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垂眸,毕恭毕敬地称是,对着华阳公主千恩万谢,哪怕她心里其实一点儿不想留在荣景院吃这顿没意思的饭。
陆玖先下了地龙,起身与珈珞嬷嬷一左一右搀扶住华阳的胳膊,扶着她起身。
右手正屋的门帘一时被丫鬟掀起,带了几丝外面的风雪进来。她径直走到暖阁的屏风旁,对着屋内的华阳福身恭敬道:“长公主,门外有灵川公主身边的下人过来传话,可要请进来?”
听见灵川公主四个字,陆玖的动作一愣,转头看向门外。
魏氏也眼睛一亮,看着那丫鬟。
自从中秋宫宴相见之后,江圆珠时常会派人到宣平侯府请陆玖一聚,每每还会叫上徐月知。
因为陆玖与徐月知无诰命在身,除了重大节庆,平常并不能随意进出宫禁,因此江圆珠便自己出宫,邀请她们前往公主府说话谈笑。
华阳知道陆玖与江圆珠合得来,听见是灵川公主府的下人前来,便微笑道:“请进来吧。”
“遵长公主之命。”丫鬟福身告退,不一会儿,门外便进来一个穿着得体精致的丫鬟。
她盈盈朝华阳几人一拜,华阳叫起,她便起身笑说:“奴婢见过华阳长公主,见过宣平侯夫人与公子小姐,奴婢乃灵川公主身边的侍者。今日公主出宫,特意派奴婢上贵府迎接陆三小姐于公主府一聚赏雪,不知陆三小姐此刻可方便?车马已经在侯府门外候着了。”
陆玖转头目光试探地看了一眼华阳。
华阳微笑道:“午后也没什么别的事,既然灵川好意邀请,你就去吧。”
因着连日的大雪,陆玖也已经许久没与江圆珠徐月知碰面过,心中亦是有些想念,听见华阳同意,便温声应下了。
陆镇知道陆玖前去公主府必然要遇见徐月知,于是连忙着急询问华阳道:“祖母,我想同着阿姐一起出去。”
华阳轻轻呵斥:“胡闹,公主未曾邀请你,你怎能不请自去?”
陆镇颇有些失落。
灵川公主府的侍女笑道:“长公主,三小姐是我们公主的好友,小公子又是三小姐的同胞兄弟,我们公主自然也很欢迎他同去,若是小公子愿意,便同三小姐一道前往也行。”
陆镇的面容上扬起笑容,转过脸去看陆玖。
“既然公主盛情,你就随你姐姐同去吧,只是在公主府要听你姐姐的话,不得胡闹,知道?”华阳公主又叮嘱了两句。
陆镇知道能见到徐月知,别提多开心了,连忙应下华阳的话:“孙儿知道!”
陆玖朝着华阳公主福身:“孙女先告退。”
华阳朝姐弟二人点头:“早些回来。”
“是。”陆玖恭敬应下,正准备带着陆镇随公主府的人离开荣景院,早已经按捺不住的魏氏忽然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拉住了陆玖的手。
“为娘也随着你们一起走,正好芳华院里还有些事情。”魏氏笑着,朝华阳长公主福身,“既然姐儿哥儿都要走,儿媳也先走了,今日多谢母亲的盛情。”
华阳原本也只是看在陆玖与陆镇的面子上邀请魏氏留下用饭,既然孙辈们都离开了,她也懒得挽留魏氏,只点了点头:“随你的意思。”
“是!”魏氏欢欢喜喜地行礼,转头看向姐弟二人,“走,娘同你们一道出去。”
陆玖与陆镇对视一眼,叫屋内的丫鬟们取了貂裘披上,跟在魏氏身后跨出了荣景院暖阁。
跨出正屋的大门,魏氏便笑着让江圆珠的侍者先行一步,自己则拉住了陆玖的手,停在荣景院正门之下。
魏氏又是叮嘱陆玖注意保暖,又是亲手替她系披风带,又是叮嘱她们姐弟早点回府,一派慈母的模样。
“到了公主府,要好好同公主说话,陪着公主,别惹公主的不悦知道么?要是有机会,多同公主说说家里的好,请公主来咱们侯府坐坐,说我十分欢迎她过来。”
魏氏三句话不离讨好江圆珠,陆镇听得不耐烦,只觉得魏氏在念经,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径直拉住了陆玖的手,牵着她便一溜烟往门外走远。
陆玖脸上维持着笑意,丝毫没劝阻陆镇,只冲着魏氏礼节性地笑了一下,便跟着他离去。
看着姐弟二人远去的背影,魏氏气急,却又说不出一个字,咬着牙,对站在身后的保平家的说道:“这姐弟二人究竟是不是我亲生的?怎么处处都跟我对着干!?定然都是荣景院那老妖婆挑唆的,等逮着了机会我一定要……”
“嘘!”保平家的察觉到魏氏即将说出口的话,连忙抓了一把她的手背。
魏氏连忙噤声,转头就看见珈珞从门外走了出来。
魏氏满头冷汗,扯了一个尴尬的笑:“嬷嬷。”
珈珞对着魏氏一笑,行了一个常礼,带着丫鬟们从魏氏身旁经过。
看见一行人走远,魏氏心有余悸地看向保平家的:“还好你提醒我了。”
保平家的也是冷汗连连,嘘声道:“夫人,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了,祸从口出。”
魏氏点了点头,忍不住仰首看了一眼荣景院上悬挂的牌匾,眼底却写满了不忿。
*
陆镇拉着陆玖的手,径直往宣平侯府的西角门前去,上了灵川公主府的马车。
陆玖挑起帷幔往外看,但见连绵几日的大雪之后,整座凤鸣的亭台楼阁都被一片白色所掩埋,往日的朱墙碧瓦今朝都以换上素色,一眼望去,满目只剩下莹白的雪。
福善街上的积雪扫了大半,露出湿透的青石板路。
雪天路滑,公主府的侍从驾车十分小心,马车的速度比平日慢了不少,行了一阵,陆玖却发现这车并未朝灵川公主府驶去。
她打起帷幔询问跟在车边的侍从:“这是要去哪儿?这路与公主府的路是相反的。”
侍从抬首微笑道:“回姑娘的话,公主今日另有安排,您同着我们去便是。”
陆玖打量了一番,马车正往南走,应当是朝州桥闹市的方向前行。
既然江圆珠另有安排,她也不便再问,只放下帷幔,随着车往前继续行驶。
穿过御街之后便是集市,马车外的人流喧嚣声渐渐大起来,透过被风吹拂起的帷幔往外看,只见马车过了州桥之上,而后便停在了一处酒楼前。
“陆三小姐,已经到了,您与小公子请下车吧。”车帘之外传来侍从恭敬的话语声。
陆镇一心想见徐月知,早已经坐得不耐烦,马车一停他便立即躬身往外走出,跳下了马车。
陆玖跟着陆镇身后走出去,在侍从们的搀扶下走下车。
抬头一看,只见面前是一家极其热闹的酒楼,酒楼临街,在州桥最热闹的码头边,五间铺面连在一起,店门大敞,里头客人迎来送往。
如今临近除夕,酒楼当中便专门请了唱戏的人来,戏子歌姬小倌等于堂中的戏台上演着一出喜剧,戏台下看客鼓掌,博得满堂彩,气氛热闹,喜气洋洋。
公主府的侍从引着陆家姐弟二人往酒楼的正大门走进去,刚进大门,便有眼尖的跑堂迎上来:“几位用点儿什么?堂下空座多的是!”
公主府的侍者只道:“这两位都是三楼雅座的客人。”
跑堂一听,态度立马恭敬了十个度,把手上的毛巾往肩膀上一甩,弓腰哈背赔笑道:“几位贵客,往这边上楼。”
陆镇对这样的地方轻车熟路,带上陆玖跟上跑堂的脚步,公主府的下人们跟在姐弟二人身旁一道上楼。
酒楼名为会仙,是京师当中屈指可数的大酒楼,茶酒饭食、住宿消遣一应俱全,且装点十分精美。
陆玖跟随着跑堂登上楼梯,但见这酒楼成一个四方的环形,中间挑空,二三楼的客人站在凭栏便低头便能看见底层大堂的戏曲。
底层与二楼的客人众多,十分热闹,可上了三层,人数便骤然减少,周围顿时清静了不少。
三楼的回廊左右全然是一间一间的雅室,雅室之间皆有阻隔,看不见门里的客人们在做什么,私密性十分好。
跑堂引着陆家姐弟二人行到回廊尽头处的一间雅室门前,转身恭敬道:“几位请进。”
他将门推开,门内的景象刹那间一览无余。
就见雅室当中点着炉火,温暖如春,四面窗户紧闭,只留两扇小轩窗透气,房屋正中间陈设一张八仙桌,桌面坐满了人。
一身便服的江圆珠坐在容冽的身边,二人正谈笑着什么,江圆珠笑靥如花,容冽则一身玄衣,面孔一如既往的冷峻,但看向江圆珠的时候,眼瞳里留存着几丝温和。
徐云知挨着容冽坐,身边是徐月知与何羡愚。
徐云知仍然是一副懒洋洋的神色,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的模样,打着哈欠。
何羡愚则一边嗑瓜子一边笑意温和地听着身侧的徐月知说话,而徐月知微垂着睫羽,对着何羡愚讲话时收敛了平日的爽朗,变得有些矜持起来。
陆玖站在门外,下意识地找江殷的身影,却意外发现江殷竟然不在其中。
江圆珠率先反应过来,看到了门口的姐弟,脸上泛起甜丝丝的笑容,对着她招手:“玖玖,快进来!”
跑堂对着屋内的人行了一个礼,而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陆玖带着陆镇走进雅室,公主府的侍者站在走廊上将门掩上。
雅室当中的气氛热闹十分,尤其在陆家姐弟到来后更盛,江圆珠笑着让陆玖坐在自己的身旁空着的位置上,而陆镇则虎视眈眈地坐在了何羡愚的身旁。
“玖玖,你也来得太晚了!”徐月知爽朗笑道。
陆玖落座,微笑道:“路上的雪刚扫干净,车夫为保险起见将车行得慢些。”
她环顾了一圈雅室当中的人,微笑道:“今日人来得这么齐,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江圆珠回眸看了一眼众人,转眸笑道:“如今距离除夕已没几天,有一件事情,需要大家商量商量。”
江圆珠的话说完,何羡愚便笑道:“除夕那天是殷哥的生日,我们想商量着,给他过这十七岁的生辰。”
第45章 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殷哥儿的父王两个月前离京返回燕云山了, 前不久王妃又患病,去了南边温暖些的泉州疗养,如今齐王府当中就剩殷哥儿一个人, 除夕又是节庆又是他的生辰, 王府里冷冷清清的,所以我们今日打算商量一下,那一日给他热闹热闹。”何羡愚笑道。
徐月知接着何羡愚的话道:“到除夕那一日上午,我们就一同上齐王府去给他送个生辰礼, 不拘送什么,总是也是一片心意。”
陆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江殷的生辰已经快到了。
齐王江秘月余前已经从京师集齐了兵马, 北上返回了烟云山脉,因当时招募够了人手,这次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江殷, 倒让陆玖松了一口气。
而前不久齐王妃耶律珠音患病, 去了温暖的南边调养。
父母二人离开京师一南一北, 偌大的齐王府就只剩下江殷一个人独自居住。
如今已临近除夕,别家都是亲友团聚满堂,而齐王府当中除了一贯照顾江殷的几个小厮与奶娘, 身旁无一亲人陪伴。
宫中的皇室家宴倒是邀请了江殷,可江家的人除了江圆珠以外,素来无人待见江殷,江殷自然也不愿意往宫中凑。
“不拘送什么, 总是那一日心意到了就行, 殷哥儿不是复杂的人。”何羡愚笑道,“除夕那一日大家晚上都不得闲,所以咱们就白天去拜访, 叫殷哥儿高兴些。”
江圆珠道:“除夕我出不了宫,我的那一份礼物就拖容冽帮我带。”
陆镇坐在一旁,犹豫道:“这件事情大哥知道吗?给他送生辰礼我同意,只是大哥平常都喜欢些什么?”
何羡愚耿直笑道:“我早就想好了,我给殷哥儿送一箱小吃过去,还有我们家自己做的糕点,他肯定喜欢。”
“你就知道吃!”徐云知白了一眼何羡愚,接着随口道,“本公子就送他两本字帖,之前的字帖都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正好趁这个时间换新的。”
容冽面容沉静,没开口,坐在他身旁的江圆珠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替他说道:“容冽想打一把好的匕首送给江殷,我呢,就按照容冽的匕首做一个刀鞘送给他。”
徐月知挠了挠头,笑道:“我就送一套弓箭给他吧,家里还堆了好多把崭新的弓弩。”
陆镇转头看着徐月知,小脸红红的,大声道:“……月知姐要送弓弩的话,我就给大哥送一套羽箭!跟、跟月知姐的弓弩成一套!”
陆玖坐在一旁喝了口温茶,听着大家众说纷纭,眉头不觉轻轻蹙起。
大家都已经想好了送给江殷的生辰贺礼,可是她一时却拿不定主意。
方才大家说的东西里,有几样是陆玖也想到的,只可惜他们抢先说了,她也不好送与他们礼品相重的东西。
江殷的十七岁生辰到底应该送什么,这个问题竟叫她一时有些苦恼起来。
“玖玖,你要给江殷送什么?”徐月知见她一直没开口说话,于是疑惑开口问道。
陆玖目光游移,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抱歉地微笑一声:“我还在想。”
何羡愚笑道:“你不用太紧张要送什么,殷哥儿这个人最是简单。而且若是你送他的东西,无论什么,他肯定都会视若瑰宝。”
陆玖对着何羡愚一笑:“我知道。”
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仍然对江殷的生辰看得很重。
她确实可以随随便便地送一样东西给他充当生辰礼,但,她不想把他的生辰过得这样草率。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替他祝贺生辰。
陆玖垂眸正想着,忽然听见雅室的门被打开,一个明朗爽快的笑声从门口传来:“好啊,你们几个偷偷设宴,竟然不叫上我!这仇小爷我记住了!”
陆玖转头,便见江殷双手环胸,斜斜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一众人笑。
他刚从外面进来,外面还披着一身黑豹皮制成的纯黑色皮草披风,里头则穿着一身红色圆领袍,胸前团着描金瑞兽的图纹,鸦青的鬓发少见地没扎成不羁的高马尾,而是规矩地用束成发冠,额头上贴着眉毛上端勒了一条红色的抹额,上嵌着一颗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