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瑜抬眸,想要从陆玖的眼神里获取哪怕一丝的线索。
可陆玖竟然睁着无辜的双眼,不解地看着她:“皇孙妃,我不过是想问您是不是怕皇重孙身体欠安,您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旋即,她淡淡地笑了笑,“看来,皇孙妃真是心疼皇重孙。”
陆玖的眼,静得像一潭死水,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陆瑜的心像是飞在云霄当中,时而腾起,时而狠狠落下。
这一瞬,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动作实在是过激,不免担心陆玖不会看出什么不妥来吧?
陆玖的脸上唯有些疑惑,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动怒。
陆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也是,陆玖又不是神仙,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思及此,陆瑜的底气足了些,她扬起下巴,看着陆玖道:“皇重孙乃是重孙之长,身份贵重,你这样不吉利的话说出来,我自然是要动怒。”
陆玖似笑非笑:“原来如此,是我欠妥,请皇孙妃饶恕。”顿了顿,她又笑盈盈地补刀道,“不过我开个玩笑,您方才那紧张的样子,弄得我还以为皇重孙不是皇孙的骨血呢。”
这句话顿时让陆瑜犹如坠落深渊一般。
她牵强地笑起来:“怎么可能!”
陆玖笑吟吟的:“是啊,怎么可能呢?也是我方才胡猜,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陆瑜笑得艰难,心里恨不得把陆玖碎尸万段:“……这样可笑的事情,世子妃还是不要胡乱猜测。”
“您说得是。”陆玖收敛起面容上的笑意。
陆瑜实在是撑不住了,陆玖那双目光简直犹如针钉在她的心上,让她心绞痛。于是她便匆匆找了个借口:“漏夜已深,我便先行回去休息,世子妃慢慢侍候长公主。”
“好走。”陆玖随意地给陆瑜行了常礼,而后很快便站起身,笑眼无波地望着她,“不送。”
陆瑜转过身,搀扶着身旁的婆子丫鬟们走了。
走的时候还不小心扭了一下脚,惹出好大的动静。
陆玖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沉黑的眼仁静谧。
徐月知站在陆玖身后,担忧地替她拢了拢披风领子:“你怀着身孕,不要在大雪里站久了,我们进去吧。”
陆玖侧眸,握紧了徐月知的手,安心地点了点头。
“月知,谢谢你陪我。”陆玖的眼底闪着温柔。
徐月知笑容淡淡的,但是也回握了她的手:“我们是朋友。”
*
华阳安排好了一切之后,便叫了四辆马车,连夜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拉去了公主府。
陆玖原本担心华阳才苏醒不久,还是在侯府当中先养着,等过段时间身体吃得消了,再走不迟。
但是华阳心意已决,在这个侯府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陆玖最后还是体察祖母的心意,陪着她一路到了华阳公主府,又交代下人打点好了一切,看着华阳睡下,这才准备离开。
陆玖与徐月知走出公主府时,已是子夜。
雪已停,云散见月。
清疏的月光洒在洁白的雪上,像是一弯银缎。
陆玖的车马就停在门前,两人刚要登车,忽然间远处一辆青幄马车慢慢地驶来。
借着月色,徐月知看着那辆逼近的马车,忽然止住脚步,怔忡道:“奇怪,是我哥哥的马车。”
陆玖转眸看去,猜测道:“云知怕是见你这么晚还未回家,十分担心,所以过来寻你。”
两个人立在车旁,看着徐云知的车马停在面前,很快,一袭月白色的身影从马车内躬身出来,跳下了马车。
徐月知看着他:“哥,你怎么来了?我正准备回去。”
陆玖看见他面容上肃穆的神色,以为他是担心胞妹,于是微笑道:“月知一直同我在一起,云哥儿你放心。”
徐云知一步上前,拧着眉匆匆道:“回不回去都不是要紧的事,你们先来见一个人。”
徐月知与陆玖对视一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惹得徐云知脸上起了这般忧虑严肃的神情。
“过来。”徐云知一边同她们说,一边转过身朝着青幄马车的方向走。
“你这是唱的哪出?”徐月知虽然不解,但还是同着陆玖一道上前,立在了徐云知的马车边上。
她们方走近那马车前,原本静静垂落的门帘便被一只修长的大手轻轻拨开。
陆玖和徐月知脸上俱是闪过震惊之色,马车里竟然还有人?
徐云知的面色沉肃,站在她们身后一句话也没说,让马车内的人自己掀开垂帘,露出庐山真面目。
像是一团迷雾被慢慢拨开,马车四角上缀着的灯火在黑夜中散发淡淡的光明,映照了马车之内那人的面容。
如珪如璋,如琢如磨,端然是个温润如玉秀丽绝伦的公子。
他端坐在马车内,广袖轻扫,淡然一笑,气质如同遗世独立的仙鹤。
“陆玖,徐月知,好久不见。”他微笑着道。
霎时,徐月知的眼睛大大地瞪起来,陆玖的脸上也布满了震惊之色。
马车之内的人,正是分明已经葬入皇陵的,“已故”的皇太孙——江烨!
陆玖心里早有预感,觉得江烨一直还活着,这段时间亦一直联手江圆珠在寻找他的踪迹,可总是一无所获,好像这个人真的已经死了,可是现在,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一夕之间出现在自己面前。
徐月知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看着眼前“死而复生”的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么会……”徐月知喃喃。
徐云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看向陆玖,肃穆道:“有些事情需要商量清楚,今夜先随我去一个地方。”顿了顿,降低了声音,“事关齐王反叛。”
陆玖一点头,旋即吩咐身侧的曹影:“你们先带着马车回王府。”
曹影抱拳:“属下遵命。”
徐云知道:“上车吧,时间紧迫。”
陆玖点头,在徐云知的搀扶下率先上了马车。
徐月知站在原地,脸上神情有些纠结。
虽然她震惊于江烨没死这件事,但是她亦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会跟江烨在一起,江烨与他们徐家,可是有生杀之仇的。
徐云知显然看懂了徐月知所想,低沉道:“我们之间的仇恨先放一放,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徐月知抬起头,望向兄长。
徐云知伸手,眼神怜爱,摸了摸妹妹的发顶:“上去吧。”
*
马车在夜色里向前奔行,过了热闹的御街之后,转到一处隐秘的小巷当中。
徐云知道:“前面是一处我的私人宅子,那里安全,我们在宅子里说。”
陆玖等人皆无声地点了点头。
马车停落宅门前,众人下了马车,便悄声无息进入院子当中。
入正厅,徐云知点了两只小小的油灯,徐月知将房门紧闭,昏暗安静的室内,江烨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陆玖坐在江烨左首,徐家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坐在江烨右首。
江烨穿着一袭灰色直裰,头发上只挽了一根普通的玉簪,沉静坐在那里的时候倒是有些书生气质。
他漆黑的瞳眸望着底下几人,先是淡淡笑了笑:“首先声明,我是活着的人。”
“哥,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徐月知蹙了蹙眉,还是有些不放心江烨,毕竟从前他们徐家与江烨结仇,双方不睦也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徐云知道:“今夜在衙门当中有些事情未处理完,完事之后准备回家,没想到皇太孙竟然悄无声息地凭空出现在我的马车里,当时我还以为是见了鬼了。后来皇太孙说事情紧急,要找你们商量,所以我便带着他赶紧过来了。”
陆玖看着徐云知:“这么说,你也是才见到皇太孙。”
徐云知点头:“是。”说着,忍不住看向江烨,“你这场假死,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次的山洪果然不是突然发生的吧?到底是谁的预谋?”
江烨的双瞳静静看着若有所思的陆玖,笑了笑:“你已经知道了?”
陆玖摇头,道:“这件事情应该跟陆瑜脱不了干系,但是这也只是凭空猜想,毕竟陆瑜一个人做不出这样大胆的事情,也没那个能力调动人马去营造山洪假象。”
江烨淡淡点头:“这件事情的确有陆瑜的参与,你想对了一部分。”
徐月知已经有些急不可耐,连忙问:“这前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烨微笑:“别急,听我慢慢说。”
“山洪暴发之前,我就已经有了预感,随行的人当中出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一直在同他背后的人书信联系。我截过他们的书信,发现这个人一直在联系的人,的的确确就是陆瑜,但是从书信上描述的内容上看,陆瑜的背后也藏着主谋。”江烨淡淡笑道,“你们应该也想到了,她背后的人,就是蛮真隐匿在凤鸣当中的奸细。”
陆玖沉默听着,她一直猜想陆瑜的背后有人在支持着她做这一切,但是没想到她背后的人竟然是敌国。
何羡愚才死在蛮真人的手里,徐月知对蛮真可谓是恨之入骨,听见陆瑜背后的帮手竟然是蛮真,她恨得咬牙切齿:“她怎么敢!?她还算是大周的子民吗?竟然帮着蛮真做出这种事!”
陆玖道:“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人做不出来的。陆瑜之前被赶出宫门的时候,在魏氏的手中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荣华,她必然不想再失去一次,所以,有蛮真这样强大的帮手在背后推波助澜看,她自然高兴还来不及。”
“察觉到他们想要借助山洪使我丧命之后,我便提前准备好了一切,找了一具与我身材相似,且已经过世的男尸,毁坏面容,准备金蝉脱壳的计划。”江烨继续说,“敌人在暗,我在明,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若是想要将陆瑜及其背后的蛮真势力一击毙命,必须让他们先放松警惕。陆瑜的性子我十分清楚,我想,她为了她的荣华富贵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急于求成。”
徐云知抬眸,锐利的眼神望向江烨:“想要铲除一块病根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任它自由生长,继续腐烂,直到烂透到根里,才好全部挖出。”
陆玖也猜到了江烨的打算,沉声道:“所以,皇太孙才故意假死,为的就是让陆瑜觉得后位势在必得,所以急不可耐,人一旦有所求,就有了破绽,她现在急着后位,那么皇上皇后,连同太子夫妇,都会是她前路的绊脚石。”
徐月知恍然领悟,睁大眼道:“难道她想弑君!?”
江烨似笑非笑:“这也不是不可能,决定权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要怎么做,都看她自己。我手下的线人回报,说陆瑜已经在跟蛮真人商议弑君的事情了,她觉得皇祖父如今病入膏肓,我父亲也已经不久于人世,该把位置让给她了。”
陆玖抬眸看向江烨:“这件事情,皇上知道吗?还有,皇太孙,若是陆瑜知道你还活着,只怕你的处境……”
江烨笑意从容,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陆瑜当然知道现在葬入皇陵的尸体并不是我的,所以正在派人手全国搜捕,不过,富贵险中求,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陆瑜好像从没想过我会直接奔向京城。”
徐云知沉声道:“既然陆瑜与蛮真人勾结,那么古北口兵败和齐王的谋逆也就说得通了,只怕那些流传出去的密报,根本就是陆瑜动手递出去的。”
“那北疆数十万兵马的沦陷,还有江殷的罪,还有……阿愚的死……”徐月知浑身不可抑制地疯狂颤抖起来,瞳孔骤然缩紧,苍白着脸啜啜,“是她!都是她害的!北疆数十万的人是她杀的,阿愚的死也是她害的,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徐月知腾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一把抽出了腰上的弯刀,眼里蹿着火苗:“我去杀了她这个通敌叛国的贱人!为羡愚哥哥报仇!”
“月知,先别冲动。”身旁的徐云知一把抓住了妹妹的手腕,隐忍道,“陆瑜死不足惜,可是北疆数十万人的性命还有阿愚的性命换不回来了,你现在杀了陆瑜,根本就不是为阿愚他们报仇,你坐下,好好听太孙把事情讲清楚再行动!等到真的能动手杀了陆瑜的那一日,哥一定会亲自陪着你杀了她泄愤。”
徐月知一想到何羡愚惨烈的死,心中就忍不住地悲痛,宛如被人用细密的针不停抽|插,整颗心血迹斑斑。
“哥……”徐月知这些天来隐忍的悲痛一瞬间幻化成泪水扑簌而下,她无力地靠在哥哥的臂弯当中,如同一只失母的小兽般无声痛哭,“我好恨啊,我真的好恨啊!”
徐云知垂眸,无声地看着怀里痛哭的妹妹,心像是被人用手揪起来,而后撕扯成无数絮絮的碎片一般。
他的眼眶边亦泛起微红,无言地用温柔的手掌摸了摸妹妹的发顶。
陆玖沉默地看向江烨:“太孙想怎么做?您今夜专程来找我们,必然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我要你们陪我演这场戏。”江烨说,“把陆瑜跟他背后的人,一起揪出来。还齐王,江殷,还有北疆数十万人一个交代。”
陆玖的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当即点头:“好,我帮你。”
徐家兄妹亦然如此:“我们也是。”
“这件事情,光是我们还办不到,还需要皇祖父的胁从。”江烨沉静道,“今天我来找你们,也是想借助你们的力量,让我得以回到宫里,偷偷见皇祖父一面。”
陆玖想了想,道:“我有办法,明日入宫拜见皇后的时候,你穿上内侍的衣服跟随我一同进宫。”
江烨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陆玖淡淡笑了一声:“我这边也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我想,陆瑜叛国的罪状再加上我得知的这件事情,她一定会永无翻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