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目光错上,陆玖只觉得心里一堵,极不自然地默默侧开了头,似是不想看到江殷。
而江殷见到陆玖望见他被一众少女簇拥在其中不得脱身的情景,心中也一沉,想要立即走出这一对莺莺燕燕,可是又不方便亲自动手,只能僵在原地。
江圆珠摇着宫扇,看着不远处的情景微笑道:“冷眼看着,元朗还真是受京师中的女子们欢迎。”
陆镇冷嗤了一声:“那当然了。其实大哥原本就长得俊朗好看,人又高大,只是从前脾气性子不好,只是个没人疼爱的空架子世子爷。京师中的这些闺秀小姐们一贯拜高踩低,自然不会用正眼去看他。”
江圆珠笑盈盈睇着陆玖:“正是你弟弟这话,如今可与从前不一样了。这三年间江殷在燕云山拼死立下了多少战功,可谓满身尽是军功荣光。如今他披着这些荣光回来,旁人才能看见他身上的那些好。”
徐月知也点头:“不管怎么说,江殷的确高大俊朗,如今脾气温和了许多,说话的时候也随和幽默些了,而且又无一不返,将来必然是我大周的赫赫将才。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京中那些世家少女们动心?”
陆玖坐在江圆珠身边,听着他们三个絮絮叨叨。有意无意地说着,又看着眼前被环绕在绿髻云鬓、香脂翠袖里的江殷,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沉重起来。
是啊,除去从前那些缺点,这样的江殷连江圆珠与徐月知都忍不住夸赞,更何况别家的女子呢?
她知道,江圆珠她们说的的确是实话。
自从江殷回京之后,各家千金频频示好,如今的江殷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就连她,看着如此受人追捧的江殷,偶尔也会觉得有几分落寞。
他从一个莽头莽脑的京师小子逐渐地成长起来,变成如今这个坚毅、可靠、稳重,已经能够支撑起风雨的男子,也从她一个人的身边,渐渐走到了大家的视野之中。
从前,只有她知道他的好,可是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好。
如同一份原本只属于自己的财宝,骤然间被分散在了其他女子的手中,陆玖忽然觉得,心里莫名地泛起酸楚。
她高兴他终于摆脱了昔日糟糕的一切,高兴他得到了旁人的鼓励与认可,可是也会觉得,这样好的他,会不会也终有一日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玖慢慢地站起身。
江圆珠与徐月知见到陆玖的动静,脸上不由得浮现起几丝窃窃的笑意。
陆镇奇道:“阿姐,你去哪?”
他刚要伸手拉住陆玖,却忽然被身旁的徐月知抓住了手腕。
陆镇的脸倏然一红,不解地望向徐月知,但见她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充斥着笑意。
他一向是最听徐月知的话,看见她阻拦自己,便也知道她们是想给姐姐跟大哥一个相处的机会,遂也不再开口,只安心坐回了椅子上,瞧着陆玖起身朝江殷的方向走去。
大家原本都已经陆玖是冲着江殷去的,就连江殷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陆玖却只路过了江殷等人的身旁,而后便朝着水榭外的花园回廊深处走去。
徐月知等愣了愣,没想到陆玖是打算离开水榭,而江殷也整个人怔在原地,直直看着陆玖离去的方向,心里莫名地焦灼起来。
身旁的贵女们还在笑盈盈地攀扯他说话,江殷的一颗心已经全然追随陆玖而去,脸上原本勉强维持的耐心与温和也系数褪去,径直伸手拨开了眼前密密麻麻的贵女,径直朝着陆玖离开的方向追去。
贵女们一个趔趄,还欲挽留江殷,却只见到他一溜烟飞快离开的身影,不由得泄气道:“世子殿下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真是难过,人家的话都还未说完呢……”
江殷一走,余下的贵女们便将目光又放在了徐云知、容冽与何羡愚几人的身上。
江殷不在这里,留着他们几个也是好的,遂赶紧拉住了他们的衣袖,笑盈盈地说:“世子爷没工夫陪我们姐妹说话,还是小何将军跟小徐大人几个陪我们姐妹闲聊吧,方才都没看你们二位说几句话呢。”
何羡愚看着自己被数只手拉扯住的衣袖,满脸大汗淋漓,如临大敌一般。他求救看向徐云知:“云哥儿……”
徐云知素来对着男人们嘴毒,但是对着旁人家的女儿倒还是十分的谦敬有礼。他本又是个文质彬彬的身板,何羡愚几个人挣脱不开,他就更挣脱不开了,由着一群贵女们抓着他们不放,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过了不多时,忽然,原本七手八脚缠着他们不放的贵女们忽然惊呼一声推开,几个大男人正被一群女眷缠得不能脱身,看见这一群人退开,忍不住抬头看向帮助自己驱散一众贵女们的人。
人群外,正是江圆珠与徐月知,旁边还跟着陆镇。
江圆珠一身天水碧的衣衫,落在珠翠云鬟当中虽然不是最亮眼的打扮,可是通身的贵气却是在场贵女们所不能企及的,加之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只轻摇着宫扇往人堆面前一站,面前好些识趣的贵女们便径自主动让开。
更遑论,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脸阴沉的徐月知。
徐月知是京师当中有目共睹的巾帼,当年独挑一众男子,能够在武科选拔的初选当中夺得桂冠,可见是脂粉队里第一的女英雄。
她要是动起怒来,可不是盖的,她们这样的娇滴滴的嘤嘤大小姐,她一拳能打十个。
见到这二女一男上前,一群原本想霸占着何羡愚等人的贵女们纷纷识趣地收手退开,谦卑恭敬地低下头。
何羡愚几个可谓是死里逃生一般,这才喘了口气,感激地看向站在面前的江圆珠与徐月知。
“羡愚哥哥,我们走!”徐月知是个急脾气,见不得自己喜欢的人被其他女孩儿拉扯,拽着他的袖子就气冲冲地离开。
江圆珠持扇掩唇而笑,瞥了一眼拉着一脸茫然的何羡愚气冲冲离开的徐月知,而后在一众贵女们羡艳的目光里,轻轻朝着容冽颔首一下,眼瞧着容冽会意地轻轻一点头,乖乖地跟随在江圆珠的身后,恰如高贵公主与她的沉默侍卫。
身后的徐云知见到大家都离开了,也连忙跟上,留下一众失望的贵女们。
“看来,只怕小何将军跟小容将军,都已经名花有主了,咱们怕是没指望了,谁能争得过公主呢?”
“是啊,要是小徐大人嘴不那么毒就好了,还能有一个选择的余地……”
这边,陆玖离开了喧闹的水榭,朝着翁主府静谧深深花园当中走去。
背后的觥筹交错渐远,唯余身边葱茏宁静的郁郁草木,与偶尔传来的几声清幽鸟雀鸣叫。
往前走了不知多远,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奔跑声。
不用回头,陆玖也知道背后跟随前来的人是谁。
她刻意放慢了一点脚步,果然,少时之后,一只手便牢牢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轻轻侧过眼眸,便见到他带着些焦急神色的面容出现在身边。
江殷扣着她的手腕,英气的眉微微拧着,很是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陆玖听着他担忧的问话,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微微的笑容,她慢慢挣开他桎梏着的胳膊,想要往前走:“没有不舒服,你多虑了。”
江殷自然不可能听她的话,还是惶急地牵住了她的手,一面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去摸她的额头,拧着眉毛一脸沉肃地探知她的体温。
他冰凉的手放置在她的额头上,两个人的距离隔得十分近,似乎只要他此刻低下头,便能够轻易地吻向她。
因为他忽然的逼近,一瞬间她的手下意识地阻挡在了胸前,轻轻撑着他的胸膛,不自觉地便显得这样的气氛越发暧昧。
须臾间,原本平静的心潭被一颗小石子划起圈圈涟漪。
陆玖的脸颊微微烫起来,喉头也如同烧着一把火般干涩。
她喃喃道:“……江殷,我没事。”
江殷亲手摸了陆玖的额头,发现不烫,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又察觉她的脸烫,便伸着冰凉的手触了触,奇怪道:“怎么回事?怎么额头上不烫,脸上却很烫?还是去叫个大夫来看看。”
说着便转身,要抓着她的手去找大夫。
陆玖又羞又好笑,心中原本的酸楚渐渐化去,只剩下脸上的笑容。
她忙反手拽住他的胳膊:“我真的没事!”
听见她决绝的口气,江殷的步子这才收拢,转过身凝重地看向她,口气严肃:“病了就不要撑着。”
看着他这般严肃认真的面孔,陆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没病,只半是笑办事叹地:“我没撑着,我脸烫是因为……因为天太热。”
江殷英气的眉拧着不松:“今天也不算热啊,怎么你会觉得热?一定是病了。”
“因为……”陆玖实在想不出了,便无奈道,“因为女人的身体和男人的构造不一样。”
江殷的面孔上微微泛起红晕,梗住道:“……是这样吗?”
陆玖转过脸,纤长的睫羽轻颤,抖落温柔,低回道:“总之我没事。”
“那好吧。”江殷也轻轻松了一口气,琥珀色的眼仁洒落两点笑意,“你说没事,那我就安心了。”
陆玖扶额,垂眸淡淡叹了口气。
这个人,总是在不该敏感的地方那么敏感,在该敏感的时候,又总是迟钝。
江殷小心地觑着陆玖的神色,迟疑着开口:“不够,你好像很不开心,刚才的时候。”
陆玖扬起眉毛,淡淡地笑了一声:“我没有不开心。”
“你有。”这次江殷倒是说得十分坚定,一双眼眸定定地看向陆玖,“刚才在水榭的时候,你看见我站在那群贵女们中间,不开心了。”
陆玖不喜欢这样直戳戳地被人戳破心事,语气也不由得凌厉了几分:“我说了,没有不开心。”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江殷追问。
陆玖冷厉道:“我只是觉得那里实在喧闹,想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安静一下而已。”
江殷凝视着她:“你说谎。”
“我没有。”陆玖别开凤眸,一双黑沉沉的眼珠上萦绕着微微的怒意,冷冷看向一旁。
江殷明知道陆玖是个嘴硬的性格,此刻看着她拼死不承认自己因为看见他被一众贵女们围绕的景象而发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自顾自地笑了出了声。
“你笑什么?”陆玖奇怪的转过头看向江殷。
江殷站在她身边,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
陆玖拧了拧眉,更不痛快:“我们方才不是在争执吗?你突然笑出声是什么意思?”
江殷英朗的面孔上朗朗泛起由衷的笑意,听见陆玖这句气鼓鼓的问话,才赶紧压下了笑声,连连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笑的,我只是太高兴了。”
“有什么可高兴的?”陆玖气恼地冷冷睨了他一眼。
江殷松开她的手,往后靠在柱子上,双手环胸,低头闲闲笑道:“因为你也会开始为了我吃醋啊。”
陆玖脸上的羞涩涨红起来,一股又恼又羞怯的心情撞上来,直叫她抬不起头来,只恶狠狠地道:“谁会为了你吃醋?我可不像你一般幼稚!”
她越是急得跳脚想要为自己辩解,双手环胸的江殷的面孔上,笑容便愈发泛滥。
他抬手,轻而易举地便摸上了她的头顶,揉炸毛小猫一般爱怜地揉了揉她的额发,爽朗大笑:“你看看,还说没吃醋,都要炸毛啦。”
陆玖重重打掉头顶上的手,气得七窍生烟:“我说了没吃,没吃没吃没吃!”
江殷对于她来说,永远都是一个魔咒,她对着旁人能够永远端着平和冷静的态度,可是对他江殷,偏生就不行,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被他弄得生气不休。
江殷垂眸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胸口上一点的陆玖,纤细的一个,在外人的面前她永远是冰冷端庄不近人情的木美人,只有在自己的面前,她才会抛却端庄持重,卸下脸上永远麻木冰冷的神态,变成一个有血有肉、张牙舞爪的刁蛮小猫。
看着她红润细腻的脸颊好似一块上好的糯米糍,江殷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把持得住,但见四周清静,似乎也无人,于是便长臂一揽,将面前的炸毛小猫咪带进了自己的温暖的胸怀里。
陆玖原本还在言辞铮铮地同江殷争执她到底吃没吃醋的问题,忽然间却被他坚实有力臂膀温柔地抱住了背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半面脸颊已经贴在了他的胸前,听着那一声一声的心跳,咚、咚、咚,那么有力,那么令人安心。
须臾间,她也如一只被顺好毛的小猫咪一般,讪讪地收回了自己尖锐的爪牙,变得柔软乖顺,就这么安安心心地贴在他胸口上,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给予的一切温暖。
“好了……”他抱着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嗓音沉而舒缓,如同一缕烟雾缥缈温柔,“是我不对。”
陆玖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前,双手也紧紧地贴于此处。
听见他似哄似叹的语气,她忽然眼睛一酸,平放在他胸口的双手蜷起,抓皱了他的衣襟。
她把脸扎进他胸膛里,以此掩饰自己泫然欲泣的晶莹眼眶,咬着牙,丝丝缕缕的声音从咬紧的牙关里逸出来,如怨如诉:“……你有什么不对?”
他放下另一只手,双手环抱着她,搂着她轻轻地摇啊摇,语气低沉带笑:“我当然不对了,她们围着我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对她们客客气气地说话,我应该啊,应该拿出我从前的气势,凶神恶煞、龇牙咧嘴地跟她们说话,把她们通通吓跑!就像这样,喏,你看——”
他拍了拍陆玖的肩膀,示意她抬头。
陆玖扑在他怀里,脑袋在他胸口前蹭了蹭,把意欲流出的眼泪都蹭干净了,方才眼神倔强地抬起头。
就看见江殷一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推着自己的鼻尖,把一张俊朗英气的面孔整成一个戏台上大妖怪的鬼脸模样,要多凶有多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陆玖原本满心的委屈不甘,抬眸看见他这么长故意扮丑的脸,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破涕为笑。
江殷看着她微微展露的笑容,一颗心这才安了下去,放下推着鼻尖的手,状做一派义愤填膺的模样:“我这样,看她们谁还敢拉着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