上,这败家玩艺儿又来这一出!
公孙佳走了,她早计划好了,妹妹、容珍珍、凌峰几个都带上,锻炼锻炼。困难的任务最能磨练人,得把这些小东西都带回去当牲口使!还有钟羽,钟黎在东宫不能动,钟羽这小子也该动一动了!钟家不能一辈儿就指望一个头羊出死力啊!那不得累死?
章嶟这边儿孩子出殡,她就跟章嶟辞行。她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儿,南方才经过重大的工程、改税、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再遇这样的大雨,那情况肯定糟糕。她得稳住北方,使之成为朝廷的后盾。
等她走了,政事堂就挨了个天雷。
最惨的是延安郡王。他是章嶟的族叔,人又在政事堂,且是政事堂里最混日子的那一个,章嶟理所当然地先跟他透个口风。本来应该跟大长公主说的,但是因为舍利子的事儿,大长公主现在不待见章嶟。
延安郡王哪敢答应啊,他说:“皇后是先帝为您娶的呀!”
章嶟说:“你不知道。先帝也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希望我能过得好。”
延安郡王张大了嘴:“啥玩儿?问过钦天监了?谁给算的命啊?”
叔侄俩没谈妥,可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政事堂愁云惨淡,商议要不要给公孙佳发消息让她速回。最后决定,通知她,但是不让她回来。一则她是有事要去北方的,二来她那身子骨也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公孙佳接到消息也没有当回事儿,说实话,在这她这儿都不算个事儿。太子稳了就行,对吧?拿个皇后换太子,这买卖可以做。日后废个死皇后总不会比现在废个活皇后更难!你废了谢皇后,你死了我还能给她追回来,再把姓吴的挖出来埋章昺坟里!
公孙佳对妹妹说:“瞧,多简单呀。”
妹妹开心了,说:“是这样没错了。对吧,珍珍?”
容珍珍听得很入迷,说:“谥号本就是以臣议君,身后事,向来如此。”
一行人虽然赶路,心情还是不错的,容珍珍虽然担心父母,但是姐姐、姐夫都在雍邑,她也不怵此行。到了雍邑,余盛做事有一套,一切运行正常,看到凌峰还打了个招呼:“不错嘛!升了?来,干活了!”
头顶没有个拖后腿的,公孙佳做事效率极高,政令一道一道的发下去,一是备灾,二是核实仓储。附近的县府已经开始回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公孙佳甚至有时间询问一下边境的防务情况,与榷场互市之类。
妹妹也喜欢雍邑,带着容珍珍在城里逛完了回来,跟公孙佳说:“比我回京的时候人又多了一些,他们住得有点挤了……”
说到一半,公孙佳的亲卫进来报说京城钟家来人了!公孙佳道:“来就来了,你那是什么脸?出事了?”
还真出事了,来的是钟泰的儿子,娶的是江仙仙的小妹妹,容珍珍叫了一声:“姨父。”就见这个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的小姨父脸色煞白地说:“姐,出事了!”
他带了钟源的一封信来,钟源的信写得很潦草。公孙佳也是没想到,章嶟要废后,在她看来不算太严重,大臣们却不这样想。霍云蔚更是见不得章熙的儿子这么混账,他闯到宫里与章嶟理论,激烈争执之下顶撞了章嶟,这就不得不问一问罪了,章嶟这回没客气,把他下狱了!
这就惊动了大长公主,霍云蔚是她求情给弄回来了,回来没重用不说,还进牢里了!这TM还不如在贺州看坟呢!且大长公主也是厌恶吴宣厌恶得透透的了,她进宫找章嶟理论了。章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直把老太太气得吐血了!
“这么大的年纪再吐血,还有几天好活呀?”
妹妹大惊:“什么?!舅,你别哭了!说明白点!太婆到底怎么了?”
公孙佳道:“还说什么?珍珍你和凌峰留在这里,妹妹,叫上你爹,咱们走!对了,把彭犀他们给我关押起来!”
容珍珍道:“您关押他们做什么?”
公孙佳冷冷地道:“我回京要做的事,就与他们无关了。”
容珍珍道:“我要与妹妹一同回去,我们约好了的!您放心,我不给你们添麻烦!容家总还有几个人还有一点血性的!”
公孙佳当天启程,余盛来送行,这蠢外甥满眼悲愤,说:“阿姨!只管放手去干!别饶了他们!这儿有我呢,一定看好家!”这小二逼也知道了原因,大长公主对乔灵蕙有点意见是很早之前了,住雍邑的时候对余盛那是真不错。
公孙佳道:“知道了。”
一路上,京城的消息不断地传来,单良、单宇在京中联络各处。公孙佳看了讯息,知道政事堂在还在顶着,心道:皇后我也不让你做!
马车跑得飞快,公孙佳五脏六腑颠得像散开了一样,每一呼吸都像是在往外喷火。实乃此生赶路最紧急的一次。
到了京城时已是深夜,守城将官见是她,忙开了门。公孙佳不等回府,先冲到钟府去:“妹妹跟我来,珍珍,去请你父亲到钟家。小元你……”
“回府,让他们安静下来。”
几人分头行事,公孙佳奔到钟府时,钟府外已没有人聚集。叩开了门,门上管事见到她忍不住落泪:“可算回来了!”
妹妹急问:“太婆怎么样?”
“卧床不起……”
妹妹一急,捞起公孙佳一只手,一甩,将人背到了背上,扛着亲娘就跑去大长公主那里。
大长公主房外,儿孙正在轮流值守,儿媳妇们排好了班。钟源见到这娘儿俩,说:“怎么赶回来了?”
公孙佳爬了下来,说:“我哪里还有心情在外面呀?”妹妹已经冲了进去,公孙佳也紧跟着进去了。
大长公主躺着的时候其实不见慈祥,老太太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了,耷拉下来显得凶。她的脸上透着一股青黑的底色,长出几根寿眉,愈发显得不祥。但这却是儿孙后辈们心里最慈祥的长辈。
妹妹吸了吸鼻子,抖着手握住大长公主的一绺头发,轻轻碰碰她的脸颊,又试试鼻息,轻轻地退后几步才吐出一口气来——还活着。
钟源低声道:“出来说吧。”
公孙佳带着女儿,与钟源到了书房坐下,钟保国睡眼惺忪地换了件袍子也赶来了!钟家靠谱的男丁都到了!
公孙佳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钟保国骂道:“王八羔子已经疯了!不能再叫他发疯了!你……你脸怎么了?”
公孙佳脸色白中透青,疲累已极,仍是说:“不碍事。说说,怎么回事?”
钟源道:“铁了心要废后,谁劝都不听。”
妹妹道:“还劝?要把所有人都劝进大狱才甘心吗?到时候吴氏贱人就在外头笑着看你们蹲大狱呢!我可不干!我非撕了吴氏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