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基树盯着他:“人海茫茫的,你上哪找她去?”
梁云笺语气笃定:“想尽一切办法和视频博主还有那个跳中国舞的女孩取得联系,从他们那里打听她的消息。”
他必须要找到她,必须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可以这么说,她的出现,打破了他一直信奉着的万有引力定律,让他发现了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不受距离约束的吸引力。
李基树愣了两秒钟,有感而发:“你还真是个行动派。”
……
因为是三年前发布的视频,发布者又没有在个人主页上留下过多的信息,找起人来可谓是大海捞针。
几经周折之后,梁云笺才得到了那个视频博主的联系方式,还只是一个电子邮箱,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然而邮件发送过去后,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二月中旬的某天,梁云笺从实验室走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缕晨光。做了整整一晚上的实验,他满身疲惫,连早饭都懒得吃了,回公寓后倒头大睡,直到饥肠辘辘地被饿醒。
睡醒后,他本打算先去吃饭,填饱肚子后再说别的事,然而在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读邮件消息提醒后,瞬间把疲惫与饥饿抛之脑后,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点开了那份来自视频发布者的电子邮件。
这位视频发布者是一位英国人,他在邮件中说,他不认识那个穿着红衣服的武术少女,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只知道她和那个跳舞的女孩一样是来自中国,他只是去休斯顿旅游的时候无意间撞到了这一幕,觉得很有意思就随手拍了下来,发到了YouTube上,没想到竟然意外的火了一把,但是,他可以告诉他这段视频的拍摄地点,是休斯顿的水牛河公园。
Buffalo Bayou Park
梁云笺从未去过水牛河公园,最起码在现存的记忆中没有印象,他对休斯顿的印象只有医院和治疗,身体痊愈后,他就跟着随着父母一起搬去了纽约,然后又去了英国读书。
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去找麦克医生复查和体检,他基本没有再回过休斯顿。
梁云笺先回了封感谢邮件,然后开始上网搜索水牛河公园,专心致志一丝不苟,浏览学术资料时的态度也不过如此。
突然间,客厅里传来了室友李基树的喊声:“你那个破娃娃又掉了啊!”还点评了一句,“啧,死状惨不忍睹,摔断了一条发育不全的腿,脑袋还摔歪了。”
梁云笺一怔,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连拖鞋都顾不上穿了,光着脚跑去了客厅。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灰色睡裤就奔了出去。
李基树一手拿着毛毡娃娃的残躯,一手拿着断腿,看到裸/奔而来的梁云笺后,眉头一拧:“我艹,这大白天的,准备勾引谁呢?”
梁云笺平时很注重健身,冷白色的皮肤上肌理分明,肩部线条宽阔紧实,腰身狭窄劲瘦,线条清晰的人鱼线和腹肌一路延伸至睡裤的腰线内,半遮半掩的,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还有他的头发,是真的很乌黑浓密!一点都不像是学物理的!
已经开始脱发的李基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恨:“幸好咱们屋里面没有gay,不然你早被嗯嗯啊啊了!”
梁云笺懒得和他废话:“东西给我。”
李基树把娃娃的遗体交还原主,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掉多少次了,实在不行就换一个钥匙链吧,我都替你的钥匙感到委屈。”
“不换。”梁云笺轻车熟路地从茶几下拿出了针线盒,然后坐在了沙发上,又一次地对这个毛毡娃娃开展了抢救性修补工作。
从七年前他在医院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这个娃娃就在他的手心中攥着,虽然不记得是谁送给的他得了,但他却依旧能感受到这个娃娃对自己的重要性。
七年以来,他一直把这个娃娃带在身上,和那块手表一样,但与手表不同的是,这娃娃的制作质量实在经不起岁月的蹉跎,从几年前开始,就显露了“体弱多病”的本质,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后来干脆断了头,并且还经常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从钥匙链上私自脱逃,他不得不费劲千方百计地去寻找,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三年前——
临近除夕,波士顿下了一场大雪,晚上回到公寓后,他才发现娃娃不见了,立即原路返回寻找,在大雪中寻找了将近三个小时,他才在雪堆中找到了这个娃娃,那个时候,他已经被雪淋出了满头白发。
李基树看着梁云笺认真穿针引线的贤惠模样,叹了口气:“逢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看你是要把这破娃娃当传家宝。”然后他又问了句,“到底是谁送你的娃娃啊?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梁云笺一边逢娃娃一边回答:“真想不起来了。”
这是实话。
对于过去的记忆,他确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麦克医生说可能是手术导致的逆行性失忆,但是在进行了头部影像学检查后,并未发现明显的生理性损伤,所以可以初步判断是神经心理性失忆症,等身体痊愈后就会自行恢复。
按照他妈宋瓷女士的话来说就是:你现在有神经病,所以你失忆了。
嗯,很有道理,他甚至懒得反驳。
然而当他的身体彻底康复后,记忆却一直没有恢复。
为了恢复记忆,他曾多次看过心理医生。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去过去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接触,刺激记忆细胞。
也就是说,想要恢复记忆的话,最好回国一趟。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回国,但是课业实在是太繁忙,实验和论文占满了他的生活,连寒暑假都没得休,全天浸泡在实验室或图书馆内,所以一直没找到回国的机会。
他的父母曾用过去的老照片“刺激”过他,但丝毫不起作用,他妈还曾经突发奇想地询问他:“用不用给你演示一遍在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爸是怎么吵架的?或许会刺激到。”
还不等他拒绝,他爸梁顾就坚定不移地否决了这个提案,并评价:“胡闹!”
当时,他也觉得他妈说话挺不靠谱,因为在他简短的记忆之中,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父亲很迁就母亲,母亲也很尊重父亲,无论怎么看他们两个都不像是会吵架的样子。
第一提案被否决后,他妈又用上了第二提案:“你还记得陆云檀么?”
他的心头微震,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但却转瞬即逝,如同从手中滑走的一条鱼,再想去抓,已经消失无踪了。
怔愣许久,他还是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他妈不放弃地说:“她是你的初恋呀,你的那个钥匙链就是她送你的,进手术室之前你还非要带着那个毛毡娃娃进去,紧攥在手心里。”
他爸补充说明:“还给我们留了遗言,交代我们,你要是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就把这个娃娃放进你棺材里。”
他妈:“一下子就把我说哭了,我当时都想好了,如果你真的没活下来,我一定要给你买个漂亮的骨灰盒,让你走了之后也在陆云檀面前体体面面。”
他听得一愣:“什么?”
他妈对他的质问置之不理,又问了一遍:“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又一次地摇了摇头。
他妈叹了口气:“哎,你竟然能把她也忘了。陆云檀真是个挺好的丫头,又漂亮又机灵,要是我女儿就好了,”她一直很遗憾自己这辈子没能生一个女儿,“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上学?有没有找男朋友?”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陆云檀是谁了,但还是不受控制地说了一句:“我想去找她。”
他妈却叹了口气:“等你的病彻底好了再说吧,神经上的问题谁都说不准,你现在只是失忆,但是谁都不能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发生什么别的并发症。”
他爸也说了句:“在你无法确保自己可以对她负责到底之前,还是不要去耽误人家了,况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说不定已经令有了喜欢的人,你再去见她,不是徒增烦恼么?更何况还是在不记得她是谁的情况下。”
他妈也很赞同父亲的观点:“你爸说得对,你现在想去找她,是因为听我们说你喜欢她,所以想去找,还是自己发自内心地想去找呢?如果是前者的话,那还是先别去了,不然到最后你只会伤害到她。”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想去找她,觉得是后者,却又害怕是前者,这样的话,自己的失忆一定会伤害到那个叫陆云檀的女孩。
所以,他只得暂时压制了去找陆云檀的冲动,直到看到了那段视频。
红衣黑靴,潇洒舞枪,强烈且熟悉的感觉从心底破土而出,甚至有几个字眼冒上唇边呼之欲出,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说不出口,像是有一道屏障卡在了他的脑海中,阻拦了他对她的所有回忆。
但他很确定的是,这个穿着红衣黑靴的女孩,一定是陆云檀,尤其是在看到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块红黑色的Swatch腕表之后。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么多年以来,他心心念念想要的人,不过是一个陆云檀。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她的身边。
他还保存着一个牛皮纸盒子,里面装着一束干枯的玫瑰花狗尾巴草,以及一张皱皱巴巴的红色云笺纸,纸的背面写着一句话:我还是不会叠玫瑰;正面也写着一句话:一张奖状只能换我等你十年,减掉高中三年,你只剩下七年了,如果你不能及时回来续约的话,我就把你忘光光!
这句话的最后,还加了一个很蛮横的语气词:哼!
之前,他根本不明白这句话是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明白了:七年,是她给他的回归期限。
到了二十五岁,如果他还没回去的话,她就不再等他了。
今年,是最后的归期。
李基树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想不起来是谁送的还能保存这么多年?”他又想到了梁云笺手腕上带着的那块老古董表,“还有你那块Swatch,好几年前的老款式了吧?也没考虑给它换了?我都怀疑它现在还准不准,我有好几次实验失败都是看你的表。”
梁云笺:“……”
看看吃饭时间到了没有也能影响你的实验结果?
他毫不留情地回了句:“就算是换了一百万的劳力士,你该失败还是失败。”
李基树:“……”
你真的太会伤害人了!
梁云笺逢好了毛毡娃娃的腿,准备继续处理歪掉的脑袋的时候,犯了难——这个毛毡娃娃的原始做工过于粗制滥造,长短不一的两条胳膊以及粗细不一样的两条腿以及严重与身体不成比例的脑袋全部掉过一次,并且根本无法再用毛毡的技术重新戳好,只能缝补,但是,已经补过三次的脑袋,还怎么补第四次?再补脑袋就散开了。
李基树看着他手里的那个落满了针脚的娃娃,不禁感叹了句:“科学怪人看了都得沉默三秒钟。”
科学怪人缝的是真人,他缝的是假人。
梁云笺长叹一口气,扭头看着他:“说得很好,下次不许说了。”
李基树:“买点材料回来重新做一个呗。”
梁云笺努力地寻找落针的地方:“不行。”
李基树:“为什么不行?”
梁云笺很认真地回答:“我做不出来这么丑的,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李基树:“……”
送你娃娃人要是听了这句话,一定会感动到涕泗横流。
他也懒得继续劝他了,扭头朝着厨房走了过去,顺便问了一句:“你吃饭了没?我准备炒俩菜。”
梁云笺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确实是饿了,非常不见外地回了句:“没吃,我等着开饭。”
李基树:“你就是好逸恶劳蹭吃蹭喝!万一那个武术少女喜欢会做饭的男人呢?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男人直接就输在起跑线上了!不贤惠的男人是没有人爱的!”
梁云笺沉默片刻,忽然把手中的针线和科学怪人娃娃放到了茶几上,同时从沙发站了起来,大步朝着厨房走了过去:“这顿饭我做。”
李基树懵逼了:“啊?”
梁云笺:“她会喜欢吃什么?中餐?清蒸鲈鱼?红烧鸡翅?蚂蚁上树?”
李基树沉默片刻:“Dr. Liang,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连个鸡蛋都不会炒,还想做蚂蚁上树?比母猪上树还难吧?”
Dr. Liang:“……”
为避免发生厨房爆炸案,李基树极力劝说他继续去补娃娃,梁云笺坚持不懈地要留在厨房,最终,两人达成共识,这顿饭由Dr. Li掌勺,Dr. Liang观摩学习。
吃午饭的时候,李基树问了梁云笺一句:“你毕业后准备去哪儿?”
按理说,麻省的博士生是五年制,但如果可以提前达到毕业要求就可以提前毕业。
梁云笺虽然才即将读满三年,但已经完成了博士生毕业要求,论文答辩通过后就能毕业,至于之后会不会继续留校做研究,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梁云笺不假思索:“我准备回国。”
李基树:“不再考虑考虑了?”
据他所知,许多所世界级顶尖大学和尖端科技公司都向他投来了橄榄枝,其中就包括全球光刻机巨头公司AS/ML。
梁云笺:“不考虑了,回国。”
学成归国,也算是不负韶华。
李基树:“回去之后有打算么?东辅的那个物理研究所是不是也来找过你?”
梁云笺:“嗯。”
李基树:“准备去物理所?”
梁云笺:“嗯。”
“也挺好的,你绝对算是个顶尖人才了,待遇不会差的。”李基树又说,“我要等等再回国,到时候一下子带一个科研团队回去,振兴我大中华的科学技术,师夷长技以制夷!”
梁云笺笑了,是认可也是祝福:“你会做到的。”
李基树看着他说:“你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