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笑了:“好,我办不了的事儿,就交给您。”
“呿!”钟秀娥轻斥一声,忽然说,“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了?”
日日见面不觉得,这一抬手给女儿揉头,胳膊觉得抬得高了,略发酸。
公孙佳道:“我长高啦?好事儿呀。”
“那得让厨房多准备些吃的,这长个儿的时候啊,就是要多吃多睡!”
“好。”
母女俩慢慢走着,说些闲话,公孙佳还说:“外公生日,不知道要送些什么好。”钟秀娥听了就高兴:“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只要记着这些事儿,心里有他,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公孙佳正要接话,荣校尉匆匆赶过来。钟秀娥一叹:“我就说,你是闲不下来的,肯定又有事儿啦。”
荣校尉道:“小事。”
“小事你才不会来烦他呢,你从来都是可靠的人,行啦,你们去吧。”
公孙佳道:“天气好,阿娘也总闷在府里,出去转转也是好的。对了,简义那儿园子在修了,修好咱们先去玩儿。”
“行了,别管我了,忙你的去,快些忙完回来吃饭,还长个儿呢。”
“哎。”公孙佳临走前看了钟秀娥一眼,心道,阿娘这也过于寂寞了。可惜她也不知道像钟秀娥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娱乐,心道,得向阿姨请教请教。
在心里记下了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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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荣校尉慢慢走着,路上就问:“什么事?”
荣校尉道:“是城外坊里的一件小事,很可疑。”
“走。”
书房的墙上挂了一张地图,是京城及周边的形势图,这种东西极难在外面流传,流传出去的有些也是错的。公孙佳这里的这张是经过修订的,比较精准,因为公孙昂当年曾经管过一段时间的防务。公孙佳就比着旧图,画了张新的,将自家新建的项目也画在了上面。
荣校尉道:“他们发现坊外常有可疑的人行动就报了上来,我派人看一下,却与手上另一件事合在了一起。”
公孙佳看着图,不作声,荣校尉道:“是吕家。”
公孙佳伸手点了点吕府的位置:“这两处……”想了一下,将手又背在了身后,“吴选不能出事。”
荣校尉道:“就是吴选。凡有可疑人的时候,都是吴选来看计进才的时候。顺着一摸,这些无赖竟与吕家有关。似乎吕家知道了吴选与吴宫人的关系。纪府没有动静,仿佛是吕氏自己的主意。吕家也不是动用自己的家奴,是另雇的人手,是他们家小郎君出的面。”
公孙佳道:“如果吕家动手,一定要将双方都带回来,放到别院,细细的审。”
荣校尉道:“是。”
公孙佳道:“阿姜,去王卫的园子里包个场,给容家娘子送张帖子,就说我约她游园。把那家铺子的锅给我拆了,支到园子里。”
不用说哪家铺子,公孙佳这辈子亲自逛过的有锅的铺子也就那一家,阿姜答应一声,利落地去办了。
荣校尉有些疑惑,公孙佳道:“太常音声人。”吴选是乐人,他是归太常管的,广安王妃有个姨妈嫁到了容太常家。还是跟钟秀娥有旧怨、被公孙佳整过的那一家。
“看来,这还是王妃自己的主张,甚至没有告诉父母。愚蠢。”东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让广安王妃感受到了威胁。能把广安王妃一个并没有那么深的城府的人活活逼得查到了吴宫人的来历,进而搞了这么一出,吴宫人可能真的与章昺是情投意合了。
那么对吴选再上一点心,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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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两方势力的法眼,兀自低落地坐在驴背上,一摇三晃地往计进才的住处去。
驴是租来的,驴的主人牵着驴,也一摇三晃地走着,边走边说:“小郎君,今天还回城吗?”
“回。”
“那您可快着些,上一回您雇我的驴,耽误了事儿,险些进不了城。”
“嗯。”吴选惜字如金,没有心情与这夯货闲扯。近来计进才要给他操办婚事,两人产生了很大的分歧。是要一个贤妻,但是娶过来一起做乐人吗?生子又如何?难道会比他现在的境况好一些?
痛苦攥住了他的心脏。
“到了。”随着一声吆喝,吴选从驴背上滑了下来,步入了新建的坊门,循着编号找到了计进才租住的房子。
第49章 不配
吴选步伐有些沉重。
时候不算晚, 屋里还不需要点灯,计进才知道他要来,早早将屋子洒扫干净,准备好了些酒食。计进才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顺利, 吴选也少有顺利的时候, 计进才道:“来啦?快来坐。”
吴选的目光与他一触即离, 挺直了腰背, 在计进才的对面坐了下来。坐定之后将计进才打量了一下,说:“叔父憔悴了。”
计进才将珍藏的书籍变卖心情很差, 仍然装出很振奋的声音, 说:“才搬了家,洒扫整理有些累罢了。”
“也该买个小厮伺候着,又不贵, 我还有些几个钱, 一个粗使的人还是买得起的。”吴选说着,给计进才斟了杯酒,两人碰了一杯。酒入喉中火辣辣的, 并不甘美。
计进才一边给吴选布菜,一边道:“我一个人习惯啦,留下来,给你娶妻之后买个丫头伺候着。”
吴选咬紧了牙关,他就知道,这事儿是躲不过去的,有点敷衍地说:“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你已经二十三了, 该传宗接代了。”
“哪里来的贤妻?”
“我正在为你找,这几个,”计进才摸出一叠纸来, “聘礼要得虽高些,却都是良家子。”
吴选哼了一声,没接话。计进才又说了几人的优点,什么这家兄弟多好生养,那个针线好,可以补贴家用,诸如此类。
吴选听得有些烦躁。
对于计进才这位“世叔”,吴选是有依赖有感激的。甚至觉得因为有计进才的存在,他才没有彻底的堕落。计进才的无私奉献时刻提醒着他有一个清贵的出身,他祖父的气节比京城那些墙头草高尚得多。
而这些,与他目今不堪的处境一起,形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上一刻的内心是那么的骄傲自豪,下一刻现实的摧折就有多么的难堪。
吴选问道:“可有知书达礼者?”
计进才愁苦了脸,这正是他与吴选的分歧之所在了,道:“目今可不好找这样的人,你如今第一要务是要有个子嗣,好生养就行,什么知书达礼都且不要讲究。”
“怎能不讲?”
两人争执了起来。
外面等着吴选回城的人不干了:“小郎君,该走啦。”
计进才要省钱,就只租了这一间屋子,里边儿吃吃喝喝,香味儿飘出来,外头的人只有一头驴陪着,自己喝风,那驴还有点干草啃,实在让人不很满意。加之天色渐晚,城门一旦关了,就只好在外面过夜了,也就没好气地催着。
吴选也正在气头上,骂了一句:“滚,不走了!”
“呸!杀才!驴钱还没付呢!”
计进才摸了把钱,出去赔了两句好话,将人打发走了,回来又说吴选:“谁又惹你生气了?”
吴选冷笑一声:“我哪里配呢?”
“这有什么配不上的?真的有人惹你生气了?”
吴选不想与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我要一个读书识字、知书达理的妻子的,宁可晚一些。万一遇到大赦了呢?”
“大赦?何其难得?”一般大赦也就几个原因,什么登基、立太子、立皇后,又或者有特别的人病重积福。目前这几样都没有。
吴选压低了声音:“逢新君登基,都会有大赦的。”
他家上一回赶上开国皇帝登基,那是钦定的不赦,这一回只要死一个皇帝,他也就脱离苦海了。
计进才没有这种赌性,还是劝他:“只要性情好,能持家就可。娶妻娶贤,纳妾才讲那些个虚的。”
这就又回到刚才他们争执的内容了,谁也没能说服谁,计进才的脾气还算好,只是一味坚持,吴选的脾气却上来了,又问了一句:“难道我不配?”
计进才算了一算积蓄,那是真不够他配的。出身好、知书达礼、品貌端正,你有再多的钱,这样的人家也不会把女儿给一个乐户。而吴选的户籍问题,正是所有问题的症结之所在,这又涉及到他的祖父的案子,没人愿意为他接这个烫手山芋。
两人越说越僵,吴选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计进才句句在理,他知道计进才一直以来都尽力为他谋划。计进才越务实,就越显得他现在的处境越不堪,他“不配”。这是吴选不能容忍的。
吴家出事的时候,他已经七岁了,记得家庭幸福时的事,也记得当年的一些世交玩伴。如今,玩伴们还是玩着,他成了被戏弄的那一个。玩伴们娇妻美妾,娶的是名门淑女纳的是小家碧玉,他竟是样样不如他们?
咬紧牙关,不将这最后愤恨比较的话说出来,是他最后的尊严。他不想计进才这最后将他当作“人”看的人,也瞧不起他。仿佛这一句话说出来,他就彻底被扒光了,在计进才面前也没有了最后的矜持。
吴选深吸一口气:“叔父,天色已晚,你早些安歇吧。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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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进才记得刚才已经把驴给打发走了。即使沦为贱籍,吴选也没在体力上头吃过苦头,更没有自己徒步赶夜路的经历。夜路不安全,脚程又慢,等他到了城门前,城门早就关了。困在城门外面要怎么过?
计进才赶紧去拦吴选,留他住一夜,吴选是一心要走。叔侄二人你走我追,拉拉扯扯,从屋里一直到了坊外,大路上还走了一段路,四下光线越来越暗,只有不远处的民宅与远处的城墙上渐渐亮起了灯火的光。
这两个人,一个想清净一下,另一个担心他的安全,都不肯放松,争得累了才停下喘口气。争执停了下来,才注意到有一阵杂乱的脚步靠近。计进才开始没放在心上,因为这里是城外,一些在城里做零工的人晚上赶回来,也不雇个脚力,全凭两条腿走,回来都不会太早。
越听越觉得不对,如果是收工回来的人,脚步声应该是从京城方向传来,越来越近。这阵脚步声却是从城郊住宅方向往城里赶,这方向就不对了。
计进才心里咯噔一声。吴选早就警惕起来了,凡有人靠近他都有那么一点警觉。奈何叔侄俩都只顾争执没有打灯笼,远远的看不清来的是谁。
来人跑得很快,须臾便将他们围了起来,领头的掏出个火折子,拧开一吹,很快点着了几个火把,影影绰绰的五、六个人持火把,另有几个手持棍棒,将二人围了起来。
计进才一看便叫一声不好,吴选也觉得不妙,这些人装备齐全,哪怕是群劫道的强盗,今天他们怕也是凶多吉少的。计进才将吴选护在身后,突然人堆里有人叫了一声:“吴选!”
吴选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就有人说:“没错了,是这个小白脸儿。”
计进才上前一拱手:“诸位好汉,我这侄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这里有两贯钱,权请诸位吃酒。”
领头那一个歪着嘴笑了一下:“老货倒识趣。”上前接了钱。
计进才松了一口气,歪嘴头领又“哈”的一声:“白得两贯钱!拿下来!”
计进才有点懵:“你……你怎地没有信义?”拉着吴选要跑,又哪里跑得了?一顿棍棒打得二人抱着头,几人一拥而上,又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两人疼痛难忍,再没力气挣扎,这才一人一条麻绳捆了,将嘴一堵。
领头人“呸”地一声,说:“你们才没信义!咱们讲信义得很!有人出钱,要拿下你。爷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是讲信义。这两贯,是你自己孝敬爷们的,爷们可没答应你什么。哈哈哈哈!带走!”
捆着人的无赖都很兴奋,将火把在两人脸上照着,以看惊恐的表情取乐。哪知计进才是一脸的沉默愤怒,吴选则是面沉如水,令人十分扫兴。一个无赖伸手在吴选脸上捏了一把,恶意地看着吴选,笑着对歪嘴头领说:“大哥,这小子果然长得细皮嫩肉,比娘们还好,怪不得有人要绑他。要不,咱们兄弟乐呵一把再交出去?反正不知道给多少人用过了,也不多咱们,他还能验身是怎么的?”
满意地看着吴选的表情变了,无赖又是一乐,哈哈大笑着在吴选脸上又摸了一把。计进才大急,这群人将二人推推搡搡,居然在往回走,心道,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好了,必有人发现。
走不几步,却突然发现不对:是他想错了,如果是将他往那个人多杂乱的聚落,随便找个破屋子一扔,那个地方可没有什么官差巡夜。挣扎了几下,又挨了一顿拳脚。
正在着急间,一队人马执着火把迎了过来。为首一人问道:“什么人?!”
计进才心头一喜,这人的声音他认得,他新住这地方,虽在城外,但是治安还是不错的。没有官差维护,却有公孙府的“家丁”。这些人兼管着看守房屋、防止有人偷窃损坏、夜间也会巡逻,迎一迎晚归的住客,调解一些邻里矛盾。据说还会管一下救火。
可是他被塞了嘴,说不出话来,好在来人眼尖,问道:“你们这捆的是什么人?”
无赖儿也会看眼色,骂人的话到嘴边,看了这一队彪形大汉,又咽了下去,道:“主人家丢了东西,抓了两个偷儿。城门关了,明天一早就送过去。”
领队的汉子问一句:“哪家的?要不要帮忙?”
无赖儿胡乱诌了个“城东李家”,这领队盯这群人有些日子了,也故意说:“城东哪里来的李家?你究竟是什么人?”
两下没说拢,无赖儿的好脾气也到此为止,恐吓到:“贵人家的事情,你少管,知道得多了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