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瓶为外伤药,蓝色瓶为内伤药。”
叶霜看了看,刚朝着地上的燕辞镜伸出手便又被拦下。
牧枫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莫去碰她,方才我已用灵力稳了一波伤势。眼下她……没有了金丹,体质几乎与普通人无异。受了这般重的伤,贸然动作容易失血过多。”
牧枫站起身,向前行了一步,忽地弯腰蹲下,将手按在了叶霜的一侧肩膀上:
“师妹,拜托你了。帮我照看一下她,我……马上回来。”
牧枫说这句话时,语气镇静得不可思议,仿若在昊然峰上与她闲聊一般。
可按在叶霜肩膀上的手,却带上了几分力道,细细感知,甚至还有微微的颤抖。
叶霜几乎是即答:“好。”
听到这句话后,牧枫才将手拿开,重新站起身。
“多谢你。”
这一句之后,牧枫手中金光一闪,折扇乍现。
叶霜余光里瞥见旁边,微微睁大了眼。
平日里素来文质彬彬,以笑待人的太虚峰大弟子,此时死死地盯着对面好整以暇看着这处的高大男子,眼中满是杀意。
他周身气息骇人,衣衫无风微动,折扇一扬,原地已不见了身影。
远处传来兵器交接之声。
叶霜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往那处看,低头专心用牧枫给他的药处理燕辞镜身上的伤口。
燕辞镜下腹处的伤口是最严重的贯穿伤。伤口周边因失血过多已泛了白,边上还结着暗红色的血痂。
叶霜首先拿起了外伤药,一打开瓶塞便闻出了这是她所知的生肌露。这等严重伤口自然不需要稀释,她将满满一瓶生肌露几乎全用在了燕辞镜的伤口处,她静等了一会儿,见伤口不再流血开始愈合,才又拿起另一个白瓷瓶。
这一瓶是叶霜没见过的内伤药。她拿开瓶塞,闻了闻,内里传来荷花的清香。
她思忖片刻,极为小心地点了一滴出来,放入自己口中,闭眼感知了一下。得出结论,这该是内服。
叶霜看了看燕辞镜不再流血的伤口,小心地将地上的人挪到了她的膝盖上,尝试往有些干涸的唇内灌药。
但……
叶霜只倒了一点,发现所倾倒的灵药全部从唇边流了下来,一口也没有喝进去。
她见状止了动作,不再浪费灵药,盯着燕辞镜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强灌又怕呛着燕师姐。
此时,一个女声由远及近:
“叶霜,我帮你吧。”
叶霜闻声抬头,良久不见的云夕从灼华台正门走入,朝她一步步走来。
“云夕姐。”等人到了近处后,叶霜才开口唤了一声。
云夕应了一声,行至叶霜身边蹲下,视线落到了燕辞镜腹下惨烈的伤口处,垂下了眸。
叶霜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沉默不语的云夕,眨了眨眼直接道:“云夕姐,你说可以帮我让燕师姐喝下这药吗?”
云夕这才仿若回神,忙道:“对,是这个药吗?给我吧。”说着她从叶霜手中接过了白瓷瓶,打开后在瓶口轻嗅了一下,指示叶霜将燕辞镜抱起来。
叶霜之前已对燕辞镜用了外伤圣药生肌露,此时丹田处的伤口已愈合了大半,小心移动已是无碍。
叶霜听从云夕的指示将人小心地抬高了燕辞镜的上半身,同时使其双唇微微张开。做完后,只见云夕手下掐了一个诀,白瓷瓶内的灵液如水流般贯出,在她的手势控制下从燕辞镜微张的双唇主动而入,一滴都没有落下来。
叶霜抚了抚燕辞镜的胸口,确认灵液已吞下后,才重新将人安置在了地上,抬头道:
“云夕姐,你真厉害。”
云夕点了点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忽地抬了头,侧目看向另一边不断传来兵器交接声之处,余光里见叶霜没有回头的意思,忍不住道:“叶霜,你不怕牧师兄打不过吗?”
叶霜依旧低头仔细瞧着燕辞镜的面色,抬手以袖拭去她面上浮出的冷汗,头也未回地答道:“牧师兄说他会回来的。”
云夕抬头又看了一阵,忽道:“叶霜,我们不要呆在玄云宗了吧。”
叶霜顿了一下,回头:“为什么?”
“玄云宗里,以你我五灵根、四灵根的资质,说不定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筑基,为内门弟子洒扫的命。不如去这偌大的九州四处看看,说不定有别的机缘。”云夕拉住了叶霜的衣袖,认真道:“叶霜,你和我一起走吧,就这一次。”
叶霜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摇头:“我不走。”
云夕一听急了:“为什么不走?难道你甘心余下的时日皆在玄云宗外门里为人洒扫吗?若是没有长老或是内门弟子的青睐……”她说到这里忽地一愣,拉着云夕的袖子也缓缓地放了开,再次开口的嗓音有些自嘲:“差点忘了,你我不一样,季师兄对你……”
叶霜皱了眉:“云夕姐,你一定要走?”
云夕看着她,沉默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叶霜看到云夕那个点头的动作,陷入了沉思。
若上一世云夕会“失踪”,也是因为这个缘由自己离开的,那或许自己不该阻拦她?
正当叶霜思索之际,云夕的下一句话却让她蓦地抬头。
“可是叶霜,这万灵界还剩下不到四十年了。就算季凌再怎么教你,你也无法见到更多了……”
云夕看见叶霜的反应,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傻妹妹,这样的话你也信我啊?”
叶霜这次却是极为认真地看着云夕:“云夕姐,这件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云夕摇了摇头:“我不能说。”她神色一转,忽地惊喜道:“既然叶霜你信我了,那不如我们这次一起离开吧。我们可以一起去北芦洲看雪,去澜沧州看水上花灯,还有……”
“云夕姐,”叶霜出声打断了她,“我不走。”
云夕止了声,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既然知道了,余下的时日,不该多看看这未曾见过之景吗?”
叶霜摇了摇头,道:“云夕姐,我想阻止四十年之后的万灵界消亡。”
云夕愣了神,面上满是荒谬之色:“凭你?一个五灵根的炼气期弟子?”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又掩了唇。
“我知道。”叶霜没有生气,毕竟云夕说的是实话:“虽然很难,但……我已经在努力了。”
从十年前的宗门内务开始,她过得与上一世截然不同,也得知了诸多隐秘。
再过最多十年,若她真的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到时候……就将此事告知季师兄。
思及此,叶霜愣了一下。
为什么她方才这般肯定地觉得……季师兄会相信她呢?
云夕半张着口,双眼一刻都没有离开叶霜,自然是看出了叶霜说那句话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确实,叶霜这样的人又怎会与她开玩笑?
云夕沉默了许久,呢喃道:“蜉蝣撼树。你又何必做这种无用功呢?”
“无用与否,要去做了才会知道。”
云夕那句话声音虽小,但两人离得近,叶霜还是听到了。她依旧专注地看着燕辞镜,接话道:
“若是谁都觉得自己无用,那谁才是‘有用’之人?我虽然不像季师兄、燕师姐这般厉害,但即使是炼气期,也有许多做得到的事。”
“牧师兄托付我照顾燕师姐,等他回来。这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不知是否接近了拂晓,此刻的天边似乎已不像是原来那般暗了。又有微凉的夜风拂过,叶霜从储物袋中取出了她的一件衣服盖到燕辞镜身上。
良久,身旁有一个女声才低低道:
“但……”
“牧师兄,马上要输了啊……”
第43章 长夜 外出开始努力的第42天。……
夜色浓重, 晚风微凉。
灼华台外墙镶嵌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场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黑衣男子负手而立,仔细看去, 他的面颊上有一道刚被划出的血痕。
他稍有些兴趣地仰起头看向对面:“你似乎比那一个厉害一点。”他唇边一弯, 似笑非笑:“但也只是一点。”
他面颊上的血痕在短短两句话的时间里已消失不见, 脸上光洁如初。
对面身着月牙白长衫的牧枫手握折扇,目光沉沉。
方才他已与这天魇过了不下千招。对方始终不紧不慢,从容应对。
自己连这个天魇独有的魇术都没有试探出来。
虽然不愿承认, 但事实便是如此。
这个天魇,比他强。
这个想法刚划过心头,牧枫握着折扇的手微微收紧,骨节分明的手上因用力而凸起了青筋。
他原本温和带笑的眼里漆黑一片, 里头皆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回燕燕的金丹,哪怕因此付出代价。
思及此, 牧枫抿了下唇,伸出手咬破了大拇指指尖,点在了眉心上。而后闭了眼,口中小声地默念起法诀。
黑衣男子看到了对面的动作, 挑了下眉, 并未出手阻拦。
随着牧枫口中不断默念,他点在眉心上的血痕逐渐向两边蔓延开,最后形成了一个外似火焰,内似明目的古朴徽纹。
身上的气息比刚刚强了一倍不止。
黑衣男子口中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开口道: “哦?元婴巅峰。没看出来,你们玄云宗弟子也会用血魂术?”他嘴上虽这么说,面上神色却依旧轻松随意。
牧枫已结束了术法, 此时持着折扇,并未开口作答。
血魂术,以自身灵血作引,吸收天地间游荡之魂的魂力为已用,着实谈不上是什么正派灵术。
玄云宗禁止弟子使用这等邪术。因为天地间游荡的这些游魂散魄,过上千年万年也有凝成鬼族的可能。若是用了这种术法,便是绝了鬼族的一条生路。
但此时,他别无他法。待他抢回燕燕的金丹,自会回宗门向师父请罚。
思及此,牧枫折扇一开,手腕翻转往前一扬。
从扇骨的末端每一处皆有金针从中出现,紧接着在空中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多,密密麻麻毫无死角地向着对面的黑衣男子飞去。
黑衣男子见状抬袖,以身后披风一挥,魇力凝成风挡下了他所在方位的金针。做完后他再抬眸看向原处,却已不见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他眸光一闪,收手回防。
下一瞬,牧枫已出现在了他的近处,合起折扇种种地击在了黑衣男子的腰腹处,直接将其打飞了出去,撞塌了一处灼华台的外墙,可见用力之猛。
黑衣男子从残垣中踉跄爬起,抹去了唇边的血痕,看向对面:“你这折扇远近战皆宜,倒是个不错的灵器。”
他将视线落在了满身杀气的牧枫身上,唇边却是弯起了弧度:“我知道你,你是玄云宗太虚峰的大弟子牧枫。”黑衣男子忽地一歪头,
“我觉得你不错,不如变成魇如何?以你的实力,必是上位的天魇。”
牧枫的视线落在黑衣男子唇边抹去的血痕上,声音带着冰碴:“你,夺了一个人的身躯。”
天魇自己的躯体由魇力所铸,是不会流血的。
黑衣男子很爽快地承认了:“是,虽然本来的躯体更轻松,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就随便夺了一个还算顺眼的。”他继续看向对面,话锋一转:“牧枫,这万灵界仙途已断一事,你该是已知晓了吧?”
话落,黑衣男子已消失在了远处,重新在另一边墙头出现。
他所在的那处断墙此时已落满了金针。
黑衣男子突然被攻击也不生气,而是以一个无法理解的眼神看向牧枫:“你若是已知晓这件事,那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外面的大世界已抛弃了万灵界,不如另觅他途,入我魇族。还不必受那些条框约束。”
他弯唇一笑:“我知道你的事。你实际,没有那么想当太虚峰的大弟子吧?”
回应他的是又一轮金针,黑衣男子躲过之后,下一瞬近处破风声起,已吃过这一招的黑衣男子反应极快,竟然用手就挡下了牧枫的折扇。
两人此时距离极近。黑衣男子看着咫尺之处牧枫漆黑的双眸,开口道:“你们人族身躯最为脆弱。若是转为魇族,便能这般刀枪不入,以肉身就可挡下法宝灵器。”
两两灵力魇力相接,各自退开了三步。
黑衣男子忽然恍然大悟,张开掌心露出了那颗金丹:“啊,险些忘了,你是为这个来的吧?”
牧枫一看到那颗金丹眼睛都发红了。
“所有大道修者被挖了金丹元婴皆是元气大伤濒死,但我们天魇并非如此。”
“只要这万灵界的生灵心中有恶,那便是我们的魇力来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如何?你要入我魇族吗?牧枫。”黑衣男子上下抛了一下那颗金丹,宛如在诱惑着什么。
牧枫抬起头,开口的话语字字清晰,冷静异常:“我牧枫,此生与魇,势不两立。”
“是吗?”
黑衣男子握住了那颗金丹,将其一收,语气遗憾:“那你今日,就要在此处陨落了。”
话落,牧枫心中一凛。抬手在面前凝了一道灵力屏障,挡住了瞬间出现在身前的白色梨花花瓣。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这些原本柔软无力的花瓣竟闪着刀锋般的寒光。
黑衣男子一挑眉,视线移动。
密集如雨的花瓣从四面八方朝着牧枫逼近,这场面一时间竟有些像最开始牧枫所用金针的招式!
牧枫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再次开扇,周身一旋,扇中金针齐发,化攻为守,在金针与花瓣抵消的空隙内高高跃起,踏空向着黑衣男子而来。
继续这样被动防守,根本接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