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办公室,医生翻着她的术前诊断报告,最后一次跟她确认,“这孩子确定不要了吗?”
相比上一次过来说要做手术时的坚定,这一次的杨影变得不是那么确定了,她眼神飘忽地转了转眼珠子,说:“我再考虑考虑。”
说完,她又站起身,拿回自己的术前诊断报告离开。
来到车库,她坐进自己车里,看着手里的报告琢磨了会儿,拿起手机翻到温宁的号码,然后给她拨了通电话过去。
此时的温宁正在画室给学生上课。
手机震动起来时,她扫过去一眼,见到屏幕上显示“杨影”两个字,让她不由得愣住了。
她都多久没给她打过电话了?
突然打过来,会是什么事?
这位学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见她盯着手机发呆,也不接,不由得抬眸问她,“老师?”
温宁晃了下神,回过神来,将手里的毛笔递给小男孩,“你先按老师刚刚教你的,练习一下。”
“好的。”学生听话地接过毛笔。
温宁拾起手机,绕过书桌往外走去。
出了画室,她随手关上身后的门,恰好手机来电断了。
她垂眸看一眼,手里还握着门把手,正欲转身回去,手机又第二遍响起来。
她迟疑了片刻,接通放耳边。
“喂?”她踱步走向窗前。
“出来谈谈?”杨影问。
“我跟你之间,有什么好谈的?”温宁并不觉得自己有见她的必要,“有什么事,电话里讲就好了。”
“我怀孕了。”
温宁:“……”
对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温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我说,我怀孕了。”杨影一字一顿,重新强调了一遍。
温宁敛了敛眉,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你怀孕,跟我有什么关系?”
“温宁,这种时候就别装傻了。”杨影冷笑了声,“还是你想要在我跟他结婚生子以后,做那个他在外面见不得光的小情人啊?”
“当然了,你要是不介意,我肯定是更加不会介意的。”
“哈哈哈……”
杨影说着,狂笑不止。
毕竟这样一来,两人的角色等于互换了,温宁从名正言顺的贺太太,沦落成了见不得光的情人,而杨影从见不得光的情人,升级成了名正言顺的贺太太。
再也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温宁忍无可忍,气愤地挂了电话。
傍晚,学生家的司机过来接小少爷回家。
温宁送他到门口上车,兰姨一如既往送晚饭过来。
自从接了杨影那通电话,温宁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学生乘坐的私家车都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她还站在路边,愣愣地看着。
兰姨将饭菜摆放好,见她还不来,走到门口去叫她。
温宁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她一眼,默默往回走。
进了屋,兰姨给她拉开一张椅子。
温宁沉默地坐下,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其实不是很有食欲。
兰姨见她迟迟不动筷,以为她在等贺之洲,笑着拿起筷子递给她,说:“今晚贺先生还是有应酬,在外面吃,所以不用等他。”
这时,温宁刚刚放下的手机震动了下,屏幕闪过贺之洲发来的消息:
【今晚有应酬,晚点过去找你。】
【一个人也要乖乖吃饭。】
温宁扫过去一眼,没回,只是默默接过兰姨递过来的筷子,安静吃饭。
吃完饭,温宁上楼洗了个澡。
时间还澡,她又去到画室,在书桌上铺了张纸,专心练习书法。
写字作画可以让她保持宁静的心态。
一张又一张,直到练到第三张的时候,贺之洲终于来了。
画室的门敞开着,他走进来,身上带着些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烟酒气。
温宁站在书桌后,穿了身宽松的居家服,一头长发用发簪盘起,握着毛笔垂眸书写。
她专注又认真,运笔的手势行云流水,像极了古时候,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
贺之洲都有些不忍心打扰她,抱着两条胳膊,靠在门口安静地欣赏了许久。
直到将第三张纸全部写满,温宁这才终于抬起头,看向门口。
贺之洲弯眼一笑,放下交叠的手臂,提步走向她,“在写什么?”
“随便写写。”温宁收回视线,将面前已经写满的纸撤掉,继续在下一张上落笔。
贺之洲随手拿起旁边她刚写完的那张看了看,发现她字迹潦草,不像平日里该有的正常水平。
看来,确实只是随便写写。
既然只是随便写写,贺之洲也就不怕打扰到她了。
他将她的体检报告放在桌上一角,并将医生交代的话转述给她听,末了,还保证道:“以后在没有征得你同意以前,我一定做好措施,不会再让你吃药。”
他手指点着桌上的报告,诚意满满地保证,但是没想到,温宁却态度地冷淡地回了句:“没有以后了。”
“什么?”贺之洲楞了下。
“我说。”温宁运笔的动作越来越快,“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贺之洲垂眼看了下她面前正在写的字,越发乱七八糟的字体,似乎透露出她愈发烦躁的心情。
他终于看出她的不对劲,“发生什么事?”
温宁手上力度一下没控制好,重重地一笔顿在纸上,她不由得敛了下眉,看着纸上粗黑的一笔,呼出一口郁气来。
“杨影怀孕了。”她抬眸看向贺之洲说。
贺之洲楞了下,有些意外,“是嘛。”
“你不知道?”温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问。
“也是刚知道。”贺之洲如实道。
呵,温宁讽刺地冷笑了下,伸手用毛笔蘸了蘸墨汁。
“那你现在知道了。”她垂眸继续往下写,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和的心态,“还不快点过去找她?”
贺之洲:“?”
杨影怀孕了,关他什么事?
贺之洲反应了一瞬,“你该不会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吧?”
“是不是你的你自己清楚。”
“我碰都没碰过她,怎么就成我的了?”
没碰过她?温宁想起一件往事来,冷笑了下,抬眸看向他,“你确定你没碰过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贺之洲被她问懵了。
“几个月前,我亲眼看见过,你和她在百味楼约会,两个人还抱在一起。”之后贺之洲又爽快地跟她离婚了,和杨影在一起的机会只多不少,两个人会作出什么更进一步的事,还用明说吗?温宁终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态,猛地将手里的毛笔砸在了写到一半的纸上,“你现在跟我说没碰过她?”
听到她这样讲,贺之洲的思绪,一下被她带回几个月前,“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跟我离婚?”
他所知道的,是杨影经常打电话给她,温宁每次看到神情都不太对劲,后来简初到办公室骂他渣男,既然喜欢杨影为什么要招惹宁宁,他以为温宁只是介意这个而已。
但是现在经温宁一提醒,他才想起,那天在百味楼,他确实好像是听到有人叫“宁宁”,但是他回过头去,并没有看到她,所以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那天晚上,她真的在百味楼!
现在想想,后来温宁晕倒,他送她去医院,出院后她坚持要去父亲那休息,之后就跟他提出离婚了。
原来,这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知道这个事情说起来可能很荒谬,你大概率不会相信,但是那天晚上,确实是周伟约我去谈事,我也是去了之后,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贺之洲边回想着那天的细节,边跟她解释,“发现只有她之后,我马上就走了,是她突然跑出来抱着我,并不是我在跟她约会。”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知道这样讲很难让温宁相信,贺之洲到最后还强调说:“这件事,周伟可以证明。”
周伟?温宁睨他一眼,“周伟是你的人,这些年都靠你吃饭。”
言外之意,周伟肯定都是向着他的。
“所以你就认定我跟杨影之间有什么了?”贺之洲双手支着桌子,身子稍稍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问。
“因为你不爱我了,所以连对我的信任都没有了。”贺之洲说着,眼眶渐渐泛起红潮,“温宁,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
说得好像他多委屈似的。
“你本来就喜欢她,不是吗?”温宁看着他的眼睛,忿忿不平道,“从小就是!”
“谁告诉你我从小就喜欢她的?”贺之洲却反过来这样问她。
“还需要谁告诉吗?你的行动证明了一切!”
当初那么多人给他写情书,他都拒之不理,甚至正眼都不瞧一下那些女孩子,可是杨影呢?
杨影却可以经常出现在他身边,明目张胆地跟他表达爱意,向外界营造出两人是一对的既视感,而这一切,若是没有他的纵容和默认,杨影怎么敢?
后来两人甚至差点联姻了!
杨影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所以才敢在她和贺之洲结婚后,还理直气壮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你对她,总是不一样的!”
却没想到,贺之洲给了她一个全然不同的答案——“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闻言,温宁呼吸一滞,整个人愣住。
他,说什么?
贺之洲绕过书桌,来到她身边,抬手抚着她的脸,耐心地提醒她,“还记不记得,你读初一的时候,有天傍晚放学,被几个女同学堵在墙角?”
这事,温宁当然记得,不过他怎么知道?
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哦对,他看过她的日记,而这件事,她曾经在那本日记上记录过,那么他当然知道。
“所以呢?”她仰头望着他,不解地问。
“我当时就在现场。”贺之洲说。
温宁:“……”
原来,他是因为听到她跟自己班的女同学否认喜欢他,说只拿他当哥哥,所以以为她不喜欢他?
“当时情况特殊,我才不得不那样说的……”温宁回忆起那时的状况说。
“我知道。”贺之洲揉了揉她的脸,“准确地说,我是看过你的日记才知道的。”
因为当时贺之洲跟她们隔着距离,加上又是傍晚时分,光线昏暗,他并不知道温宁当时的处境,只是看到她和几个女同学在一起,以为也就是同学之间玩闹,然后就听到女同学问温宁是不是喜欢他,而温宁否认了,还说只当他是哥哥。
直到后来看了温宁的日记,贺之洲才发现,是因为那会儿温宁班里的文娱委员拜托温宁给他送情书,但是一次两次都得不到回应,于是开始怀疑温宁是不是根本没有帮她们把情书送到贺之洲手里,甚至怀疑温宁自己就喜欢贺之洲,才故意坏她好事的,于是放学之后,就带了几个好姐妹,将温宁堵在教学楼下的墙角里,准备好好教训她一番。
对方人多势众,温宁怕被欺负,才一时说了那些违心的话自救。
出身豪门的贵公子,天之骄子,哪儿受得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自己?贺之洲当时大为受伤,于是后来,才有了那些贺之洲看起来喜欢杨影的误会产生。
“我为我当初年少时的骄傲和幼稚向你道歉,也为当初做出那些让你误会我喜欢杨影的事跟你道歉,我知道这么多年的误会很难凭我几句话就消解,但是这段时间,我也在尽可能地身体力行地跟你证明,我真正在乎的到底是谁。”
贺之洲看着温宁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不喜欢她,从来没有喜欢,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第43章 他就开始想她了。
贺之洲的解释, 完全颠覆了温宁过去十年的认知。
她都不知道是该相信自己,还是相信贺之洲了。
尤其现在,杨影还怀孕了。
“我不知道。”温宁双手捂脸, 纠结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说孩子是你的。”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要相信谁。
温宁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贺之洲看她纠结痛苦, 又于心不忍,一下将她搂进怀里,“我会查清楚的。”
他摸着她的脑袋, 轻声安抚,“但是在这之前,不要先给我定罪, 好吗?”
他不逼她现在立刻相信自己,但也希望她能够给他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温宁稍稍冷静下来,趴在他肩头沉默了会儿,说:“好。”
两人达成共识, 贺之洲不再逗留。
温宁随他一同下楼, 准备锁门睡觉。
她扶着门, 看着贺之洲往路边车辆走去的身影, 犹豫着开口叫住他。
贺之洲闻声停下脚步,在路灯下回过头来。
温宁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纠结地望着他, 说:“在搞清楚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之前, 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
毕竟在那之前,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态度来对待他。
贺之洲不想她在未来一段时间里, 每一次见到他都纠结为难,所以现在,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他沉默了半晌, 不得不顺着她,答应说:“好。”
下一秒,温宁关上门,阻断了两个人的视线。
她失神地盯着门看了许久,方才垂眸给门落了锁。
转身走进屋里,温宁本想给自己接一杯水喝,经过餐桌,看到桌上放了一只医院的袋子。
适才在楼上,贺之洲跟她转述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时,跟她提过,这袋子里的药,是开给她调理身体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