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的一会儿,这院外便聚集了不少的人,这会在外面或站或躺,大多都是衣着简朴的普通百姓。他们渴望又畏惧的看着眼前这座大大的院子,这是他们唯一生的希望。
一个骨架高大,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男人,三十来岁,脸上的沟壑显示着生活的不易,这会儿虚弱的坐在地上,身体大半部分依靠在边上差不多年龄的妇人身上。
他们边上还有一个正当妙龄的姑娘,梳着一头黑黑的长辫子,圆圆的脸,本是副喜庆的模样,这会儿却皱着双眉头,浑身的抑郁忧愁,一边从包裹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干粮,一个菜饼子还有两个黑乎乎的糠面馒头。
她把菜饼子递到她爹面前,“爹,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前面还有些人,轮到我们还有一会儿。”
瘦的不行的男人,看到女儿递过来的菜饼子,没有接,而是要去拿那黑馒头,虚弱的道:“这菜饼子你和你娘吃,爹吃这馒头就行了。”男人看着因为他受伤后,便从未笑过的女儿,和吃了不少苦头的妻子,心里泛着涩涩的疼。他要是死了,丢下她们两母女,以后还怎么活呀。
男人本要去拿黑馒头的手,很快被圆脸小姑娘拦了下来,把菜饼子塞到她爹手里,低着头闷闷的道:“爹你吃,你吃好一点,用了朝廷的新药,一定能活下来的。”若是阿爹活不下来了,她和阿娘便一起去下面陪她。
她阿爹是村里最好的老猎手了,只要去山里从来不落空的,因为有阿爹在,她家虽然只有两亩薄田,但是从小她过的总比村里大多数的孩子还要好。
嘴馋了,不光有肉,她阿爹还会用猎物和皮毛给她换会市集上的饴糖,糕点。大些了,知道爱漂亮了,她阿爹和阿娘每年还会特地为她准备红头绳,新衣服。
这次,也是因为她,她年前订了婚,她阿爹就是为了让她的陪嫁丰厚些,一进山便去了五天,若不是为了她,她爹也不会冒险,不顾安危想要去猎那受伤的大熊,最后虽然逃了回来,但是腿上还是被咬了一口。
而那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即便看了不少大夫,但是却一直不能愈合,伤口流脓,又腐烂,她们想了很多办法,但是都不管用。几次她阿爹咬着牙,自己把腐肉挖了,疼的不行,但是还是没有办法阻止伤口继续溃烂。
短短几个月,她爹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瘦成如今这般皮包骨,虚弱的连路都走不动,而她定亲的人家,见他家这样,便上门把婚事给退了。她心里难过极了,不是因为被退婚,而是就因为这么一门婚事,竟把她爹害成这样。
见女儿低垂着头,边上唤了口气的妇人才对着自家丈夫道:“你吃吧,听女儿的,早点好了再给她寻摸好吃的,她心里才高兴。”
见丈夫点头应下了,她才对女儿道:“丫头,娘口渴了,给娘拿水囊来,娘喝一口。”妇人知道这个时候说再多也没有用,还不如多给孩子找点事情做。
......
同样,不远处,一个两鬓泛白的妇人,被一个憨厚壮实的小伙子背着正往这里赶。两母子都是大嗓门,远远的便听道他们说话的声音。
只见那妇人即便虚弱,还是气的捶着自家儿子的背,中气不足的骂人道:“你这个憨货,你怎么能把地给卖了,老娘这么多年幸幸苦苦的伺候侍弄着,才把那田地养的肥肥的,靠着它才把你养的这么壮实,以后还得靠他给你娶媳妇养娃娃,你是不是不想娶媳妇了,一辈子当个老光棍。”
被打的小子,也无所谓,反正他娘自从病了后,那点子力气打人,一点也不疼,只憨憨的道:“我是想娶媳妇,再生上几个胖娃娃,但是我可不是那些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我宁愿不娶媳妇,也不要当没娘的孩子。反正你这腿一定要看的,人家当官的都说了,可以给你医的。”
听到这里,明明感动的眼睛都湿了的妇人,却还是一巴掌打在她儿子的头上,喊道:“老娘什么时候说不医了,我不是都答应那些大官了吗?人家都说了会给我提供不要钱的新药,你为什么还要卖地呀。你是想要气死我吗?”
“药是免费的,但是你受伤这些天,总要吃点好的,补一补吧,之前那些大夫都说了你这些年拉扯我长大,苦过头了,身体亏的很,不好好补一补....”说道这里,这个憨小子说不下去了。
他一出生,他爹便不在了,他是她娘又当爹又当娘,一个人拉扯长大的,前儿秋收,她娘为了抢收,急了不小心用镰刀伤着自己的腿了,路都走不了,偏他娘还瞒着他,整个人发热晕倒前,还要喊着卖了粮,给他娶媳妇。
还在正好有几个厉害的大夫来村里义诊,他才知道他要没娘了,她娘要么把腿锯了,要么试一试那个什么厉害的新药。
锯腿也会有那什么邪风入体的危害,也会死人,而且她娘也说了死也不锯腿,不要当拖累。他跑到自家没见过面的老子坟前哭了一个晚上,便把他爹留给他的那三亩好地给卖了。
地没了他以后还能赚,但是娘没了就真的没了。
.......
而这个时候,又陆续来了好几辆马车,带着不少下人,一看就是官宦富裕人家。虽各有各的境遇,但是在生死面前,他们都是平等的。这会儿大家都把盼着朝廷说的这新药,真的能的救自己,救自己的家人一命。
正好参观完研究所,过来的林子真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只希望这些人里对青霉素过敏的只是少数,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传统中国人,像来只喜欢美好大结局。
就连跟来的几个孩子,看到这里的情况,眼睛也酸酸的,也不喊着去玩了。反而在这里帮起了忙来,大的做不了,小事情还是可以的。
因为人多,体恤这些病人,四爷早早的在边上烧起了热粥,米少汤多,又可以解渴,又可以垫垫肚子。康乐和弘昀便跟着余寡妇给人派粥。
而弘晖则从董家仲手里,接手了给病人做登记的活,他一来便看到这家伙,一边给病人等级,一边脖子一个劲的往院内看,可惜他不是长颈鹿,再费力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有人帮忙,可把董家仲高兴坏了。自从来了这里,他便入老鼠落入了米缸,每天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从这里的长辈身上榨取养料,一边还不断吸取新颖外来的据说海外传来的新派制药学问,泡在实验室里不断做试验。
要说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年纪轻,这里其他医者都是他的长辈,所以一些繁琐的杂活便落在了他头上。
这会儿有人接手,如何不高兴,飞快的同弘晖道了谢,便拱到一群太医和大夫里面去观察他们如何给病人看诊,学习拿捏新药使用份量。
而这边,林子真在院子里做着接引志愿者,竟然还接引到一个只闻名字,不曾见面的熟人,这人便是红楼梦中湘云的丈夫,卫若兰。
第44章
卫若兰被送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人连路都走不了,被几个下人抬着过来的。
同行的人中,还有一个高挑身材,但却长了一副娇憨圆脸的年轻妇人,边上的下人们都称她奶奶。这位应该便是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中的湘云了吧。
果然只见躺在担架上的卫若兰挣扎着伸手向前探,娇憨的少妇忙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我在这里呢,你别怕。”
便见满脸苍白的卫若兰气力不足的道:“湘云,我不怕,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很高兴能娶你当我的妻子,不过就怕耽误了你,以后.....”
话还没说完,就被湘云打断了,她忍住泪意,不想让生病的丈夫担心,带着埋怨又欢喜的道:“以后我们当然好好的一起过日子,你娶了我,你生病的时候,我照顾你。等你好了,就轮到你好好照顾我了。还是你想耍赖。”
听了这话,卫若兰只好咽下那些早已在心里打转了无数遍仿若遗言的话,他想说他已经说服了自家爹娘,若是他没了,湘云毕竟年轻,不能把人圈在他们卫家一辈子孤孤单单的熬着。
他想说,他知道湘云舅舅那边指望不上,但也不要害怕,他已经交代好了,自己的私库会充当湘云的嫁妆,以后再嫁这便是她的依仗。
他似乎想说很多,但是却一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喜欢自己的妻子,病重一来,他每天都在熬日子,一天天的苦药汁灌下去,但是只能吊着他的命,上吐下泻,伴随着反复的发热,折磨的他都要疯了。
在父母的哀求下,虽然冲喜看似荒唐,但是万一真的有效呢,怀揣这样的私心和对活下来的渴望,他点头答应了这么婚事。
湘云的到来,虽然没有让他的身体好起来,但是自己妻子乐天派的性子,细心照顾他的同时,总会在他发脾气的时候,张牙舞爪的批评他,然后给他说笑话,逗他开心。
第一次有人摘一支清晨的花枝送给他,第一次有人会在给他泡脚的时候,坏笑着把自己的脚伸进盆里,顽皮的踩他的脚.....
这是他的妻子呀,所以那些准备好的话,每次到了嘴边就没有办法说出口。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活下来,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虚弱了。
所以,这个时候,妻子从好友那里得到志愿试验新药这事,他没有一点犹豫的点头了。算了,他就赌一把,赢了便能获得所有,那些话就没必要说出来。
输了的话,那些话其实不说也罢。
“好,你先回去吧,有元丰在,别担心,我会好好的。”卫若兰低声说道,这会他甚至已经看不清出眼前湘云的模样了。
湘云强笑道:“好,好,我看着你进去,我再离开,明天我早早的来看你,你一定要等我。”
等到人进去了,湘云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林子真把人安置好,再出来的时候,湘云这才同林子真见礼问好。
林子真看她眼睛红红的,便开口道:“若兰虽然患的是重症痢疾,但只要他对这新药不过敏,用了药后,要不了短则三五天,长则八九天,便能好起来。若是不放心,你在马车里多能会儿,院里的医者已经开始给他们做测试了,最多半个小时,结果一出来我便通知你,你也能安心些。”
听了这话,湘云感激的对林子真行了一礼。
“那就麻烦林叔了,这次新药这事,也多亏了黛玉惦记着,还特地写信告知。等到若兰好些了,我们夫妻二人再去拜访林叔。”
“好,有空便多去寻黛玉说说话。”
“那我就不打扰林叔了,先下去等消息了。”
.......
等到把病人都安置好了,全都做了测试,很幸运,这批人里大多数人都没有过敏的迹象,来的人中一共只有三个人出现过敏的情况。
而卫若兰也是幸运的一员,现在已经开始用药了。湘云得了这消息才放心些,乘着马车离开了,只期望着明天快点到来。
明明说好出来踏青的,但是最后他们在这研究所一呆便是一个下午,直到太阳已经西落,第二天林子真要当值,弘晖也要赶回宫里,两个小的也要上课,林子真也只好先带着几个小的回去了。至于四爷他还要在这里坐镇一段时间,能到结果出来了,才会回去。
虽然今天说好的爬山,野餐,抓鱼一样都没有实现,但是走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很是高兴,他们今天不仅像一个大人一样,帮了不少忙,干了不少活,还得了不少来治病的百姓的感谢,这可比出来单纯的玩耍让他们感到高兴。
走的时候,还抱着林子真的手臂,吵着下次还要来。林子真能说什么,做好事,顺便还能让孩子见见外面的世界,他当然是举双手双脚同意。
......
而另一边,被林子真拒绝后,甚至可以说被赶出来的贾老太太,还有王夫人气恼的不行,一回到贾府,少不了聚在一起数落了一通林子真,仿佛这样可以让她们解解恨。
嘴巴过瘾了,但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即便心里再怨恨林子真赶人的行为,但是她们还真需要人帮忙。特别是王夫人,她觉的自己已经够大方,够不计前嫌的了,就黛玉那样一个病秧子,小小年纪便克死了双亲的孤女,她都松口答应两个玉儿的事情了,不想林家居然不同意了。
也不想想,就黛玉这行情,这满京城的勋贵官宦人家,谁会想要这么一个儿媳妇。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娶进来,现在林家对她们贾王两家都是一股有效的助力。
王夫人脑子一转,一个后宅常用的阴损的法子便有了。她瞧着老太太如今对林家也无太大的好感,便献策道:“今日的事情,到底是委屈了老太太了,若是宫里娘娘好了,我们那里何至于此,不过如今为了娘娘,还有贾家,这份委屈怕是要咽下了,甚至我们还得想法子凑成两个玉儿的事情,把林家拉到我们这边才是。”
老太太虽然还黑着脸,但是经过王夫人这番话,缓和了些,这些道理她如何不动,林家现在是她们能寻到的唯一助力,两个玉儿的事情成了,那林子真看在玉儿的的面子上也会帮她们一把,而且两个玉儿的事情真成了,她以后,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能有脸见那早逝的女儿,到底,她还是把黛玉这个外孙女安置好了的。
还有林家的家产,这个隐患便不再是隐患了。
当下,老太太便道:“只要家里好,宫里的娘娘好,让我这个老婆子受点委屈算什么,就算让我折寿少活几年也是使得的。只是,我看如今那林家大爷心里不乐意的呢。”说到这里,她就来气,她家宝玉这么好的一个孩子,那里配不上黛玉了。
王夫人心里嗤笑一声,娘娘有用的时候,当然千好万好,但是娘娘那里一出事,第一个提出把探春送进宫的不就是老太太。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获得林家的支持。
“林家大爷不乐意,那是不知道两个玉儿本就是天作地合的好姻缘,黛玉在我们府里一住便住了这么多年,和宝玉那是时常见面的,两人青梅竹马的长大,再加上林姑爷在的时候,也是默许了这桩婚事的,若是这些事情都被大家所熟知道,黛玉便是我们贾府板凳钉钉的二奶奶了。到时候林家大爷再拦着也不好拦了呢。”除非黛玉这辈子别想嫁人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八个子可不是说着玩的,特别是一个女子,若是名声败坏,一辈子就完了。
王夫人说的话,意味着什么,经年的老太太如何不懂。不过她沉默了一会儿,到底点了点头。
倒是边上的王熙凤在边上旁听了这一切,心里有些忐忑,但是到底没有说什么,于其未来宝玉娶一个不知根底的二奶奶,黛玉更好。不仅能拉贾家一把,而且最好的地方在于,黛玉向来不喜欢俗物,这府里的大小事务最后还是要由她王熙凤来掌管。
那怕有姨妈在,但就黛玉和宝玉这性格,最后这荣国府世袭的继承人,还是只会是贾琏她丈夫。
可惜,大概是老天也看不顺眼贾家,或者也是觉的贾元春一个可怜人,这样苦熬着,实在痛苦。初冬的一个深夜,延禧宫的偏殿,一辈子都在为了家族家人付出和牺牲的贾元春,眼神涣散的看着远方,她实在是太累了,即便心里还是放不下宫外的母亲和幼弟,但是终究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挣扎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