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侧——我想吃肉
时间:2021-11-26 00:38:45

  才到沙盘前坐下,荣校尉大踏步走了进来:“主人,那件事有眉目了。”
  “嗯?”
  “吴宫人的家人。”
  “咦?”
  “昨天我让小林带人先去将京城适合游乐的园林都踩个点,小林在城东的那处园子里碰巧遇到了他。”
  “TA?哪个TA?”
  “吴宫人祖父的学生,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吴宫人的祖父、父亲不知变通,为前朝殉了难,吴宫人的祖父当年也是小有名气的儒师,除了自家子侄,还收过学生。本朝就算诛九族也诛不到学生头上,吴家死得惨,吴宫人祖父的学生倒是全须全尾的。学生里还真有一个义士,名叫计进才,老师蒙难,同学都散了,只有他留了下来。
  也托赖他的奔走,又是求情、又是贿赂,这弟弟没有被判流放也没有随母亲没入宫廷,而是在宫外为官奴。如果是前者是多半是死于途中,如果是后者,大概要被阉割,计进才算是给吴家保留了一条血脉。
  做官奴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奴婢,由人搓圆捏扁,这孩子长得好,三转两转给转入了乐籍,成了个乐户,仅止是作为一个零件齐全的男人活着。
  这孩子当时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没人照顾未必能活下来,计进才于是也不离京,一直生活在京城,给人代写书信、代写墓志、代笔作弊、抄书、陪达官贵人饮宴的时候凑趣写点诗文助兴,再开个小小的私塾。一是要凑够自己的生活费,二也是为了攒钱照顾吴宫人的弟弟。反正就这么过来了。
  京中文士也有赞他义举,时不时给他点活计做的,但是哪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直接就把他收到府里。要他入府,他就只有一个要求——救吴家小世侄出火坑,改成正经的民籍,否则免谈。有心收留他的人都被这个条件吓退了。
  乐籍里少几个人不是什么大事,每年也都有脱籍的,只因吴家的来历有点问题,今上不放话,谁也不敢就私下办了,连带也不能明着收留这个计进才。不要看看对钟家百般纵容,对纪家也是周旋,对别人,今上眼里那是真的不揉砂子。
  小林踩点,就遇着计进才这么个人了。小林连夜又去打听吴宫人的弟弟,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这人长到现在快二十岁了,端的是个姣美的男子,乐籍里很有名,许多人盯着。
  “不太好弄。”荣校尉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第38章 朱瑛
  吴宫人的弟弟找到了, 却比没找到还要麻烦一点。
  “他叫什么名字?”公孙佳问。
  “吴选。”
  公孙佳回忆了一下,问道:“很有名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她接触的都是最好的那一拨,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优伶匠人。优伶一类里, 从来没有听说过吴选这个名字。
  荣校尉道:“有点偏门的名气。”
  “怎么讲?”
  “他的来历, 还有计进才一直以来的维护。前朝的遗老遗少里好些虽在本朝做了官,心里倒有些同情吴氏。同情他,又拿国法没有办法, 无法轻易将他开脱了出去。人心很脏, 吴家在前朝是清流,同情他的遭遇就常会点他侍奉歌舞演奏, 又有一丝‘清流子孙为我取乐’的快意,越是高洁的,折辱起来越是令人满足。这最后究竟是为的什么捧他、护他,这些遗老遗少怕也分不清了。”
  公孙佳仔细品了一下荣校尉话里的意思,奇道:“竟是这样吗?最快意的难道不是将吴家满门问罪的时候吗?快意过了, 再接着踩一脚又是什么无聊的心思?已是入了乐籍的罪人了,再追着打有意思吗?”
  荣校尉欣慰地轻笑:“所以主人与他们不一样。别与他们比。”
  “笃笃”的拐杖声起,两人一起望向门口,又响了十几下,单良过来了。
  单良进门便说:“我来晚了,不对,是你们太早了。药王,别太勤奋。”
  公孙佳问道:“先生怎么自己走过来啦?”
  “哎哟,偶尔还是要自己动一动的。”
  “我除非心情好, 否则是绝不会动的。”
  单良问道:“继续吗?”
  公孙佳道:“有一件事。”将吴选的事情简要地讲了。
  吴宫人的事情她只给荣校尉下过指令,她以为单良不清楚,准备让荣校尉再给单良详述, 不想单良知道的比她和荣校尉都多。
  单良冷笑道:“这事当然难办啦!吴家出事的时候,小荣那时候刚断奶吧?”
  荣校尉没理他。
  单良也不觉得无趣,没事人一样接着说:“前朝本朝的交替,心里过不去的人多了。别说吴家,就是旁人家,看你们一群贺州来的乡下人,居然就富贵王侯了,能开心?只不过别人不说,说也只是说些明面儿上的大道理,陛下虽不很乐意听,却也忍了。治理天下嘛,还是要用到他们的。且做了皇帝之后,谁不想教化大家都听话呢?人人都学着造反,那还了得?留两个忠于前朝而无害的墙头草,做个新朝感化顽愚的榜样,多好?”
  公孙佳已经猜到了他下面要讲的,一定是吴家干的事太突出,成了个标靶。否则以当今天子的肚量,或曰审时度势,不至于将读书人往死里作践。
  果然,单良道:“我说小荣那时候年纪小,不是故意逗他,是说的事实。他肯定没读过当时老吴的那篇文章!如果读过了,他就不会说不能办,而不是讲不好办。那篇文章……啧啧。”
  公孙佳问道:“文章很不好?”
  单良摇头晃脑的:“写得太好了,把能骂的人都骂了。”引经据典、论证严密,非常扎心,扎心到皇帝连说一句“朕要留着他来看看朕的天下,十年之后再说朕到底配不配当皇帝,是不是比前朝强得多”都说不出来,直接把人砍了。砍完觉得不解气,把人全家都给抄了。
  公孙佳道:“找一份给我看看吧。”
  单良道:“没有,谁敢藏那个?我没这个胆。”
  “胆子你肯定有的。”公孙佳才不信单良会这么老实。
  “对,有,可烈侯让我把这些都给忘了。我就忘了。”
  公孙佳不再追问了,说:“那就算了。不要再查下去了,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吴宫人的名字从太子妃的嘴里骂出来,什么时候再理会。”
  单良点头:“这就对了嘛!如果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孤注一掷去搏个一本万利,倒可以豁出去一试。你又没到那个非做不可的地步。再说,”他轻蔑地笑了,“广安王那样的人会是个多情中子?会为了一个宫人去惹怒自己的母亲?现在下注,为时过早。”
  公孙佳道:“如果他真的忤逆了太子妃呢?”
  “那不是更好?”
  公孙佳失笑:“确实更好。她能自己争出头来,咱们再亲近也不迟。”
  以前以为吴宫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犯官家眷,现在知道事情比想象的更棘手,她就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单良道:“就是这样!那现在?”
  公孙佳问道:“先生有兴趣一起游园吗?”
  “怎么?”
  “阿荣已经将京城内的几处园林踩过点了,咱们同去看看?”
  单良道:“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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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佳体弱,单良不良于行,俩人坐着车出的门。单良爬上公孙佳的车,将自己靠在一边的车壁上,贴得紧紧的,全没有在府里常有的散漫样子。荣校尉骑着马,跟在车边。
  灯节三天不宵禁,不止是晚上热闹,白天人也不少,车行得并不快。
  今天要去的也是城内名园,之所以选择去这一个而不是别的,是因为荣校尉侦知,今天钟佑霖在这里赴朋友之约。
  在听到钟佑霖这个朋友的名字的时候,公孙佳有点沉默:“他?”
  这个朋友不是什么生人,乃是朱郡王的老来子,公孙佳三舅母朱氏的幼弟,朱瑛。朱瑛并非朱郡王的王妃所生,朱氏却是元配的女儿,姐弟俩年龄相差过大,生活的经历又全然不同,反而不大亲近。
  钟佑霖却挺喜欢跟朱瑛在一块儿玩的,钟佑霖自己写的是个打油诗水平的诗,朱瑛连钟佑霖都不如,俩人在一块儿,能显出钟佑霖水平高来。即使朱瑛真的不能被称为一个“文人”,只能说“倾慕才华”,钟佑霖还是忍了,一直带他玩儿。久而久之,也处出点朋友之情来了。
  既然是朋友,钟佑霖对朱瑛就还照顾,因为朱瑛傻。即便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朋友而不自觉,钟佑霖还是觉得朱瑛傻得骨骼清奇。钟家有爬旗杆望远的,有大雨天脱光了去淋雨的,朱瑛玩的一点也不比他们保守。
  他嗑药。
  写诗成就才名是没戏了,就模仿点名士的动作吧。比如真性情,比如纵情享乐,比如挟妓出游,之类的。听说前朝名士嗑五石散,他也磕。就在前年,不知道哪里弄来个据说罕见的方子,还是个假方子,假方子配出来的假药,嗑得朱郡王连夜叩了宫门求皇帝给个御医救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嗑了假药嗑坏了脑子,朱瑛脾气越来越坏,狐朋狗友里也就看钟佑霖顺眼一点。哪怕对“文士”,他也是喜怒无常,脾气上来就打骂。他身边还能有人围着,纯是因为他有钱。
  朱瑛比钟佑霖有钱,因为朱家全家都知道他傻,他大哥、也就是朱氏的亲哥哥早早就跟亲爹一块儿给皇帝卖命,地位稳固,也不忌惮这个傻弟弟,对弟弟还挺大方。钟佑霖则是因为惹着了亲娘,扣了这方面吃喝玩乐的花销。
  钟佑霖从表妹那里敲诈到一个东道,早早地向朋友们炫耀过了。后来被广安王章昺训斥了一回,就说不要公孙佳的钱,但是紧接着钟秀娥又答应给他出钱。反正他肯定会请这一局。朱瑛听说钟佑霖要请客,心说,那我不能比钟八落后了,更不能白吃白喝他的!我先请一次得了。
  紧赶慢赶的准备着,一过正月十五,不用在老爷子跟前装孝子了,他就跑出来攒了个局,抢先请钟佑霖作诗吃酒。
  想也知道,请不着几个正经人。公孙佳想给余盛请蒙师,预定的都是正月之后再相看。
  饶是如此,这个局还让他给攒成了,水陆八珍、笙歌乐舞,都要最好的。
  公孙佳的车马到了园子门口的时候,里面正热闹着。
  钟佑霖正在将他从容逸那里听来的关于作诗的时间、地点、题目之类的理论高声复述,引来一顿吹捧。朱瑛记了一下钟佑霖的这套仿佛很受欢迎的理论,发现自己脑子记不住,心中不由火起。他与钟佑霖是朋友,有火不冲钟佑霖发,身边的人就倒了血霉。
  好好一个诗会,被他开成了全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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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佳进园子的时候已经调整好心态了,钟佑霖这个表哥对她是真的不错,心眼也好。即使知道朱瑛的事迹,她还是决定看一看钟佑霖的情况,回来再考虑一下钟佑霖是不是该继续这么无忧无虑地生长。
  车子在园门口便被拦下了,询问有无请柬。
  荣校尉道:“怎么这个园子不是游玩的么?”
  守门的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不好惹,客客气气地说:“今天敝处被包场了。”
  荣校尉道:“知道。叫你们主人出来。”
  很快,园子的主人就来了。这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穿着件绸面的皮袍,脸上是和气生财的笑。见了荣校尉先一拱手:“在下是此地东家,敝姓王,名卫。这位郎君,不知有何贵干?今天十分不巧,敝处被朱郡王家的小公子包场了,郎君是来寻他的么?还是寻他的朋友?”
  荣校尉道:“随便看看。放心,不会怪你的。”
  “这……阁下究竟是什么来路,还请示下。”
  荣校尉跳下马,给他看了个牌子,王卫吃了一惊:“小人有眼不识……”
  “行了,进吧。”
  公孙佳直等荣校尉交涉完,马车进了园子,将斗篷的兜帽戴上,捧了手炉子,才开口问道:“今天就只有他们?”
  王卫不敢正眼看她,低头斜往上瞄了一眼,心道,这就是那位县主了么?这一年的新年,公孙佳可是个话题人物了。
  口里道:“正是,只有朱郎君请客,客人有钟郎君等人,召了些优伶助兴,与书生们作诗。一共发出去二十张请柬,收回了十九张了……”
  王卫报得痛快,也是因为吃过教训。在这京里,有些女人发起脾气来比男人还可怕。他这里虽然不是青楼楚馆,但总是会被一些奇怪的女人当成青楼楚馆一样的打上门来。他见过老娘来抓儿子的、见过老婆逮丈夫的、最奇葩的一个是女儿来捉父亲……
  眼下这个表妹来找表哥,倒也不算新鲜。这女人,还是得哄着的好,不管她几岁。
  公孙佳并不知道王卫的经历如此丰富而坎坷,沿途问些感兴趣的话题:“那里,不是他们。”
  王卫躬着腰:“是拙荆与小女。小人不比他们家大业大,园子借给朋友也无妨,并不在意花费。小人这园子是要钱帛维持的,整个园子分作几个区,出租的时候分区租出去,就像酒楼的包厢一样。他们单订某一处,余下的小人自家也游玩。今天虽然包场,不过朱小郎君已去了东边的水榭,这里便空出来了。”
  单良也坐个步辇,晃晃悠悠地道:“王郎,好会精打细算。”
  “惭愧,惭愧。”
  公孙佳听说钟佑霖在东边水榭,就先不过去那里,趁着朱瑛包场没有别人,将除了水榭之外的地方都逛了。在临近水榭的一处暖房坐定,问道:“八郎经常来吗?”
  王卫心说:来了!这表兄妹是有什么古怪吗?要她来捉人?仍然答道:“不多也不少,钟郎君可去的地方并不少,敝处也来。钟郎君与旁人不同,十分君子。”
  单良与荣校尉都听出来他这弦外之音,两人一齐看公孙佳,只见她面色如常,都想:这是还没开窍呢吧?
  公孙佳又问了一些诸如“八郎这样的,有什么喜好?”、“这样算好还是不好?”、“旁人都好什么?”之类的。得到了答案,目标荣校尉,荣校尉心领神会:明白,过两天再派人仔细核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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