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良搓着手:“好好好。”他就琢磨开了,这脸面他肯定是要的!不过呢,也不能就把府里的地方随便用。他预备着在府里办个婚礼,邀请一些朋友贵客,然后让单宇在外面的私宅里再摆流水席请别的客人。
哪知公孙佳办事从来不小气,授意在府外摆了两天的流水席,成为京城正月里的一项谈资。说的人多了,连章硕都听说了,特意问了公孙佳:“林德平此人从未听说,人品如何?可靠么?”
公孙佳道:“是个斯斯文文的人。”
章硕道:“我想见一见,可以么?”
公孙佳奇道:“有何不可?”
章硕道:“单宇,看起来不大像……呃。”
公孙佳道:“要看就看嘛,她本是东宫旧人。”
章硕召见单宇与林德平,公孙佳也没有盯着,俩人面圣回来,林德平汇报说:“陛下挺和气。”单宇道:“他可比前阵儿平和多了,这是想通了?”
公孙佳道:“大概吧。对了,你既然成家了,就开始立业吧!你俩,去雍邑。单先生想去也跟着去,不想去就还在京城。随便。”
单宇问道:“那宫里?”她身上还是兼着个守卫内廷的职责的,这个差使可是给公孙佳出了不少力的。一旦离开了,就需要选一个合适的人。公孙派是从个职务的安排里尝过不少甜头的,单宇不想把这个好处拱手让人。
公孙佳道:“让陛下去选人呀。既然要做,就做得彻底一点,不然就显得虚伪啦。如今禁卫是章明,他是宗室,陛下应该是安心的,内廷想来陛下也不会疏忽。”
“姿态要做足,诚意要摆明了。唔,”单宇沉吟了一下,“他想再找女兵可不容易呢,左右脱不了咱们的手。不要女兵,嘿嘿……”后宫将会非常的不方便。
“你也该飞一飞了,”公孙佳说,“你要是能封侯拜相,我才会更高兴呢。看文华,她儿女养大了才出仕都是学士了,你起步更早,我盼你飞得更高。”
“君侯!”
“飞吧,趁我还能兜得住。我已与霍、赵打过招呼了,调你去雍邑守雍邑的吏部。把那里的吏部侍郎调回京任用,去看着点普贤奴,那孩子有点儿缺心眼儿。德平授官,也可以与普贤奴聊一聊,你们一定有能聊得来的地方。”
公孙佳说话很和气,但是以她的身份地位,与绝大部分人谈话就代表着她已经决定了。给两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单宇于是拖家带口把单良也给捎上了,一家人往雍邑去。
临行时,有不少旧识前来送行,单宇也难得柔情地与大家洒泪而别,抱着公孙佳和妹妹又哭了一场。妹妹还说:“别哭了,过阵儿我去找你。”单宇道:“你过两阵儿也得在京里。”哭虽哭,她还没有昏头,妹妹这就得跟在公孙佳身边学东西,被彭犀天天教育。
单宇离开之后,送行的人渐渐散去,有个人却留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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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是从公孙府出去的,也是公孙府的常客。
赵锦的身后立着苏逊和苏谦两个,两人都已不是在雍邑时的青涩模样了,看起来十分的沉静。公孙佳道:“都坐吧。”
赵锦没有动,苏逊与苏谦也就都老实立在她的身后。
赵锦有点伤感地说:“阿宇有丞相与单翁看顾,运气是极好的了。”
公孙佳道:“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赵锦提起裙子跪了下来,一双儿子紧随其后。赵锦道:“下官,想请丞相收下我这一双儿女!从此我母子三人,供您驱驰。”
公孙佳吃了一惊,下来扶起她的手臂:“这又是怎么了?坐下慢慢说。”
赵锦摇摇头:“也不值得慢慢说,不外是活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一叶浮萍,飘泊一世,才知道应该侍奉谁。”
“发生什么事了?他们的父族呢?他们的舅舅呢?”
赵锦道:“都是虚的!”话音一落,苏谦开始抽泣。
公孙佳命人把母子三人扶起,赵锦倒没哭,语气里颇为萧索:“下官好强了一辈子,没想到……”
她原以为吧,自己在娘家还挺重要的,娘家也挺开明的,在前朝说进宫当女官就当女官,后来不行了也把她捞出来嫁人了。到了本朝,这不也有机会出仕了,赵司翰跟她说话也比较客气。儿女呢,也算有出息,苏逊算是东宫旧人,苏谦也是嫁得了门当户对的子弟。
引子就出在这个女婿上!
赵锦这个女婿倒不是个花架子,也是有些才干的,但是世家公子好风流,与赵司翰那个女婿倒好有一个毛病!都是京派同辈子弟,结伴狎妓也是常有的,还有诗文流出。婚前是把婢妾都打发了,婚后也没有一个接一个往房里拉。但是老婆病着,他在外头寻欢作乐,这他娘的就不能忍了!
赵锦没打上门,但是与亲家友好沟通了一下,亲家也讲道理,把儿子训斥了一番还让儿子跟赵锦、苏谦赔礼了。这儿子是有点才子的脾性的,他又不是“好内宠”,苏谦正房娘子的身份戳那儿谁也动摇不了!他身上一把钥匙没有,连书房钥匙都给老婆了,还要怎样?
脾气上来了,说了一句:“有病就看大夫,我又不会看病!”
苏谦快被气疯了,书房钥匙是在她那儿,打开书房一看,那么多的柔情蜜意的诗词,写给自己的跟写给外头的稿子一样多。
赵锦把女儿接回了家,她深知,这么讲下去,在婆家跟蹲冰窖也没什么差别了。她去寻赵司翰理论,赵司翰的女婿那不也是一样的货色么?赵司翰却不同意离婚,只说:“年轻人,轻狂放荡确实不是君子所为。但是因此离婚,是不是太严重了些?”
他是个讲究礼法的人,开明,护着儿女不假,身为男人,哪怕自己是情圣,也不能阻止别人纳妾狎妓不是?他的女婿他已经聊完了,孩子痛哭流涕地悔过,女儿两口子又回去过小日子了。所以他说赵锦不要气性太大,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如果女婿没有羞辱女儿,那么女儿也应该适当放宽对女婿的管制。
把赵锦给气了出来。
苏逊本也觉得母亲、妹妹反应过度,但是妹夫干这事儿也确实不地道,他是左右为难的。赵锦心凉了半截:“这是没把我们当人看呐!怎么叫我出去顶缸的时候就不这么说了?我明儿就辞了官,你去求你叔伯,看他们怎么待你!”
苏谦还是姓苏的,自有苏氏的亲族受了夫家的央请来劝。赵锦假意说这官儿辞了不做了,做官耽误了教导儿女,好么,这开始不劝苏谦回夫家了,开始劝赵锦别辞官。
苏逊又不傻!亲娘做官,家族里都得高看他三分,亲娘要是什么都不管了,就是小时候的样子——还是大家公子,但是寄人篱下。
那这礼法讲究得就没意思了。
母子俩,一个觉得自己一辈子好强,其实在娘家也不算个什么。另一个觉得自己一辈子奉公守法,搁宗族里也就是个屁,他们还欺负自己亲娘和妹子。尤其是他娘,多么的不容易啊!不管别人怎么样,他还就跟着亲娘混了!整个苏家捆一块儿,还没他娘高明哩!
公孙佳道:“阿谦,你想怎么样?离婚?离了还结吗?想要个照着心意长的,那可就得撞大运啦。”
苏谦道:“不结了,不嫁了。我就自己过了!”但是需要人给撑个腰。否则,离婚也是可以的,因为有亲娘、亲哥哥还算支持。但是舅家、夫家、父家,都是要脸的人呐!她必受非议。闹起来的时候她是有点后悔的,忍呗,婆母也说“都是年轻时这么过来的”,只要没闹过份,十年二十年后,她依然是个端庄的当家主母,三十年后是个说话顶用的老封君。
可一旦闹起来了,她居然不想回头了。如果舅舅自己对女婿都那么的宽容,自己这辈子还能指望什么舒心日子呢?想起来在雍邑、在公孙府的日子,这夫家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公孙佳道:“想离就离吧。”
赵锦伏地叩道:“多谢丞相。”
公孙佳命人扶起他们,洗脸、上茶,才慢慢地说:“闲话会有,非议也会有,不过,你不理它们,它们也不能把你怎么着。要是觉得京师不顺心,再去雍邑嘛!阿宇已经过去了。”
赵锦笑道:“那可太好啦!”
“阿逊要被人唠叨啦,”公孙佳说,“你是想避一避呢,还是想硬杠?”
“阿娘还在京中,我自然陪伴。妹妹需要散心,让她去雍邑吧,那里对她好。”
“硬杠也得骨头硬啊!你呀,先熬练筋骨去吧,给你外放。”
公孙佳很快给两人安排好了出路,苏逊外放并不是避让,公孙佳一直想安排些自己人做地方官。但她手里能做这个的人并不多,遇到个苏逊当然想用一下。地方选在当年梁平的防区,梁平现在被扣在京里倒还老实,他的旧部群龙无首士气不佳,朝廷一则要选将领接手,二是要把他的防区内的地方事务整合一下。
赵锦道:“我就不用走了!”
公孙佳道:“好,咱们俩就在京城吧。”
苏逊算了一下,自己去的这个地方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是按照公孙佳的习惯,干苦差使磨练了出来,那就是前程。雍邑是公孙佳的地盘,安全,正处在京城、自己的中间位置,一家三口虽然是拉了一条直线,但是往雍邑一凑,也还算方便。
母子三人一同叩谢。
赵锦再起身时,眉间的愁间一扫而空,喝了口茶就对公孙佳说:“情势变了,丞相请留神!我那位兄弟——不是因为他不帮我我才说他——他的心也变了!”
张口先怼娘家。
赵锦给公孙佳解释,这世家大族支属众多,意见不同是非常常见的,客观是起到了两头、多头下注的结果,实际上可能就是真的互相不对付。比如有亲兄弟为争家产互告谋反的。所以她跟赵司翰呢,倒也不是完全一致的。
“上皇那么一通闹,他吓着了,要往回扳了!对陛下如此,对我们也是如此!他开始讲究起来了!我怕他马上就要对陛下有更多的要求了,丞相请不要太附和他。免得让他更疯魔!”
赵锦对朝局的观察、判断是有一定水准的,公孙佳听着赵锦的分析,问道:“这么说,我也挺碍人眼的了。”
赵锦微笑道:“您不一样,您还有兵权,这个一定不要松手!世家望族鄙视武夫,可也怕!他们在朝上的争论,估且可以不管,您就专干您的!”
公孙佳很感兴趣地问:“怎么讲?”
赵锦道:“有二:一,权不可弃!二,他们那些个臭规矩,该改一改了!”
赵锦展开了讲就是,您有权有兵,就没人敢跟您叫板,叫了也能掐死他,对吧?我有点小权,宗族里就舍不得我辞官,对吧?所以啊,您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个势力不是您一个人做官,是您、您女儿、您的亲信也要立起来。同时,要改一改那个只有男人能做官、袭爵的规矩,咱们把继承法改一下吧!
公孙佳更感兴趣了,问道:“怎么改?”
赵锦给出了方案就是,以法律的形式固定女儿的继承权。以前,女儿这个继承权是非常的没有保障的,或者说,就没有继承权这个概念。女儿是外人。当然是有女户的,但是其中的门道也太多了。现在就写明白了,父母过世,没有儿子的。女儿已出嫁的,与宗族按比例如何分,如果未出嫁的,又是怎么个比例,没有宗族的,又怎么处置。父母过世,有儿子的,女儿如果未出嫁,要留财产的一部分作嫁妆。
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了。
还有就是爵位,如果没有儿子,又或者生前与宗族不睦,爵位落入仇人之手会伤害遗孤,那就该给女儿再转给外孙。
公孙佳道:“我也曾想过修改律法。可是,眼下行得通吗?”她琢磨着,怎么也得自己更牢靠一些,章硕更加没疑心一点才行。
赵锦道:“再不提出来,等赵司翰收取天下仕林之望,您提什么就都晚啦!他主持铨选,又要选天下英材,如今名声正好着呢!得趁把他囚笼砌牢之前,砸开一道门!门钥匙您拿在手里!只要不是拆掉整个牢房,他最后是会妥协的。”
公孙佳道:“文华可以帮我草稿一份条陈吗?”
“固所愿也。”
两人都笑了。
公孙佳的心情很好,因为赵锦连继承比例都考虑到了,她想这事儿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会考虑这个,公孙佳愿意相信她有为自己考虑的成分。现在拿出来,那就是被赵司翰给刺激到了。
赵司翰也不是个冷酷的人,只是他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公孙佳想到了自己的姨母钟英娥,她跟延安郡王各玩各的也挺开心的,苏谦这个丈夫就不知道怎么评价了,只能说,不合适。又想到赵司翰的女儿,一度与自己也是比较熟悉的,如今这样不知道她是会变成钟英娥那样,还是变成苏谦这个样子。
可钟英娥有钟家那样的娘家,苏谦有赵锦这样的母亲,那个姑娘却有赵司翰这样的父亲……
赵锦心情也不错,她确实是在赵、苏、公孙间考虑了一大圈,最后选择了公孙佳。一是彼此人品可靠,二是公孙佳是最可能给她和她的儿女最大利益的人,最重要的是,公孙佳不会束缚她啊!苏家是不认可她做官但又挺在乎她的权位,赵司翰也是不鼓励的,只有公孙佳与她一样。
那就这样了呗!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笑了起来。公孙佳道:“阿谦到了雍邑先散散心,如果想要做事不妨与阿宇聊一聊,听听她怎么说。”免费阅读
第308章 践诺
赵锦是个做事的人, 她既认为夫家、娘家都靠不住,果断就选了公孙佳这一边站。既然选了公孙佳这条船, 她就不能让这条船沉了。逻辑通畅。
公孙佳最大的问题不是体弱多病、不是人丁单薄,而是权力承续的合法性!只要能把这一条给固定下来,接下来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至于子孙后代争不争气——说得跟别人家子孙都很对得起祖宗似的。
赵锦琢磨这个事儿有一阵儿了,还在她没打算彻底投向公孙佳的时候,身为相府一员已经为公孙佳考虑了一些。当时没想着需要再耗神搞这个,因为她当时还有退路,现在是不想要这破退路了, 卷起袖子认真修订那些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