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终归是错的,既然是错,我们就应该及时纠正,我想着,你也到了娶太子妃的年纪了,”容凤笙沉吟着说,“京中有许多待嫁的世家千金。她们之中不乏相貌、才学都极为出挑的,你应该多去见见。不必总是忙于政事,那些交给你的父皇去处理。毕竟储君专权,会给御史留下话柄的,”她说的多又碎,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可是如果,她肯抬头看看,就会发现谢玉京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
容凤笙深思熟虑,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她的遗奴。
思来想去,想到他以前那个小青梅倒是不错,只是……成了自己的弟媳。
容凤笙感到些微的尴尬,咳了一声道。
“不过顾仙菱的妹妹,顾仙韵,这个姑娘,我瞧着很好,你也见过的。虽则有些冲动任性,但到底是个至诚至性的,家世也不错,做太子妃绰绰有余。”
就是可能,婆媳关系会比较难处……不对,她也没必要操心这个。反正之后,她就不在宫中了。
谢玉京的脸色愈来愈冷,这是准备安排他的终身了?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一片澄澈漆黑,“我知道了。”
“太子妃之事,儿臣自会好好考虑,不劳母妃操心。”
他细细地看了容凤笙两眼,忽然意味不明地说道,“只是,儿臣这里有一物,想要还给母妃。”
他捉住她的掌心,将什么放进了她的手中。
容凤笙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碧色的耳坠。她眉头倏地拧紧。
“……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枚耳坠,正是她之前离开芳华园时不慎弄丢的那只。
就因为它,生性多疑的谢絮差点没将她从马车上丢下去。
少年忽然歪头,笑了一下。
那笑容难以形容,邪恶中,又有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你不是知道吗。我为什么拿走它?”
他盯着她的双眼,唇瓣微微开合,咬字暧昧而含糊,像是罂粟花般诱人沉沦,“因为这样,谢絮就不会碰你啊。”
第21章 021 谢玉京。
021
他轻柔的吐息如同羽毛一般拂过耳垂,容凤笙瞳孔骤缩,怀疑出现了幻听。
容凤笙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你……什么意思?”
谢玉京看上去有些无奈,他轻叹了口气,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耳垂,激得她微微颤栗,“您是真的不太记事啊。”
容凤笙躲开他的触碰,转身要走,却又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低头看着掌心。
一抹碧色通透,碧玺呈现水滴状,镶嵌在银环中间,当时谢絮的反应那么大,她也有过片刻的疑惑。
不过后来觉得,应该是他性格多疑的缘故吧,容凤笙细细看着,她左思右想,忽地想起,此物,好像是……谢絮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是在侯府的时候,他送给自己的生辰礼。
她知道谢絮送过很多女人类似的东西,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怎么可能将这种小事记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谢絮那日给她带来的,偏偏是它。
若是以前,容凤笙恐怕很难知道这其中的关联的,可就在刚刚,她察觉到了谢絮的心思。
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只是,谢玉京竟然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算计自己?
扭过头去,少年仍旧是那副柔软的神情,像是知道她一定会回身,还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他在谢絮的书房见过这个耳坠。
当时,容凤笙已经被关了禁闭,她的公主府也被抄了。谢絮正握着这枚耳坠悄然摩挲,见他进来后便迅速地收了起来。
谢玉京一眼就认出,那是属于她的东西。
他对她身上的每一件饰物都了若指掌,她妆奁里的每一件,她喜欢不喜欢的样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看见谢絮流露出那样的脸色,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了。
他这一向凉薄的父亲,恐怕并不是,将她与那些女人划为一类的。
所以,他将耳坠拿走,就是不想让他们心意相通。
做这样近乎孩子般恶作剧的举动,却也只是暂时的拖延罢了。他不敢说自己心中还有隐隐的恐惧。
近水楼台,他岂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他又送信到云妃手上,让她前来叫走谢絮。
容凤笙现在却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耍心眼竟敢耍到自己身上,可真是长能耐了。
她冷着脸,将耳坠放进袖子里收好。
谢玉京勾着唇角,眼中却怒火腾腾,“失而复得,看来您很是高兴。”
容凤笙听他这么说,却觉得讽刺,多可笑啊,谢絮那样的人竟然也有真心!
不过她觉得没有必要跟谢玉京解释。
谢絮利用尽欢想要逼她就范,却把自己真正的心思藏得那么深,生怕被她觉察出一点苗头。容凤笙曾听过他与原配的那段往事,结局并不圆满,也是从那之后谢絮开始流连花丛,对女人尤其地不信任。
不过,既然他待自己还有几分情谊,那么前往大菩提寺一事,看来也是十拿九稳的了。
眼下,最需要解决的……
竟然是面前的谢玉京。
“他那样三心二意的人,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博取他的宠爱,”谢玉京寒声道,“你没有看见吗,他心爱的妙妃昏迷不醒,”
他再次不动声色地贬低谢絮,容凤笙以前觉得遗奴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危险,现在听来,简直就像是恶意中伤。容凤笙听着竟是有几分好笑。
“他就要对你做那样的事,他……”
“不,是我主动的,”容凤笙立刻打断他,眼神冷静,“因为,我要断了你的念头。”
谢玉京立刻就愣住了。
他怔怔地盯着她看,像是要哭了一样,容凤笙心里猛地一抽,却见他嘴唇上下翕动几下,低哑地说,“不要这样。”
“求你了。”
“就算是要断我的念想,也无需对他曲意逢迎,他明明只是把你当成玩物,玩腻了就会一脚踢开。”
“他会毁了你的。”
谢玉京声音压得极袍茉低,几乎让人有一种他在哽咽的错觉,容凤笙差点就要忍不住上前去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了。
只是她手指紧了又紧,还是顿在原地没动。
她不该再那么亲近他。
那是错的。
他忽然靠近一步,修长的身体笼罩下来,就像是要将她圈抱进怀里似的,“只要,您答应我,不再对父皇那般,从今往后,我便恪守为人儿子的本分,再也不越雷池一步。”
谢玉京几乎是有些卑微地说,容凤笙面露犹豫,他肯同自己服软,她当然是舍不得责怪他的……
刚要说话,面前的人忽然又变了一副脸色,“你也知道我手里捏着两条命,若是让我再听到或是看到你与父皇……你知道后果的。”
他微微一笑,仿佛刚才的示弱只是昙花一现,甚至可以说是故意做出来迷惑她的。
容凤笙再也没有办法将他当成是孩子看待了。没有孩子会这样深谙谈判的技巧,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这样的手段玩到她的身上,她气得笑了。
“我真是把你教的好极了……”
谢玉京嘴角轻挑,就像是在接受夸奖一般,“您的教养之恩,我时时刻刻都感念在心。”
“……你不会的。”
忽然,他听见她说,“你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容凤笙不相信,她一手教出来的遗奴会杀人,他明明是一个纯善的孩子,只是一时误入了歧途而已。
谢玉京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她眼睛说。
“我会的。在我看来,除了你,世上之人,无不可杀。”
那语气简直就是个疯子。
容凤笙却是久久地愣在那里。
用这么凶狠的语气,为什么,要用这种难舍的眼神看着她啊。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抚摸少年的面庞。
又轻轻落下,最终只是紧握成拳,垂在了身侧。
她低声道,“千万别做那些会让你后悔的事,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好人。”
谢玉京眸如点漆,里面却空无一物,他极度烦躁地啧了一声,“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为什么要说谎呢?”
“你不是也猜到了吗,妙妃就是——”
“谢玉京。”
她的语气忽然严肃,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谢玉京开始慌乱。
第22章 022 你改不改?
022
“我最后问你一遍,”容凤笙眼眶微微的泛红,盯着他看,“你改不改?”
他薄唇微动,吐出:“不改。”
容凤笙的手高高抬起,谢玉京眸底骤暗,声音低沉嘶哑,“打啊,你怎么不打。”
容凤笙扬起的手缓缓放下,在身侧攥紧,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道,“我不希望你再做这样的事。也不希望听到你伤人——或是杀人。如有下次,我会将你做的事情,尽数告知陛下。
谢玉京盯着她看。女子侧颜姣好,声音冰得没有一丝温度,“至于流言蜚语,不必管它。你我之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何惧那些言语?今天你说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回到东宫之后,你且好好清醒清醒。”
“我会着人送一些佛经过去,你且抄一些佛经,清清心中的杂念。”
“若是做不到,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谢玉京脸色倏地惨白,他看着她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手指紧攥成拳,青筋隐隐凸起。
谢玉京眼睫低垂,他并非故意要她为难。他只是想把他拥有的一切都跟她分享,但是如果她不喜欢,他可以把他们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地毁掉。
*
迢迢在风中等了好久,总算等来容凤笙的身影,立刻喜上眉梢,“公主你终于来了,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容凤笙只觉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摧残,恹恹地看了迢迢一眼,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为何对谢玉京说完那些话之后,心里就一直沉沉的很不舒服,大概……是被他气得狠了吧。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手教养的孩子怎么会变成那样。
怎么就对她有了非分之想。
还敢说那些话来威胁她。
迢迢惊讶:“公主您受伤了?”
容凤笙看看手腕,“这是谢玉京的血。”
迢迢更惊奇了,“太子殿下?”
容凤笙犹豫了片刻,举目问道,“迢迢你说,什么事情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
迢迢想了想,“或许经历了生离死别之后?”
生死离别……也是,自从祭神仪式之后,谢玉京对她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容凤笙道,“我觉得……遗奴有些不太正常。”
“不正常?”迢迢瞪圆了眼睛,“太子殿下温柔良善,哪里不好?宫女们都喜欢殿下呢。”
容凤笙忽然默了,要是迢迢知道谢玉京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不知道还能不能夸出口。
“迢迢也没有什么学识,不知道怎么称赞人,但是远远瞧着殿下,便觉得心中欢喜,像是要从心口开出一朵花来。”
迢迢说着说着就跑偏了,“反正,迢迢觉得太子殿下样样都好,只可惜生晚了一些。不然,公主不要嫁给驸马爷,嫁给太子殿下就好了。”
“打住!”
容凤笙耳根烫红,瞪她一眼,“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当心掌嘴。”
迢迢却仗着自家公主脾性好,嘻嘻一笑,“有什么关系嘛,公主不是早就与驸马和离了嘛,说说也不会怎么样。再者,京中贵女,谁家不想嫁给太子殿下呢?更别说宫女们了。奴婢前几日,还听云妃宫里的一位姐姐说,她主动给东宫递了信儿,想在殿下身边侍候呢。”
“只可惜,殿下到现在都没有理会,而且还迟迟不举办选妃宴,”迢迢嘀咕道,“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殿下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她在那里自言自语,容凤笙却是尴尬到无地自容。
你们家殿下哪里是喜欢男人,他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父亲的女人头上。
寒风迎面吹来,二人都瑟缩了一下。
脚步不约而同放快了些,容凤笙却道,“迢迢,你还记不记得一件事。”
“什么。”
她声音放轻,“锦园的时候,遗奴曾经,掐死了繁衣送我的白眉蓝姬。”
那是一种十分珍稀的鸟儿,通体蓝色,很是美丽。
迢迢脸色一白,皱眉道,“太子殿下那个时候……确实有些古怪。”
容凤笙默了默。
与迢迢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掐死后他也不处理,就默默躺在榻上,鸟的尸体就放在旁边。
容凤笙问他为什么。
他说,吵。
容凤笙想了许久,才想明白。那个时候她正因风寒卧病在床,那鸟儿叽喳不休。她混沌的时候听着鸟叫,头更是疼的要裂开一般。
他察觉之后,便那样做了。
她训斥他,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将它给杀了。
万物有灵。
因果有报。
容凤笙讲得口干舌燥,他却还是那副静静的神色,漂亮单薄得像个玉人。
却是个没有心的。
谢玉京先天眼疾,所见都是黑白,见蓝色为明亮,见红色为昏暗,是以,对蓝色的东西总是格外青睐。
他之前明明那样喜欢那只鸟儿。每每到她房中,总要伫足观赏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