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咬着牙,死死拽着手上的布条,在心里默默念着,不能松手,再疼也不能松手,她要把九牛活活耗死,她得护住那些孩子,还得去找陈星河,一块跟他活着回云江结婚。
极度的缺氧让九牛的行动变得缓慢起来,他牟足了全身的力气,捡起一块砖头,凭感觉瞄准苏瑶的头,高高地举了起来。
轰!
这致命的一击并没有砸到苏瑶的头上,偏到了一旁的墙上,生生把那堵墙砸破了一个大窟窿。
许嘉海及时赶到,朝着九牛的手臂扔了块石头,让他失了手。
九牛还在挣扎,苏瑶一边死死勒着他,一边问许嘉海:“陈星河呢!”
许嘉海一边到处找趁手的武器一边答道:“刚才那一枪不是陈星河,是许小婉,许小婉死了。”
听见许嘉海的话,牛九似乎不敢相信,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死死抓着脖子上的布条,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为艰难的声音:“谁,谁死了?”
许嘉海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透过镜片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巨大的杀手:“许小婉死了,她是心甘情愿被许潜一枪打死的。”
九牛奋力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像被一股无形的悲伤的力量摁了暂停键,布条勒进了他的咽喉,夺走他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氧气。
他看着村子的方向,从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师妹。”说完垂下头咽了气。
许潜是这个充满了杀戮的村子的领导者,许小婉才是灵魂。
许小婉死了,他们心上那唯一一点干净的信仰崩塌了,灵魂也跟着灰飞烟灭。
苏瑶松开布条,探了一下九牛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了他的死亡。
苏瑶上前抓住许嘉海的胳膊,蒙在眼睛上的血痕都没来得及擦:“陈星河呢,陈星河怎么样了,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许嘉海说道:“他在对付许潜,让我们去救人质,一旦人质安全就给王副局发信号。”
苏瑶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往村子里看了看:“你看着这些孩子,我去把吴向阳找出来。”说完拔腿就往囚禁的房子跑去。
幸运的是,囚禁点只有两个看管的村民,苏瑶趁着夜色来了一波偷袭,控制住了村民,成功地找到了吴向阳,把他救了出来。
苏瑶带着吴向阳跟许嘉海汇合,把人质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苏瑶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血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号弹,朝着天空发射出去。
“咻”的一声,半边天都被一道白色的光点亮了。
小孩子们不懂,以为是烟花,兴奋地盯着火光看。
吴向阳吸了吸鼻子边的鼻涕泡,高兴地说道:“等回家了,过年就可以放烟花啦,还有鞭炮,门口的大黄狗,妈妈包的水饺!”
苏瑶摸了一下吴向阳的头,笑了笑,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对,等回家了就好了。”
等回家了她就和陈星河结婚,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砰砰砰!远处传来枪声,警方接到信号攻进来,村子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大大小小的火光忽近忽远地闪现在夜色中。
枪声和各种打斗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苏瑶听见了吴青桃和江不凡等人的声音。
“江不凡,你行不行啊,这都能打偏,闪过去!”
“小心,靠!”
“哥你掩护我,我去把那个老头干掉!”
吴青桃的声音清脆悦耳,江不凡比她沉稳很多,小巫依旧年轻活泼,这是跟这个充满杀戮与罪恶的村子截然不同的声音,苏瑶这才感觉自己从一片黑暗中回到了充满人味的人间。
“苏姐!”吴青桃从一个土坡上直接滚了过来,翻身时还对着一名杀手开了一枪,可惜打偏了,崩到了一块石头上。
吴青桃扑到苏瑶身上,边说边嚎:“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苏瑶踹了吴青桃一下:“死什么死,老娘还要回云江结婚呢!”
吴青桃转头到处看了看:“陈副呢,怎么没看见我家陈副?”
苏瑶把吴青桃摁在墙后躲好:“你配合许主任,负责保护人质的安全,别慌,大部队很快就会赶到这儿......看那边,人已经到了!”
等大量警力赶到,苏瑶问一个同事要了一把枪,转头对吴青桃等人说道:“我冲进去了,你们注意保护人质!”
“苏队,”江不凡拉了苏瑶一下,“太危险,再等等!”
说话间,一只毒箭擦着江不凡的手臂飞了出去,直直刺进了他身后的一棵树干上。
箭上涂的是村子特制的毒药,人的皮肤一旦被刺伤就会引发大面积感染,杀伤力比枪还大。
吴青桃擦了下额头的汗,抬眸看着眼前的村子。
他们现在刚刚攻进来,在村子外围,杀手们都集中在村子里面,不时有子弹和利箭飞射出来。
苏瑶矮了下身,朝着对面开了一枪,一边转头朝许嘉海伸了下手:“借一张纸巾。”
许嘉海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苏瑶要纸巾干什么,从身上摸出来一张递过去。
苏瑶接过来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她的额头还在往外渗血,刚擦干净的地方很快又被血染红了,她一边摁着自己的伤口一边说道:“我得弄干净点再过去,怕他看见会心疼。”
说完逆着枪声与火光,往夜色更深处的村子跑了过去。
隐藏在暗处的杀手看见了苏瑶,悄悄举起枪,朝着她的脑袋开枪。苏瑶通过地上的影子看见了那名杀手,在枪声响起的同时顺势往地上一滚,直接滚到了杀手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腿,狠狠往地上一拖。杀手的后脑磕在石头上,瞬间昏死过去。
苏瑶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迹,继续往前跑去,越到村子里面遇到的杀手越多。
大红灯笼掉在地上,有几处房子着了火,照亮漆黑的天。
苏瑶早就忘了身上的疼痛,像一只矫健的豹子,穿梭在枪林弹雨中,朝着陈星河的方向跑过去。
她终于跑到了许潜家,冲进大门,看见一扇窗户里映出来的陈星河的身影。
他手上拿着一把解剖刀,刀尖淅沥淅沥滴着血,他的脸上和身上也全都是血,那双桃花似的眼像是泣了血。
他的动作有些机械,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人,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悲伤紧紧勒住。
他手上的刀已经抵进了许潜那丑陋的布满疤痕的脖子,只差一秒就能切进那个老怪物的喉咙。
“陈星河!”苏瑶站在院子里大喊一声,一边朝他跑过去,翻窗跳进了房间,“你看着我,我在这儿!”
许潜的喉咙已经被解剖刀割了一道口子,鲜血从他那坑坑洼洼的疤痕里溢出来。他咧着嘴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陈星河:“那是你的幻觉,她已经死了,被牛九杀死了,九牛你知道吧,没人能打得过他,要不是他的心肠太软,我原本是想把组织传给他的。”
许潜抬着下巴,脖子往前伸了伸,嘴唇翕动,声音愈发沙哑:“杀了我,给那个女人报仇!”
陈星河转过头看着苏瑶。
她身上的明黄色的裙子在打斗中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布料上沾着点点血迹,两边肩膀被砸得血肉模糊,左边耳边上糊满了鲜血,乱糟糟的头发上沾着泥草,几缕发丝被已经干涸的血迹凝结在了一起。
她的额头还在往下滴血,顺着她的眉心往下,划过她的鼻尖,滴在了她干涸开裂的嘴唇上。
“别听那个老怪物乱说,”苏瑶朝陈星河伸出手,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对他伸出手,“你来摸摸我,你摸摸我就知道了,我不是你的幻觉。”
眼泪和血水一同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她看着他:“把刀放下,跟我回云江结婚。”
房间里乱成一团,家具倒了一大片,地上散落着破椅子烂木头花瓶碎片,大片的鲜血几乎铺满了整面地板。
周宇尘靠墙坐着,安静地闭着眼睛。他的脖子已经被割断了,手边放着那盆她从云江带过来的小雏菊。
趁着陈星河分神的空档,许潜抓住陈星河的手腕,颤抖着手,用力把刀尖往自己的脖子上刺。
陈星河知道苏瑶不是他的幻觉,他甩开许潜,“啪”的一声,手术刀从他手上脱落,砸在了一旁的墙壁上,落在地板上。
苏瑶松了口气,感觉视线模糊发红,抬起手把眼睛和睫毛上的血擦掉,视线才又清晰起来,她走向陈星河,对他笑了一下,伸手去拉他的手:“走,我们回家。”
她的指尖刚一碰上他,他的手猛得缩了回去,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边盯着她一边又想躲避她:“你走,你太丑了,我不要跟你结婚。”
苏瑶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摸,手上的血全沾脸上了,好不容易问许嘉海借的纸巾擦干净的脸,白擦了。
她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把血擦掉,再用手去擦脸上的血,把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也整理了一下,对他笑了笑:“好了,我现在不丑了吧。”
她这一番整理并没有让自己好看多少,肩膀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依旧刺眼,脸颊又青又紫,肿了半边,左边耳朵的血就没止住过,一直在往下滴。
他不敢想象她经历过什么,心脏像刀绞一样揪着疼,到最后看也不忍心看她了,低头挡住自己的脸,不让她靠近。
苏瑶走到陈星河面前,不顾他的反抗,张开双臂去抱他:“你也很丑啊,一张帅脸都被擦伤了,跟毁容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我不嫌弃你,不嫌你丑,你也别嫌我了行吗?”
感觉到她身上传递过来的体温,他抬起手,想把她抱得更紧一点,又怕碰到她的伤口:“疼吗?”
苏瑶本来不觉得疼,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变得委屈了起来,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负她,对他撒娇道:“疼,疼死了,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她抓起他的手,看见他紧紧攥着一个糖纸,又转头看了看满墙的“战利品”,明白了什么,心疼得声音都在发抖:“你怎么连那老怪物的瞎话也信啊,他说我死了我就得死吗。说好了一块活着回去。”
陈星河帮苏瑶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撩了撩,他了解许潜,他亲手杀了他的父母、弟弟、养父,绝不会用一句瞎话哄骗他。
那垂死的老怪物发出一声沙哑的轻笑:“那怎么能叫瞎话呢,你确实要死了啊,你们都得死,嗬嗬。”
许潜靠着墙,转头看着陈星河,眼神凶狠怨毒:“原本我没想连我的继承人也一块杀死,可是小婉死了,我的小婉死了,你们害死了小婉,你们全都得为她陪葬!”
陈星河走到许潜面前,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砰”的一声往墙上一掼:“说,你动了什么手脚?”
许潜被一股大力撞得从喉咙里吐出一口血,笑了笑,“我就算告诉你你也无力回天了,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窗外不断响起枪声,厮杀和惨叫声,火光忽闪忽闪,整个村子时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时而亮得刺眼。
“你们来了多少人,五百多还是六百?”许潜擦了下唇边的血迹,扯着唇角,“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儿,嗬......嗬嗬。”
“从小婉被你们害死的那一刻,倒计时就启动了,”许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疯癫,“还有三分钟,三分钟之后炸弹就会被引爆,成片的大火会唤醒埋在这片土地下的火油,一旦那五吨火油被点燃,方圆好几公里内将不会有任何活物,都去死吧,去死吧,哈哈哈!”
火油能迅速引起森林大火,三分钟的时间,没有任何人可以从这儿跑出去。苏瑶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大吼出声:“炸弹在哪儿!”
这时,一声极细微的“嘀嗒嘀嗒”的计时声从那面挂满了战利品的墙壁后面传了出来。
陈星河一把甩开许潜,“轰”的一声,许潜撞上门,滑下来,趴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陈星河走到墙边,找到传出计时器声音的地方,错开约半米的距离,抬脚狠踹过去。
砰!墙面纹丝不动。
“让开,你这个连矿泉水瓶都拧不开的小娇花。”苏瑶往后退了几步,弯腰弓身,朝着墙壁跑了过去,凌空跃起,飞身踹上墙。
轰!
墙面被她踹了个大窟窿,砖头砂石碎了一地,尘土飞扬中,一枚闪着红灯的炸弹露了出来。
计时器显示还有两分三十秒。
苏瑶转头到处找工具,一边对陈星河说道:“你需要什么,除了剪刀、镊子、扳手、螺丝刀,还要什么?”
陈星河会拆弹,上次办梁小宁的案子,李书彬在梁小宁的埋尸地藏了炸弹,她和一位老痕检被困住,就是陈星河拆的弹。
这次肯定也没问题!
苏瑶捡起地上的解剖刀,又从墙上拿了几样看上去趁手的工具,一股脑地搬到陈星河面前:“陈副,警方共计五百六十人,加上三十四名人质,一共是六百零四条人命,交到你手上了!”
“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560加上34等于594,不是604,”陈星河蹲在炸弹前,转头对苏瑶笑了一下,“小傻瓜。”
苏瑶看着陈星河,不对,他的笑容不对,那不是甜蜜的调侃,是一种集合了苦涩、无奈、悲凉和不舍的笑容。
苏瑶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手脚冰凉,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什么意思,这个炸弹你拆不了?”
陈星河从炸弹边起身:“不是拆不了,而是没法拆,这枚炸弹被设置了死亡程序,一旦计时器开始启动,到了时间一定会爆炸,神仙来了都没用。”
炸弹一定会炸,点燃地下纵横交错的的火油,整个村子和周围的森林树木会瞬间被大火淹没,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没有人能逃出去。
苏瑶拿出从吴青桃手上抢过来的对讲机,把这里的情况汇报给了王副局。
“嘀嗒嘀嗒”,倒计时的声音像魔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两分十五秒。
苏瑶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听着忽近忽远的枪声:“可是,可是他们还在努力,想救人质,也想活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