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想了一下,问道:“还是那些兵马?”
钟祥笑了:“你已经入门了。打仗第一,要知道自己的手下都是什么样子。前朝大将赵宾,败就败在不知道自己手下全是废物,还以为带的是精兵。遇上张飞虎,一触即溃,让人砍了脑袋。就是这些兵马,你怎么打?”
“平推就够了呀。”公孙佳理所当然地说,这也是她最不理解的地方,平推就可以的事情,为什么她爹会出手穿插。
钟祥问道:“再考考你,算一下,刨去穿插的人马,还剩多少人?”
“还剩……”公孙佳顿住了,“剩下的人也足够打这一仗了。”
“对!”钟祥说,“明白了吗?说你爹谨慎,难道是瞎说的吗?大势!他永远能抓住大势!”
“是。”
“就算是穿插、奇兵,不同的时候用也有不同的原因,岂能因为他用过几次,就说他是好用奇兵?说他偏好奇兵的,都是不懂事的。奇兵又哪里是那么好用的?奇袭,至少要有数目不小的骑兵,要有精锐之士,这些又哪里是一般人能养出来的?奔袭,要一人两马,否则远一点马就要累死了,累不死,它也没劲儿冲锋了,疲惫之士,跑个上千里去偷营?怕不叫人砍成肉酱!
凡出奇兵,都要有后手,没有后手的,那叫找死。别以为知道了一点儿别人打赢了的仗,就觉得自己也能打仗胜了,那是要出人命的!”
公孙佳老实受教,又问了几个旁的问题,钟祥也都一一解答,边解答边恨:可惜!可惜!比她的表哥们都聪明。
祖孙俩耗了半天,靖安长公主派人把饭菜送了过来,两人才暂歇。吃饭的时候,钟祥说:“那个‘书库’你好好用,只用他肚子里的书,遇到事别问他,有不明白的事情来问我。哼,书呆子的话,不能太信。”
公孙佳乖乖应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扒了两口饭才想起来:这不是我对余盛的办法么?用个“书库”往脑子里灌常识,然后自己来调教想法?
嘴里的饭突然就不香了。
钟祥倒吃得很香甜,眼看着外孙女又活过了一年春节也没有要病死的迹象,脑子也没有变笨,他就很开心了。
公孙佳吃完饭,又与钟祥聊了一会儿,日头偏西,公孙佳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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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回家,接了方保交上来的城外民坊的租客单子一看,房子已经租出去一半了,她也开心了起来。
方保赚钱是真的利索,签的租契都与别人家不一样。讲究一些的,都要备个案,他就弄一个总的,然后每份房租弄一个表格,上面有房屋的编码、每间房子的家具、租客的名字、几口人住……统统填好,一式两份盖个骑缝章。
自家那份归拢了,写个总单子,装一个大袋子里,放府里存档。
照着这个名单,他还收了押金,一押三个月,防止有人欠租逃跑或者身上有麻烦又或者损坏了家具、房屋之类。这一笔钱入账,连同第一个月的租金,就收回了造房的部分成本。
公孙佳翻了两页目录,从上面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计进才。心说,这人跟鬼似的,怎么哪哪儿都有他?不过他是给自己送钱的,公孙佳也就不做理会了,只要他别把吴选偷到自家房子里藏着就行。
她得先把“书库”陆行给请到家里来,将外公布置的事给完成。
哪知钟祥还是挺重视这件事的,亲自过来了一趟。他一动,靖安长公主也来了。两个人一来,忽忽啦啦来了一大家子人。
钟祥不常到女婿家,上次还是年前丧礼,这次他提前了一点到,将府里府外都走遍,看得颇为满意。顺手捶了守卫的黄喜一拳:“行,小子,干得不错。”又夸奖荣校尉尽心,还说单良干得也不错。
后院里也很齐整,钟祥指了几个方位说:“那、那、还有那儿,都要加哨。”接着说女儿管家也可以。
钟秀娥清楚父亲的风格,嗔了一句:“阿爹,我这是住家,不是扎营!”
钟祥道:“你懂个屁。”又不理女儿了。
一旁余盛又有点激动了,他老实了一阵儿,现在也不敢太活跃了,但激动之心仍然不减。钟祥!很有名的!只可惜几次见到钟祥,钟祥儿孙太多了,身边围着的人也太多了,他都凑不近的。有点蔫地靠着亲娘乔灵蕙。
乔灵蕙倒不介意,她在钟家的时候也挺透明的。只要妹妹好,那就行。低头看儿子,见他比平常老实了好些,乔灵蕙很欣慰,说:“看来把你交给你阿姨是做对了,你现在长大了。”余盛愣是一个字也接不上来。
他想问乔灵蕙为啥不上前,明明乔灵蕙跟公孙佳才是亲姐妹,关系很好的那种,突然又不敢问了。
陆行出现的时候,他还想了一下,为什么这个人没啥名气?课文里没背过这个人的,如果是小姨妈的老师,一定比他的老师好呀,为什么?
带着疑问,看公孙佳做完了拜师礼。陆行不用住公孙府,他在京里有自己的家,余盛根本接触不到,没办法询问这位老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唯一的好消息是亲娘在钟祥等人离开之后,在公孙家多留了一会儿,余盛可以与乔灵蕙在一起吐一吐苦水。
这是学生的习惯,只要与父母关系不算太差,就会说一说学校里的事,好事坏事都讲,也是一种解压,父母也可以知道一些子女的近况之类。
然而乔灵蕙第一要见的是妹妹,儿子得等等。妹妹也不与她说虚的:“阿姐,我给普贤奴从庄子上挑了几个伴读,明天叫他们来,你也来,咱们挑一挑。要是不满意呢,你从家里挑人送过来也行。都要与普贤奴年纪相仿的才好。”
乔灵蕙问道:“阿静不好么?虽是个女孩子,但是我看她很稳重,学得也不错。”打她儿子也打得很好。她现在不介意妹妹让个丫环管她儿子了,只要有效果,她都支持。
“不太合适啦,他毕竟大着几岁,我还另有差使给他呢。先生还是那个先生,就换几个伴儿,年纪相仿的更容易相处。普贤奴长大了,身边也不能没有人。”
乔灵蕙甚至有心将“阿静”讨给儿子的,大几岁,漂亮,稳重,什么都合适。不过妹妹既然另有安排,她也就不再讲了。查一查儿子的功课,那是非常有进步的,可见妹妹的安排是不错的。当即点头同意:“好。”
她没有拒绝自己也回家挑选几个小孩送来当伴读的提议,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身边跟点余家的仆人也好。
余盛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跟亲娘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才得到一个消息:他要添新伴读了。
余盛有点警惕地问:“都是什么人?”
乔灵蕙道:“放心,我和你阿姨给你挑的人。跟你一班儿大,能玩到一块儿去的。”
“那阿静姐姐呢?”
“她是你阿姨的人,当然听你阿姨的安排啦。等她再大一些,也不好跟一群小子厮混不是?还是要回到你阿姨身边的。”
余盛就很蔫,也不敢抗议,只得接受了。
第二天到,公孙佳说的人就到了,一字排开六个小孩儿,三男三女,皮肤黝黑,瘦,眼睛透着点亮,穿得一模一样,垂手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乔灵蕙一看这几个人,再看自己选的几个,就有点不太够看。她选的也是比较聪明的小孩子,机灵,也教过一点道理,然而与公孙佳这里一比,就差了一些。怪不得公孙佳说先放在庄子上训一训再拿过来,这训过的与没训过的就是不一样。
一时之间居然觉得不如把自己选的几个人带回去算了,反正妹妹安排的都比她安排的好。
公孙佳这几个小孩儿是从之前养的小孩子里挑选来的。荣校尉用的是训练士卒的法子,取的是什、伍制,学习、训练最好的,就给个头衔,全靠打出来的。打得好、学得好的,得到到公孙府里来进修的机会。
那与乔灵蕙这种自己挑选,还有拿忠仆儿子、管事侄子之类看中关系的送过来的,根子上就不一样。
公孙佳道:“好,就这些了。”
桌椅等都是准备好的,将宿舍一分,庄上来的几个小孩儿自己就扛着铺盖卷儿去收拾了。东西一放,劲头跟别人都不一样。阿练等人起初还觉得,这里面还有三个小丫头,主人选这些人是不是太惯着余小郎君了?这是不太合适的。一看这三个小女孩的利索劲儿一点不输小男孩,又有些怜惜:“这小小年纪,看来吃过苦的。过阵子咱们看看她们去,给她们捎点好吃的。”
阿青回头看看元峥:“阿静啊,你呢?还与我们在一处的对吧?”
元峥道:“我没有接到别的吩咐。”
阿练放心了:“那就好!我瞧她们过得有点苦。”
不过元峥要学骑马,还是得跟张禾往外面跑一跑的。公孙佳学过一阵骑马,骑的是很小的温驯的母马,只能保证坐着不掉下来而已。也能小跑一阵,时间绝不能长。由于要求过低,府里的那个演武场就够了。公孙佳希望元峥的骑术好一些,他就需要空旷的地方,估计得到庄子上去。
这些还没通知下来,元峥也就只字不提,他现在还是跟这些人一起上课。庄上来的小孩儿经过简单的发蒙,比余盛功课略慢一些,但是都学得特别刻苦。乔灵蕙送来的几个,稍识几个字,基本不大跟得上功课,只有一个还能凑合,那学得是真的只能算是老实。
元峥跟他们听半天课,下午就可以自己追进度,虞清给他一点指导。
余盛与元峥都有浓重的危机感,余盛开始只是觉得,再来几个小男孩儿闹着,漂亮小姐姐岂非要被这些家伙骚扰?现在却是被这些人撵得鞋都要跑掉了。
三男三女,长得都不好看,可就是有一股子的狠劲儿,上课都不带眨眼的,从来不闹着要下课。布置的作业就拼命的写、拼命的背,点灯熬油的也要多写一点,师傅布置写二十遍,写得不好看了,他们能自己再加练二十遍。
每天早上,由于公孙佳自己都睡到自然醒,余盛也跟着睡个懒觉的,这个虞清抗议都没用。这群货来了之后,天一亮,人家早就爬起来了,围着演武场先跑个八圈,然后打一套拳,收拾完了,吃早饭。吃完早饭接着背书,到这个时候虞清按照时间都还没过来呢。
毕业班作息啊,大哥大姐们!你们现在才小学一年级啊!学什么初三?
余盛跪了,只好咬着牙也早点爬起来。他的隔壁,小姨妈还在安静地睡着。
元峥则是另一种的危机感,他的竞争意识全被挑了起来。他本来就比余盛要自律得多,每天跟着府里的仆人一同起床,晨读虽没有大声读,却是早起习字、默诵、温课,还要帮着扫个院子什么的,下课之后也是自己再学习。还得抽空应付阿练、阿青们给他的额外的“教学”。本以为很用功了,现在这些小孩子年纪比他还小,拼起来比他还狠,元峥颇为介意。
“那个阿静啊,”阿姜笑着跟公孙佳说,“今儿早上起来,跟小高他们一块儿跑步去了。”
小高是庄上选上来的六个孩子里的一个,是六个人里功课最好的一个。
公孙佳道:“随他。”反正再过两天元峥也会被她扔给张禾,接下来元峥也会接受类似的训练,他有这个自觉,很好。
而她也得应付“书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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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并不以“师傅”自居,他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也不拿老师的架子,竟是颇为圆融的一个人。
然而一个圆融的人,却不会教学生。第一节 课他就失败了。
老师接手学生,第一是要摸一下底,看看学生都学了些什么,陆行正式上课第一天就败在了这里。他问公孙佳:“县主都学过什么?”
公孙佳答不上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学了些什么鬼。什么都懂一些,什么又都与大众意识里的东西不太一样。书本上的东西是这样,书本之外她懂的东西,陆行自己还不懂呢。
让她背书,她能背个半页就不错了,再让她讲,她得喝茶,吃饭,休息,因为体力不支。强行背下去她得昏倒。
陆行只好从头给她梳理,从最简单的教起,这些东西她又都会了,不肯浪费这个时间。说出来的理由还不是时间宝贵,而是体力宝贵,她比个七十岁的老人还不经劳累。
陆行第一天就败退,说:“容我回去想一想,重新拟一个课程出来。”
公孙佳同意了,她也想早点把课补一补。
只是没想到,陆行第二次来上课,拿了一张单子来,说:“老夫与县主核对一下,县主都学了些什么。”
这个也败了。
因为公孙佳缺课不是一本书一本书的缺,可能是一本书就缺了一篇的课文。核对这个东西,公孙佳还是得一篇一篇的回忆,回忆下来偏头疼都犯了。阿姜在旁看得心疼,心道,怪不得你一辈子没做什么大官儿,老了还要出来趁食,你这本事是真的不行。
陆行一张老脸快挂不住了,一边的单良也看不下去了。单良对公孙佳的课业尤其用心,眼见这个“书库”卡在开头,他忍不住插了句话:“陆翁,你不妨将自己知道的列张单子,让县主看一看,她要学哪个,你就讲哪个。”
多简单呐!陆行本来在皇帝跟前也就是个“备查询”,他都不是“咨询”,现在还拿他当个没有感情的查询机器用,这不就结了吗?真要老师,也不能要个“书库”呀?那不跟教余小郎君一个样儿了吗?
公孙佳也觉得这样不错,她是实在跟这老师耗不起了,整整两天了,她一点正事儿没干,除了知道自己的知识是支离破碎的,就没别的收获。
陆行的内心是不太愿意的,他的知识库过于庞大,这要整出来,列个目录都得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钟祥一问,都学了什么呀?回答说,老师自己还没整明白呢。像话吗?
单良道:“总比卡在这儿强吧?县主又不是一般的学生,当然不能照一般的样子来。”
勉强说服了陆行。
公孙佳也不让他回家整理,还是就在公孙府里。公孙府前面的房间多的是,给他收拾出一间来,物品一应俱全,单良还放下了一些事务,亲自带着个书僮跟他一起整理。
公孙佳很不明白单良为何这么用心,单良道:“我在一旁看着,将这个‘书库’给分个类,照着单子将上面的书凑齐,书铺有的就去买,书铺没有的,就去收,收也收不到的,就给他配个书记,他背、咱们给他记下来。活‘书库’是会死的,一死就完了。死书库却是可以一直用的,以后要查什么,就在自家里查,免得与这种货色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