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见多识广如霍父都听得一愣一愣,燕黎音竟是这么个来历,不由皱眉,如果医院不小心弄错还罢了,可恶意偷换,霍父难免思量。
结束通话的燕新鸿若有所思,霍景泽一根筋,对燕黎音情根深种,霍父的态度却难以揣测。对方说了几句诸如孩子找回来就好之类的空话,只字不问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安置燕黎音。可以认为这是礼貌,也可以认为对方并没有那么看重燕黎音,所以不替她说话。
‘你确定霍家能接受这种玩意儿当儿媳妇’燕宁的话犹言在耳,燕新鸿心里没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燕宁是第二天才知道霍景泽来了,就在医院里陪燕黎音。
“这小子倒是痴情。”燕宁戏谑一笑。
一旁的秦亚男疑惑眨了眨眼。
燕宁就说:“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燕黎音的小男朋友,我们燕总恨不得供起来的乘龙快婿。”
秦亚男垂下眼。哥哥很直白地告诉她,燕新鸿不放弃燕黎音就是冲着这个人,哥哥还说过,那人患有双相情感性精神障碍。那一刻起,秦亚男就不那么羡慕燕黎音了,如果真的疼爱,怎么舍得。
“霍景泽阴晴不定,又对燕黎音言听计从,偏偏家里背景硬的很,要是和他遇上,你多留点心。”燕宁叮嘱,说句难听的,精神病杀人不判刑。
秦亚男点了点头。
原身当舔狗,霍景泽当护身符。
燕宁神情微妙了一瞬,气运碎片的威力真不是盖的,燕黎音的运气好到离谱。
两年前,随着外祖父来H市区避暑的霍景泽被绑架,他侥幸逃出来,却因受伤引发的高烧晕倒在灌木丛里。
恰逢回乡扫墓的原身带着燕黎音爬山散心,意外发现昏迷的霍景泽。原身之前偶然见过一回霍景泽,当下就认出来,那肯定是要救的。山上没信号,原身又不敢轻易背看起来伤得不轻的霍景泽,就怕颠簸出个伤上加伤。不得不让燕黎音留在原地照顾霍景泽,他则往山下跑。
说起来原身和燕黎音之间出了大力气救人是原身,奈何霍景泽只认燕黎音这个救命恩人。在医院一醒来就犯病,歇斯底里地躁狂,嚷嚷要找救他的女孩。
霍家硬着头皮来请燕黎音,也是奇了怪了,燕黎音一过去,霍景泽立刻安静,燕黎音说什么就做什么。
就很迷!
“这两天就要给你迁户口,顺便把你名字改了,你想改成什么?”燕宁转了话题。
亚男,下一个男孩,这名字背负的是秦家人对儿子的渴望,与她本人从来都没有关系。
摒弃错误的姓名,换上新的姓名,迎接新的人生。
“安,安宁的安。”秦亚男毫不停顿地回答,她早就想好。燕安,燕宁,安宁,一看就是亲兄妹。
“燕安。”燕宁看着她闪闪发亮布满欢喜的双眼,愉快笑起来,“安安,很好听的名字,寓意也好,平安喜乐。”
秦亚男,不,现在开始是燕安,燕安喜笑颜开。
大包小包上来的黎汀愣住了,这是她从未在见过的喜悦笑容,她见到的女儿不是沉默就是悲伤,从不曾这样快乐过。
她本来应该这样快乐的,黎汀眼底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被她狠狠憋回去,她含笑问:“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燕安脸上的灿烂笑容慢慢收起,弯了弯唇角,像是打招呼。
黎汀猛地意识到,这么多天了,她从来没叫自己一声妈妈,突然之间悲从中来,是她做的不好,孩子才不想叫她。
“亚男,妈妈给你买了一些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黎汀讨好一般举起手里的购物袋。
燕安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自在,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她这样的客气,黎汀更加难过。
气氛一时变得凝滞。
还是燕宁开了口:“刚说到改名字的事,燕安,安宁的安。”
“燕安,燕安。”黎汀喃喃,想起了当年,她怀着孕和丈夫商量孩子的名字,丈夫说她生这个孩子不容易,要把她的姓氏放进去,她喜欢音乐,于是给腹中孩子取名燕黎音。不知不觉眼底就起了一层雾气,黎汀笑着点头:“很好听,那以后妈妈就叫你安安。”
“安安,你试试这些衣服,要不合适,我另外去买。”黎汀从购物袋里拿出剪裁得体的T恤和九分裤。
燕宁认出是当下在年轻人中比较流行的轻奢品牌,衣服简单素雅,并非黎汀惯来的审美,她喜欢给燕黎音买甜美可爱的各种裙子,显然黎汀买衣服时考虑到了燕安的具体情况,用了心。
燕安就看燕宁。
燕宁略一点头,如果黎汀是真心实意想补偿善待她,为什么要拒绝。别看小姑娘看起来一副释怀的模样,不过是故作坚强罢了,每一个孩子都在渴望父母之爱。他就是对她再好,也替代不了。
燕安这才走向黎汀,黎汀喜形于色,激动拉住她的手:“我们回房去试试,正好让你哥哥看看。”
进了房间,衣服一脱,触到她身上新新旧旧深深浅浅的伤痕,黎汀的眼泪再是忍不住,一股脑儿涌出来,颤抖着手放在腰腹的烫伤疤痕上,一手掌竟是盖不住。
“怎么烫伤的?”黎汀嘴唇发抖,声音破碎不堪,“当时肯定很疼,很疼。”
真的很疼,恨不得立时死过去,那样就不会再疼下去。
恍惚间,那块地方似乎又疼起来,把燕安带回那一天。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她在面馆后厨烧面,张桂兰突然闯进来,眼眶红红的,像是痛哭过,恶狠狠瞪着她,如视仇寇。
她害怕极了,还没躲起来,张桂兰就冲上来掀翻煮着面的砂锅,滚烫的水泼在她身上,钻心的疼,就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皮下啃噬。
疼,疼死了一样的疼。
活着为什么就这么疼呢?
一直活下去是不是就会一直疼下去。
她不想再疼了。
女孩整理好自己的书和笔记,去找住在山坳里的表妹,表妹给她吃过糖给她带过山里的野果子,这些东西可以作为她的回礼,表妹比她命好,大姨大姨夫砸锅卖铁也要供女儿上学。
女孩走出县城,走进大山。
夕阳变成弯月,山风呜呜,吹得树枝灌木簌簌作响。
女孩平静地走在山路上,夜色将她渐渐吞没。
跌跌撞撞的少年摔在女孩面前,风声带来隐隐约约的暴喝。
少年抓着女孩细弱的脚踝,饱受病痛折磨的少年已经没力气说话,只能仰头望着女孩,黑暗中,双眼亮的惊人,那是求生的欲望。
女孩将少年拖到灌木丛中。
手电筒一晃又一晃。
“人呢……妈的……少爷羔子挺能跑……跑不远……留意草丛痕迹……不到万一别开枪……”
光和声越来越近。
时间被无限拉长,切割少年与女孩的神经。
少年瑟瑟发抖,冷汗流进眼睛里,辣辣得痛。
“你别怕,”女孩压低了声音按住他的肩膀,“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引开他们。”
少年愣了愣,拒绝:“不要。”
“我跑得快,他们抓不到我。”女孩笑了笑,如果月光再亮一点,少年也许就能发现女孩的笑容十分古怪,可月光太暗了,少年看不清。
“你藏好了,千万别出声。”
少年一把拉住女孩的手,他的手即使带着伤依然触感细腻光滑,女孩的手布满硬茧。
“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女孩轻声说,“你要好好活着。”
少年怔愣,高烧令他昏昏沉沉,无法细想。
女孩掰开少年无力的手,凝视虚弱趴在地上的少年,决然又笃定地说:“你一定会没事的。”
女孩拨开灌木,向着光跑去。
第13章 假千金的假哥13
女孩真的跑得很快,像一头小鹿,跳跃在山林之间。
昏暗的月光,茂密的树木,崎岖的山路,通力合作,帮她挡住穷追不舍的坏人。
女孩溜着坏人到了山的另一边,她跑不动了,找了一个地方藏起来,藏着藏着,又累又疼的女孩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热辣辣的太阳悬在天空当中。
女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飞快往回跑,循着记忆找到那片灌木丛,远远看见一群人闹哄哄地抬着担架往山下走。
少年得救了,他可以活着回去见他爸爸妈妈!
喜悦充盈全身,奇异地减轻了女孩身上的疼,她突然不想死了。
她要活下去,活到长大那一天,离开那个家。
女孩捡起灌木丛里的书包,迎着风,走上相反的山路。
“张桂兰把煮面的砂锅掀到我身上烫开的,”燕安平平静静地说,乌黑的瞳孔却在微微颤抖颤抖,“很疼,差一点就疼死了。”
那个夏天,她与死神擦身而过。
黎汀心焚欲裂,在她疼的时候,自己在干嘛,自己是不是在疼爱音音?她不想下去,可她控制不住比较。在她如珠如宝疼爱张桂兰的女儿时,张桂兰却在虐待她的女儿。
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断裂,黎汀猛地抱住燕安,声音因为哭泣而含糊不清:“对不起,孩子,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保护好你,让你被坏人偷走,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用,才会让你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对不起,对不起。”
燕安的眼眶渐渐湿润,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
“换药了?”医生笑着走进来。
燕黎音神色黯淡下来,不是妈妈,妈妈还没来,浓浓的不安萦绕心头,昨天妈妈的样子就有些奇怪,妈妈是不是像哥哥一样,会疏远厌恶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燕黎音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冻住了。
不可能的,妈妈那么疼她,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哥哥以前难道不疼她不宠她,还不是没几天时间就彻底倒向秦亚男,恨不得把她除之后快。
有燕宁这个前例在,燕黎音实在是很难不心慌。
这神情落在霍景泽眼里,就以为她怕疼,于是他认真道:“你别怕,就一点点疼。”
医生忍俊不禁,多可爱的小男朋友。
燕黎音勉强笑了笑。
医生问了几句情况,开始换药,体贴道:“下次换药就是一个星期以后了。”
“好的,谢谢医生。”
“我说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上次是小帅哥受伤,小美女照顾。这次换小美女受伤,小帅哥照顾了,难不成你们俩商量好的。”
医生打趣,他是两年前治疗霍景泽的医生之一,虽然霍景泽只在他们医院住了三天就转去首都大医院,但以霍家那排面,想印象不深刻都难。
燕黎音惊了惊,没想到会这么巧。
霍景泽目光平平扫他一眼,对于不在意的人,他向来不会有多余的表情。
医生讨了个没趣,悻悻离开。
燕黎音目送医生离开,一转头,望进霍景泽漆黑的眼底,那里面是不加掩饰的心疼,他情绪从来都是这样直白纯粹,不安的心逐渐安定下来。燕黎音主动握住霍景泽的手,他耳尖唰得就红了,燕黎音笑起来。
“两年前我住的也是这家医院。”霍景泽不自在地没话找话。
燕黎音点头:“是啊,可真巧。”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就死了。”霍景泽握了握燕黎音的手,眼神诚挚。
类似的话,燕黎音不只一次在霍景泽口中听到,还在霍家人那里听到过,所有人尤其是霍景泽都认定是她救了霍景泽。
她的确救了霍景泽,霍景泽当时已经高烧到神志不清,若非被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哥哥下去搬救兵,她留在原地照顾霍景泽。他的模样狼狈极了,浑身上下血迹斑驳,衣服破烂,身上更是烫得吓人。见他嘴巴轻轻蠕动,像是在说什么,声音却低不可闻,她附身把耳朵贴上去。
“别出去……别……出……去……”
她还在疑惑什么意思,肩膀突然被用力抓住,那力道大得惊人,一点都不像个病人,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终于回来了。”霍景泽喜极而泣,“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
被烧红的眼睛蓄满眼泪,可怜巴巴的,就像走丢的小狗终于等来主人。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霍景泽眼一闭,手一松,又晕了过去。
再见就是在医院里,爸爸带着她走进病房,只见穿着病号服的霍景泽声嘶力竭地怒吼:“她在哪儿,你们把她藏哪儿了?”
“她来了,这不是来了。”焦头烂额的霍父急忙安抚。
霍景泽迅速转身,猩红的双眼定定看过来,紧接着他赤着脚冲过来,声音竟有些委屈:“你去哪里了?”
她震惊又茫然,恍惚间她想起哥哥隐晦提过霍景泽精神状态不好,就没多想。
直到霍景泽对她的依赖和顺从超乎寻常,却对同样参与救他的哥哥视若无睹。她慢慢琢磨过味儿来,霍景泽短暂清醒时说 ‘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他在等一个人,霍景泽把她错认成在等的那个人。
她忐忑不安,想说出来,免得日后霍景泽想起来之后闹得难堪。又舍不得说出来,她刚刚遇见张桂兰,知道自己不是燕家的亲生女儿,霍家的感激重视能作为她的护身符。
一时之间,她自己都分不清,命运到底是厚待她还是戏弄她?
她先是被燕家错认成女儿,现在又被霍家错认成救命恩人。
应该是厚待吧,霍景泽想不起自己从绑匪手里逃脱到被救这段时间里的所有事情,他连短暂清醒后说过的那句话都忘了,只记得是她救了他。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主要还是我哥啦,是他跑下山找来人。”燕黎音如往常一样的不居功。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和燕宁一起救了霍景泽,她要是理所当然独占功劳,外人会怎么看她。至于霍景泽只认她的恩情,那是霍景泽的问题。
对于霍景泽在燕黎音和燕宁之间区别对待,其实霍家和燕家都十分纳闷,最后归咎于霍景泽特殊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