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教授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甘,更多的是悔恨。
是啊,他回来做什么?
破坏父亲这两个字在孩子们心中最后的美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也曾经这样默默的看着孩子们,只是今天忍不住了而已。
“我在乡下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跟你母亲的联系了,整整七年时间,等我回来,也来这里找过你们,我只是没有想到过白山村。”两人走出来的时候,范母曾说过自己一辈子不回白山村,而当时老太太他们也并不在白山村祖宅。
“现在你肯定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拿不到那些信了吧,她们说自己可怜,你就收留她,哼,她就是害死我母亲的元凶!”
当时那个年代,颠沛流离有几多,父子分离有几多,很多家庭像她们家这样,分离了很久,最后重逢。
如果父亲只是单纯找不到他们,再回来,范晓军也不至于这样。
可是父亲竟然容忍一个藏住母亲信件的女人在他身边几十年,并未察觉,不知道说他愚蠢,还是说他单纯。
这些,范晓军都调查过。
当年父亲去插队的地方比较偏远,走了以后就很难联系上,刚开始母亲也只是一个月写一次信过去,善良的母亲跟他说:“你爸爸一个人在那边,生活肯定很艰难,咱们一个月写一次信就好,写多了你爸爸回信要花钱。”
每一次,她几乎都把自己想要写的,洋洋洒洒的几十页寄给父亲。
孩子们的成长,自己最近见到的事情,这些信件到达的时候,成了唐教授插队生活唯一的慰藉,也不过是寻常的家长里短,他觉得比世界名著还好看。
范晓军不懂,真的不懂。
如果父亲过得差,回来找他们,尚且还有一个理由,可他这几十年来明明过得很好,又突然回来,他图个什么。
“你回去吧,不要让晓娟看见你,前几年她都过得不好,这两年才好一点,你也不想看见她对你最后的那点感情都消融了。”
“我知道了。”老人想了想,步履蹒跚的往外面走。
那一瞬间似乎老了很多。
从上次在燕大校园里面看见唐教授,范晓军就知道了。
有些表面上的东西并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样简单,当年唐教授插队到农村,日子虽然过得苦,但好歹就他一个人,光棍吃饱全家不饿,而当时被牵连,留在京市的母亲才是最惨。
范母身体一直都不好,一个人还要养大两个孩子,好在那会儿范晓军已经快十岁,懂得保护妹妹了,胡同里别的孩子喊他们“小坏分子”,都是范晓军一个个的打回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兄妹两个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一直到范晓军参军入伍,再回来的时候妹妹就已经结婚。
有那样的家人,范晓军一直是看不上韩江那样的,妹妹也不争气,完全是一派胡来,他认为妹妹的一切表现,都是因为年少时对父爱的缺失,她对韩江的仰慕,像是对父兄那样的仰望,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他并不是说父亲不能再婚,毕竟75年那会儿,母亲已经过世了。
只是不能接受父亲跟那样的人在一起罢了。
当初唐教授下放到农村里,也有不少小寡妇对他有那么点意思,只是没有人像黄彩珠那样大胆,用最含蓄的方式“关心”这位城里来的年轻人。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小寡妇藏在那张善良的面皮后面的是什么。
她开始慢慢的扣住城里寄来的信,也拦住唐教授寄往城里的信,对外装作一无所知。
在唐教授开始“收”不到信以后,又用言语和心理暗示他,城里那位肯定是把他忘了,在当时那个年代,分离是多么平常的事儿,有人因为生活熬不下去就选择分开的,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唐教授等了十年,才妥协。
可黄彩珠是真的“仰慕”这个年轻人吗?
并不是。
她不过是眼光好,看懂了一切而已。
与其找一个乡下的莽汉,日日伺候着对方,为什么不做一场豪赌。
唐教授回城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找老婆孩子,他也不记得是一年,还是一年半,当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以后,小寡妇母女可怜兮兮的出现在他面前。
做保姆,她最开始的要求那么卑微,只是做保姆。
当时唐教授身体不好,学校也一直要求给他请一个生活保姆,好让他用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教育事业跟科研事业中,黄彩珠立马表示这些她都会很上心,她跟唐教授是老熟人,她比别人都了解这几年时间内唐教授受到过的苦,也更懂他的身体。
当时才三十几岁的唐教授,由于长期缺乏营养,以及心绪不宁,身体比风烛残年的老人还,黄彩珠干的很好,她对唐教授非常关心,也正是那段时间,学校的一个项目在攻关,有了黄彩珠的帮助,唐教授可以花更多的时间用在工作中,项目组很快在国际上几个重要级别的刊物上面发表了论文。
学校领导对黄彩珠很满意。
作为回报,学校安排了她的衣食住行,也安排了孩子读书,除了编制问题,学校都能给她解决。
再后来,组织上出面撮合两人。
在那个年代,组织出面做媒的并不少。
就是这样一步步的,黄彩珠做到了教授夫人。
尽管她也只是个挂名夫人而已……
唐教授一走,范晓军就拐进范晓娟院子里。
“那人,你把他赶走了?”范晓娟指着老人:“我看着挺可怜的。”
范晓军冷冷看着她,就想看看这丫头脑子里面到底想了啥,当初被人叫没爸爸的孩子的时候,她不是哭的挺惨吗?
范晓娟也看出哥哥那点儿不爽出来了。
但是她对爸爸,真的没啥感觉啊,他走的时候范晓娟还不懂事儿,他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老年人了。
但是既然哥哥不爽,那就这样过去吧。
范晓娟笑笑:“老头看着挺可怜,不过我没有要认他的意思啊,就是觉得老头挺可怜的,嘿嘿,我不会认他,除非你认他,好了吧我要去忙了。”
可是心里。
范晓军瞧着妹妹,真的不在意,真的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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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范晓军没继续说,范晓娟也当做略过,剩下的话她不敢问,甚至连在哥哥面前提都不敢提,剩下的日子就是过年。
一般到了腊月底,附近务工的人都开始往老家返乡。
到了腊月二十,陈冰就给许燕了放假。
临走之前给了许燕一个大红包,双倍工资,算是给许燕发年终奖了。
秦星辰很舍不得许燕,临走之前跟她抱了抱:“许阿姨,嘤嘤嘤。”
小当当也能察觉到短期离别的悲伤,抱着许燕不肯撒手。
这一年来相处的都不错,许燕是个很知进退的人,话也不多,干活儿特别勤快,对照顾小当当也尽心尽力。
陈冰问她:“许姐,明年还过年吗,要是翻过年还来,再给你涨一百。”
原本许燕是想去医院学做护工,拿小当当练练手的。
带着带着,就舍不得走了。
推迟了一个月又一个月。
许燕说:“你要我过来那我还来,过完年,元宵节以后过来行吗,农村亲戚多,我这几个月没回去了,家里亲戚得走动一下,还有就是我儿子要相亲,我也得多看看。”
许燕知道重新找雇主也不容易,很难碰到性格合适的,冲着多拿点钱,还不如图个安稳,现在家里有她跟儿子在外务工,男人在家把地种起来,家里面眼看就富裕起来了。
男人眼馋母子两个赚钱,说是等家里面房子盖好了,也要出来。
以前家里穷,都没人肯给她儿子做介绍,现在上门做介绍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现在两人都出来打工了,吃住都在雇主家里,一年下来存了不少钱,回家想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
农村人找媳妇,还要看对象,给红包,给彩礼,房子至少得准备两万块钱,彩礼三金那些至少要一万,这样下来,许燕觉得自己还得在外面多打几年的工。
况且她现在还年轻着呢。
陈冰表示理解:“那没事,你回去就多待一阵,跟家里人也多相处相处,本来保姆一个月也有四天的休息时间,这一个月给你放假就当补你每月的假期了,明年你还要干的话,五一,十一,我都给你放假。”
“那我干到你以后不给家里请保姆!”许燕半开玩笑半认真说。
“许姐,你不会说真的吧。”陈冰有些惊喜,许燕勤快又肯学,早就比一般的育儿嫂要更优秀了,当护工也好,当育儿嫂也好,收入都要比当保姆好。
双职工家庭哪能不需要保姆呢,请到孩子读高中住校都是需要的。
不过瞧着许燕这样,能感到儿子生娃!
“我还能说假话不成,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我儿子说了,干的舒服就成,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的,再说我这个年纪,重新适应一个环境也挺累的,这是小华跟我讲的。”
陈冰很感动:“那我打听打听育儿嫂的工资,回头就按育儿嫂给你开,市场怎么定价我就怎么给你。”
许燕也觉得陈冰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起初看着有点高傲有点冷,相处久了就知道性格是这样,并不针对她,比起别的奇葩雇主,这一家人太好打交道了。
陈美华是建议她在这里继续做下去,这会儿保姆市场良莠不齐,当育儿嫂是很好,工资也高,但是保不齐跟主人家能不能合得来,这年头要求多奇奇怪怪的雇主也多了去了。
当然,好保姆更难找。
许燕算了算,她儿子也没那么快娶媳妇,娶了媳妇也没那么快要生孩子,再等个几年,小当当就长大了,陈冰不请保姆了再给自己儿媳妇带孩子,先存几年钱,以后养老自己手里头有钱才踏实。
许燕高高兴兴就回家去了,走之前包了好多小馄饨给放进冰箱。
小当当看见许燕收拾东西,还以为又要出门了。
高高兴兴的看着许燕呀。
直到许燕出了门,才知道原来就她自己出去,这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许燕是从当当出生就一直带着他的,多少有感情在,眼眶红红的就走了。
本来计划小年去秦家过小年,顺便把孩子送过去,腊月里秦老有个熟人的孩子在京郊开的温泉酒店开业了,邀请秦老家人过去玩,于是把计划改了一下,袁桥做东定了四间房,把家里人都叫上。
于是,秦老两口子,范晓军一家,范晓娟一家,以及老太太和孙女就一起往温泉酒店去啦。
第204章
人不多,范晓娟包了个小巴,一群人跟旅行团一样的热闹。
“听说你爸爸来找过你们了?”陈冰有个耳报神。
“嗐,让范晓军赶跑了。”
“难怪我看他最近脸色不好。”陈冰说。
“他还能脸色不好呢,我以为他一点都不在意爸爸。”范晓娟对爸爸这两个字挺陌生了已经,对于她来说,爸爸意味着什么呢?
童年里也没有关于爸爸的记忆,只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妈妈经常同她讲,爸爸长得很好看,以前爸爸学校就在妈妈的学校隔壁,爸爸学校小,他们经常跑来打篮球,只要是唐同学在,学校的女孩子们都跑出去看。
“我对爸爸说不上恨,也说不上别的感情。”对于没有感情的父亲,范晓娟看的比较理性:“咱们国家领导人都有孩子没找回来,那会儿找人确实很难,一旦搬个家,说不定就一辈子都见不到面了,我爸出去的时候是六六年,回来的时候是七五年,整整九年时间,物是人非。”
她不知道爸爸现在过得好不好,到底是在干什么。
有没有人照顾,是否还记得妈妈。
她只记得妈妈永远都会用期待和宽恕的语气跟她讲话:“爸爸是最喜欢圆圆的,但凡他能回来,肯定能回来看我们。”
那会儿去下放住牛棚的人比知青还辛苦。
最开始还能联系上的。
“后面乱起来,妈妈的工作也干不成了,就回了白山村,我姥姥原来也不在白山村住,大家是一起回去的,白山村原来是我们范家的祖宅,没有那么乱。”
“那你爸爸就没找过?”
“可能找过吧,我妈妈也寄过信的,但是到我妈妈过世,他都没有回来找过,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我爸本来身体就不好……”
“那你说姥姥会不会很生气。”
“我姥姥是个很神奇的人,一般人生气的事情她未必会生气。”
“看出来了,咱姥姥不是一般人。”
就连陈冰也感觉到了,姥姥跟一般老人不一样,从来就是从容优雅,她做事儿未必你当时能看懂是到底为啥,可是细品品,却能感觉出来章法,就好像武林高手各显神通,姥姥就是那个乱招里面出大招的那个。
从嫁给范晓军开始,陈冰就想好好组织一个新的家庭,也是愿意拿姥姥这样值得敬重的长辈当自己的亲人看待的:“我觉得得让姥姥知道,看看姥姥怎么说呢?”
“这事儿靠谱,我姥姥一直不太喜欢我爸。”
“那你们爸爸的事情?”陈冰还有点好奇。
“你可别在我哥面前提及爸爸,他知道肯定翻脸。”
“你可太明智了,咱这回出来吃好喝好,泡温泉你泡过没有,泳衣你买了没有?”
“没——”
“酒店里面还挺贵的。”
“我打算穿着大褂子下水。”范晓娟直接说。
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去一个地方玩,还是第一次,两个小孩最开心了,挤着坐都要在一起。
秦星辰一直在跟小当当比划:“叫姐姐呀。”
小当当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手:“鸡鸡。”
给秦星辰愁的呀,这孩子说话早,但是没啥进步,最开始说的那些,现在还是那些,秦星辰捏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说:“叫姐姐呀。”
小当当干脆变成复读机:“鸡鸡,鸡鸡,鸡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