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哲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随即问道：“晚上我接你出来吃饭吧，就当庆祝。”
“不啦，”苏芷拒绝道，“今天去朋友家庆祝了。”
“男的女的？”
“都有，很多，”苏芷那边像是有人在说话，“一会挂了电话我给你发照片。”
江哲扬眉，“好，那我明天去接你吃饭。”
“好，那我先挂了。”
“好。”
江哲嘴角带笑挂了电话，抬头才看见程怀瑾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
可他什么也没问，并不在意的样子。
“叮”一声轻响。
苏芷的照片发了过来。
一群人有男有女，坐在一间并不大的客厅里吃火锅。
她身子小小的，坐在一个男生的旁边，歪着头朝镜头比了个耶。
江哲低低地笑出声，像是顺手般的把手机转去了程怀瑾的前面。
“看看小丫头，是不是感觉比以前活泼多了？”
程怀瑾的目光无声地落下去。
照片里，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短袖，下摆塞进牛仔短裤里。黑色的头发随意扎成丸子头。左手抱膝坐在沙发上，右手朝镜头伸出比耶。
脸庞很是娇俏地微微偏向左边。
左边。
坐着一个程怀瑾不认识的男生。一只手轻轻搭在苏芷身后的沙发上。
目光微微侧着，带笑地看着苏芷。
也像是曾经的他。
一刻的寒凉。
像是坠入无尽的冰窖。
劈头盖脸的冷风随即变成无数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身上无情地切割。
江哲正要把手机拿回说些什么，却看见程怀瑾放下了筷子。
“二哥？”他开口。
程怀瑾却直接站起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
江哲愣了一下，也即刻说道：“好，那——”
然而，程怀瑾没等他说完，就已经转身朝客厅去了。
安静的一段走廊，他像是走在看不见前方的迷雾里。
脚步几分漂浮，也叫他心脏再一次找不到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
荒诞的惶然。
——他分明像是落荒而逃。
电梯门合上又打开。
程怀瑾快步走回了车上。
“砰”一声车门关阖声。
耳边再无多余的声响。
只有他的心跳声。
他身子紧紧靠在座椅上，眼睛几分克制地闭上。
像是重新坠入那片看不见的大海。
思绪和呼吸被强制剥夺，只剩下残存的本能。
她买了新的衣服，有了新的朋友，在过新的生活了。
也会有新的人重新爱上她。
程怀瑾手臂无法自控地收紧，然而，下一秒，他在手边的储物格里摸到了一个细细的、柔软的东西。
程怀瑾慢慢地睁开眼。
一根黑色的、极细的塑胶发圈被他轻轻地拿在手里。
心口像是撩起火般发烫、发颤。
她什么时候丢在这里的？
她什么时候丢在这里的？
程怀瑾手指不自觉将那发圈轻轻撑开。
弃用已久的发圈早就失去了原本的弹性，随着程怀瑾的手指不断撑开，渐渐泛出了白色的裂痕。
而他却像是失神般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
裂痕愈发明显。
一刻，发圈轻轻断开在了他的手上。
弹跳完最后的生命力，那根黑色的发圈像是在再无意义般的重新落入了黑色的储物格。
程怀瑾目光几近出神地看下去，那股莫名的、无法控制的火焰忽然慢慢地消退了。
没有意义。
发圈已经断了。
一切已经结束了。
浸没车厢的“海水”无声地从窗户的缝隙退了。
程怀瑾神思重新地凝聚。
再次抬头看向前方的目光也覆上了冰冷的霜。
他随即伸手启动了车子。
黑色的轿车像是一条巨大的鲸鱼，无声地从车库开出再潜入无尽的黑夜里。
他不应该来这里的。
六月十六。
他们早就结束在了那一天。
第51章 晃动的光影
五十一/晃动的光影
九月十号开学前,苏芷和许嘉一起去了趟南岩山。
同行的还有许嘉的几个室友和他们各自的朋友。许嘉是个攒局王，因此每次出来玩都可以叫到一大批人。苏芷跟着他们在许嘉家里吃过几次火锅还玩过好几晚的游戏，很是自然地就熟络了起来。
为了赶上看南岩山的日出,他们提前一天晚上坐巴士在南岩山山脚下住了一小晚。
但其实谁也没睡着，因为他们大约凌晨三点就要醒来,随后计划步行爬上南岩山，最后再看日出。
山间的早晨清冷,凌晨四点一群人已经在山脚下集合完毕。苏芷眼睛一会睁开一会闭上,整个人还有些迷瞪。
许嘉从后面拎起她的背包,苏芷一惊立马回头张望。
却看见许嘉朝她笑着：“我帮你拎包吧。”
苏芷连忙左右摇头，眼睛又困得眯成一条线，声音小小的：“不重,我自己背。”
“那水我帮你拿着吧。”许嘉松了手，把苏芷手里的水拿了过来，“你一会要不拉着我，我看你困的不行到时候爬山都看不清路。”
苏芷使劲睁了一下眼睛，随即又打了个哈欠,“我自己可以。”
许嘉忍不住嘴角扬起,她头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在身后，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天色还没亮起,只能看见她脸庞的轮廓。
此刻迷迷糊糊,有种茫然的娇憨。
“那跟在我旁边,天黑别走丢了。”
苏芷点了点头：“好。”
四点一刻的时候，一群人准时上山。
山间一片漆黑,只有那条上山的小路两边有极其微弱的灯光指引着路线。
除此以外，抬眼尽是看不见的黑暗。
一开始大家还比较兴奋地有说有笑，苏芷的困意也慢慢驱散了不少。
但是爬了半个小时之后,渐渐地没了声响。
除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一切都变得很安静。
苏芷一直跟在许嘉的身后，他拿着矿泉水的瓶尾，要苏芷拿着瓶口。原本两人走在大部队的中间，但是因为苏芷走得慢，快要半山腰的时候，他们已经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苏芷伸手拉了拉矿泉水，许嘉停下来看她。
“走不动了吗？我来帮你拎包吧。”
苏芷身子让了让。
像是怕惊扰这山间的安静，她轻声道：“我走得太慢了，耽误你了，要不你先别管我跟着他们往上面去吧。”
“为什么？”
“日出的时间快到了，我不想耽误你看日出。”苏芷说着在后面轻推了许嘉一把，两人继续往山上走。
“错过了也没关系。”许嘉这次不由分说地把苏芷的背包拎了过去。
苏芷小声地“诶”了一声，却也不想和他争抢，显得过分矫情。
“谢谢。”她身子一下轻了许多，大步跟着许嘉往前走。
许嘉笑了笑：“累就慢点走。”
“你不想看日出吗？”苏芷有些困惑。
“想看，但是错过也没关系。”
苏芷有些不懂地偏头看着他。
路上灯光昏暗，两人靠得近，许嘉能看见她眼里的困惑。
他低低地笑了笑：“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前女友的事情。”
苏芷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几分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许嘉很是坦然地说道：“我大一的时候和我女朋友认识，她比我大两届，是我学生会的学姐。”
“哇哦！”苏芷捧场。
许嘉拿矿泉水轻敲她额头，又说：“但是我大三那年她出国读研究生了，所以我们就分手了。”
“因为异地恋吗？”
“是，她觉得我没办法在她身边陪着她，有事的时候我永远都只能给她打电话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苏芷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然而许嘉却也并非是要她的安慰，“所以我们就分手了，她也有了新的男朋友。”
苏芷看着他一直微微扬起的嘴角，问道：“你难过吗？”
许嘉转头看着她，语气认真：“一开始的时候，非常。但是现在，你看我和你说起的样子，你还觉得我很难过吗？”
苏芷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就是想和你说，能看到日出很开心很快乐。但是如果没办法错过了那也不要难过，因为陪你看日出的人也陪你走过了这段上山路。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许嘉目光重新看向无尽的黑暗，“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走不到终点的人，能走过一段也已经很感激了。”
寂静的山间，苏芷忽然听见自己逐渐怦然的心跳。
她像是几分失神般的拉住了许嘉的衣袖，只凭他将自己往前引领。
然而，像是有另一个她慢慢飞到了半空中。
看见她此刻缓慢地行走在这片漆黑的山间，也看见她坐在那个缆车上。
他陪她走过了一段路。
却没能陪她看到最后的“日出”。
她也看到刚刚搬来江哲家里的她。
时常惊醒的夜里，泪水涟涟。
怨恨他没有选择她，怨恨他的冷酷无情。
可是此刻，许嘉的话也在她的耳边重响：
——“走不到终点的人，能走一段也已经很感激了。”
苏芷没有办法忘记，那一个个她和程怀瑾一起走过的日子。
他的温柔与包容。
将她身上的利刺一根根拔下，也给了她一个她从前从未想过的港湾。
那个飘在空中的人慢慢地归位了。
眼眶几分湿漉，迎面吹来的风，也带走微微的潮湿。
他已经陪着她走过了她最难的一段路了。
就算没能陪她看到最后的“日出”又有什么关系呢。
黑暗里，她眼眶微微湿润。
然而这一次，她的笑里不再是心寒、痛苦和无可奈何。
她发自真心地笑起。
也和那个陪了她一段路的人说再见。
苏芷抬手擦了擦眼眶。
许嘉回头，看见她像一只小兔子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冲去。
寂静的山间，她声音清脆：“加速，我们今天一定要看到日出。”
许嘉笑开：“我来了！”
随即大步朝她追去。
五点多，一群人赶在日出之前来到了山顶。
许嘉拿出包里的毯子铺在地上，大家坐在一起，互相依偎。
苏芷靠在一个姐姐的身上，看着远方的云雾。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那一刻。
无边无际的云海，天地一片昏暗。
片刻，有金丝从云间漏出。
大家屏息。
随后，越来越多的金丝铺陈。仿佛能看见光线朝无边的天际蔓延。
隐于云海身后的太阳终于慢慢显现了轮廓。
苏芷专注地看着那轮新日，不过数秒之间，金海将整片天地浸润。而后，万物明朗。
空气中扑来拂面的温热，她看见许嘉回头朝她笑了笑。
苏芷也笑了笑。
一种天地变得更加开阔的感觉。
她想，或许今天，才是她人生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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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嘉的帮忙，苏芷的大学生活开启得格外顺利。
他对一切都熟门熟路，各种避雷也都提前和苏芷说了清楚。
不过苏芷最感谢他的还是他的兼职信息。
由于她已经开学，奶茶店的工作不得已已经辞去，在找到固定的周末兼职之前，她时常会和许嘉一起做些临时的兼职活动。
许嘉做这些很是熟门熟路，苏芷之前问过他为什么做这些。许嘉说他父母为了给他在京市买房子已经出了不少钱，他想帮家里分担些生活费。
苏芷于是一有合适的机会也会发给许嘉看看。
九月末的时候，许嘉传来一个周末的兼职活动。
许嘉：周六下午两点到三点的coffee break服务生，清河慈善拍卖中心。每人三百。
苏芷：我报名！
许嘉消息立马回来：报了，我和你。
苏芷：谢谢许菩萨，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哪里来的。
许嘉：我之前酒店兼职的群里看到的，报名的人很多，因为是个比较高端的活动。我和招人的老板认识，所以抢到了两个名额。
苏芷：厉害！
许嘉：才发现。
苏芷：得瑟。
周六的下午，许嘉提前来了苏芷的宿舍楼下等着。两人随后就坐公交去了清河慈善中心。
苏芷跟着其他来兼职的女生去了换衣间。每人依着大概的身材发了一条米白色的旗袍。
无袖，材质很是爽滑，表面绣有精致的花纹。
就是开衩有些大，一直到苏芷的大腿。
高跟鞋也是必不可少，头发有专门的化妆师帮忙低低地盘起。要不说是来当服务员，倒是有几分江南美人的味道。
领头的阿姨讲了下他们工作的内容。一小时的coffee break，帮忙布置一下点心和饮品，然后就是在会场等候指令就行。
一点半的时候，苏芷和许嘉进到了会展中心。
他们和其他人一起把东西全部布置好，很快就有人从一旁的门里走进。
许嘉站在苏芷的旁边：“今天有一场佳士得的拍卖在这里举办，这些人都是中场休息出来吃点东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