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凤笙动了动跪得酸涩的膝盖,恍然道,“或许还有一层,那便是——仇人。”
她抬眸,轻声道,“谢絮,你现在手里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从我,从繁衣手里夺走的。你是窃国之贼,是谋逆之徒,我和繁衣,才是这里的主人!
凭什么,要我们拱手相让?
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把你欠我的,欠繁衣的,统统还回来。”
谢絮盯着她,“你想要,朕就给,这一半的江山,这整个后宫都是你的。”
容凤笙轻嗤,“我只想要你付出代价”
“哈哈哈……”
谢絮眉目间噙着狠意,忽地展颜大笑。
“公主有这种本事,尽管去做好了?不过,你想靠谁夺回来?靠谢琼吗?可惜,他就要死了,”
谢絮冷笑道,“公主的大计,怕是完不成了!”
他捏起她的脸颊,目光如同鹰隼般凌厉,
“朕要公主为朕生一堆的皇儿公主,管朕这个贼叫父皇,公主觉得如何?”
容凤笙狠狠将他推开,伸袖擦着脸颊。谢絮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忽地凝视着她。
“既然你从来都没有对朕动过心,当初为什么要来见朕。又为什么要与朕做那些事?”
容凤笙低低地笑,“难道你看不出来,那些只是逢场作戏?”
“从未有半点真心?”
“从未。”
谢絮猛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紧抿的薄唇就要压下,容凤笙嘴唇紧抿,大睁着眼,冷冷地盯着他。
谢絮的唇停在与她一寸的地方,手指蜷缩起来,他目中含恨,滚烫的气息喷拂在她的面上。
修长粗砺的指,将她的发丝撩起至耳后,在她耳边近乎爱人间的呢喃,
“公主不想要那个杂.种的命了?”
话音落地,就见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谢絮的心里隐隐有些快意,但随即便是一痛,如同刀子割肉般的钝痛,让喉咙间弥漫起了一股血腥之气。
他强自咽下,五脏六腑,几乎错位的绞痛着。
容凤笙缓缓起身。
细白的手指拉上衣带,她垂着眼,淡淡道,
“陛下不就是想要这个么?何必弄这些弯弯绕绕?”
说着便要拉开,却被男人的大掌一把握住。
谢絮声音嘶哑,“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容凤笙觉得可笑,“不是陛下自己想要么?现在又玩什么纯情呢?”
谢絮的眸光,在她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呼出一口气,僵硬地勾起嘴角,“从你进宫,朕没有再碰任何一个女人,你为何,还要这样待朕?”
这样地羞辱于他……?
容凤笙看着他的手,“陛下可知,我从小就被母后,种下了尽欢,陛下这样浸淫风月中的人,想必不会不知道尽欢的作用。公主,与妓,在陛下心中,又有什么区别呢?陛下本来就怀疑我不干净不是么?再多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只不过被你碰,更加让我觉得脏,便是了。”
谢絮的身子重重一晃,他手指痉挛地抓起她的衣襟,死死地盯着她,眼底血丝密布。
容凤笙看见一丝嫣红的血迹,从他唇边缓缓流下。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只是执着地看着她,那目光,看得容凤笙有些不大自然地扭过了脸。
他忽地起身,身影高大而冷漠。
他高声道,
“止喜。”
“奴才在。”
“拟旨,”他的声音冰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又恢复成那强大薄情、刀枪不入的模样,
“太子忤逆犯上,图谋造反,定于三日后问斩,朕,亲自监刑。另,取消封后大典。”
说罢,转身看来,眸光漠然。
“你不是在意那个杂.种么。”
“朕便要你,亲眼看着他死。”
止喜跪在了地上。
容凤笙后退几步,面无神情地转身出去。
“站住!”谢絮在身后厉喝,声音如雷。
“容凤笙,朕让你站住!”
容凤笙脚步忽地一定,眉心微蹙,与珠帘外的人影对上了视线。鸦青眉,桃花眼,深色朝服的颀长身影,衣襟上绣着雪羽红冠的仙鹤补子。
正是礼部尚书顾泽芳。
容凤笙弯身,淡淡一福,顾泽芳一怔,亦是回礼道,“皇后娘娘。”
礼罢,顾泽芳便垂眸,擦过她身,径直走向谢絮,“陛下这是封后大典的祝词还请陛下过目”
谢絮却是看都不看,
“不必了,皇后的位置还是空着吧”
“陛下这是……?”
顾泽芳一惊,刚想问,却见谢絮脸色不好,便也抿唇沉默了,他皱眉沉吟了一会,又道,
“微臣此次前来还有一事,便是关于舍妹之事,”他撩开袍子,跪在了地上,“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成命?什么成命?
容凤笙皱眉。
谢絮却忽地看来一眼,慢声道,
“爱卿觉得,贵妃之位太低?”
“微臣不敢。
微臣只是觉得,舍妹担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顾泽芳咬牙,他没有想到只是短短几日,便出了这么多的事,太子造反,倒不是很出乎他意料,他早知此人天生反骨,安分不了。
但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却是不得不谨慎。
本以为太子妃一事作罢,可谁知一纸圣旨,竟是要她入宫为妃?
这哪里像话?
“小妹才貌平庸,曾有道长批命,道是福薄缘浅,怕是受不起这样的福气,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顾泽芳直直跪倒在地,官帽上的流苏垂落,流泻在肩膀之上,额头紧紧地贴住地面。
谢絮额上青筋直跳,唰的一下,将案几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
“一个两个全都忤逆朕!”
他眸色阴鸷,声线冰寒。
“顾仙韵嫁进皇室是注定的定局,你顾泽芳即便是她的亲兄长,也没有办法改变,朕,心意已决!再多说一句,你尚书大人的乌纱帽,怕是不想要了。”
顾泽芳胸膛起伏几下,忽而转头,看向珠帘之后的那道倩影。
“难道皇后娘娘对此,也没有异议么,”
风过,吹动珠帘当啷作响,
迎着顾泽芳冷峻的眸光,女子眉眼轻弯。
她看了看谢絮,却是轻笑一声道,
“陛下天子之威,我不过一小小女子,如何可以撼动,更何况改变天子的决定,顾二小姐蕙质兰心,颇合陛下心意,定能为陛下解忧。”
谢絮面色愈发阴沉,像是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陛下!”顾泽芳气血翻涌,他不知道为何一向理智的谢絮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此举,实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公迎娶自己的儿媳妇?虽然太子并未与顾仙韵礼成,但天下皆知,顾仙韵是太子的未婚妻,礼部也早已记名。顾泽芳自幼礼仪规束缚极严,实在接受不了如此丑事!
他忍无可忍,寒声道,
“当初陛下答应臣的,难道都是空话?”
“朕是君,你是臣,这是你对朕说话的态度吗?”
顾泽芳垂在身侧的手捏得死紧,那双桃花眼,亦不再是寻常半睐的模样,而是睁大了一圈,浓密的睫毛轻颤,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臣,遵旨。”他沉默许久,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
他说罢便起身往外走,像是再也受不了这其中的气氛,压根不顾谢絮在身后的咆哮。
男子面色奇差无比,衣袍上的仙鹤翻飞欲出,脚步亦不复从前的稳重,而是有些急促凌乱。
他走到一半,立在回廊之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吐出心口所有的郁结。
男子桃花明眸,深青色的官袍衬得身姿清雅,惹得三两宫女偷偷往这边看。
身后,忽地响起一道柔和的嗓音。
“尚书大人。”
第53章 053 二合一
053
男子桃花明眸, 深青色的官袍衬得身姿清雅,惹得三两宫女偷偷往这边看。
身后,忽地响起一道柔和的嗓音。
“尚书大人。”
顾泽芳扭过头去, 神色一顿。
“皇后娘娘。”
容凤笙款款走近,雪白的裙摆扫过地面,明眸善睐,冲他嫣然一笑道, “封后大典既然已经取消,顾大人便照旧唤我公主吧。”
顾泽芳退到一边垂下眸子,廊下灯笼光影昏黄, 照得男子五官冷峻, 有种高不可侵之意。
袖袍上的白鹤翩然,仿佛随时都会飞出,翱翔于九天之上。
脸色依旧有些僵硬,眸光却是柔和了几分,
“是,不知公主唤住在下,有什么事吗?”
“借一步说话。”
容凤笙比他先前一步, 缓缓前进的背影纤细挺直, 一头浓密的墨发披散在后背,散发出隐隐的幽香。
她轻柔的嗓音飘散在春夜中, “正值多事之秋, 陛下心情不好亦是常事,只是顾二小姐一事,我也是未曾想到,方才没有劝住陛下,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顾泽芳脸色阴郁,“微臣身为臣子,为陛下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但凡君王有用得上顾家的地方,顾家都不会置身事外,只是,此事到底……有违礼教。不过,微臣有一惑,不知公主可否为顾某解?”
“大人但说无妨。”
此处僻静,无闲杂之人。
容凤笙转了眸,融融看向他。
顾泽芳声音压低,“公主当真,对太子殿下所为,一无所知?”
容凤笙神色一顿,而后轻声道,“是我之过,未将殿下引导向善,温仪在此向大人赔罪。”
“与你无关,”
盯着她看了半晌,顾泽芳倏地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心思难测,舍妹实在是无福消受,如此一来,倒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只陛下的后宫,亦非什么好去处,仙韵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在后宫之中生存,她太莽撞,也太任性。
若公主肯念着往日与顾家……与菱儿的情分,劝着陛下一些,微臣自是感激不尽。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之上,谁劝都不管用,怕是只有公主尚可一试。公主亦有姊妹,想必也能体谅微臣这份爱护之心。”
说罢,顾泽芳敛了袖子,长长作揖,青竹般的脊背却在她面前折下,冠上流苏倾落,显出十分的真诚。
她却苦笑一声,顾泽芳怎么会觉得,谢絮还会听得见她说的话?
不过,仍旧是淡淡道,“既是清声公子所求,怡文哪有不应之理。”
顾泽芳一怔,没有想到她提起了这个,瞬间就将二人的距离拉近,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两声。
“公主若是没有旁的事,微臣便先告退了。”
“等等。”容凤笙却将之叫住。
“温仪有一事,想要请求顾大人相助。”
她眸子恳切地望着他,语速亦是放快了些,“我有一物,想要转交于太子殿下,”
“想必顾大人也听见了,陛下要处决太子殿下,”
“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顾泽芳有些不敢跟那双眼眸对视,微微侧身避开,面上带了吃惊道,“说起这个微臣亦是有些不解,殿下此刻不该在京中才是,怎会被陛下……”
自投罗网?这不像是太子会做出的事。
容凤笙皱眉,亦是觉得有哪里古怪,一切都像刻意设计好了似的,
不过思及方才谢絮话语中的狠决之意,叹气道,
“温仪请求大人,带我去见他一面。”
说罢,她敛裾要拜。
顾泽芳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要到关押重犯的地牢之中一趟,并非什么难事。
顾泽芳想也没想便迅速地伸出了手,将她搀住,这女子却未顺势站起,而是低声道,
“是以怡文的名义请求清声公子,助我。”
顾泽芳一震,只觉掌心中隔着衣衫的肌肤细嫩,传来热度隐隐,他连忙松开了手,面色微红。
于公他不能愧对君王,于私,他又不忍心拒绝,这可是怡文啊,从前他无数次期待与之相见、失去音讯后多番辗转找寻之人,他每每看见她,心口便会腾升出一丝淡淡的怅然、还有隐秘的疼。
他沉默须臾,苦笑作揖说:
“公主真是折煞微臣了。”
容凤笙垂眸,像是思量过后,终是选择了放弃。
“我自然也不忍顾大人为难,此事我再另想办法。”
她抬眸一笑,“我听说,令尊身子最近有些不适?”
顾泽芳一怔,不明白话题怎么会拐得这么快。
容凤笙从袖中取出一个手帕,将手帕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枚丹药,通体银白,上面还有花纹,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让人闻之精神一爽,顾泽芳却是愣住。
“这是……栖元?”
随即,眸底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他遍寻不获的栖元,可以在危急之时吊住人的性命,有了它,父亲也许就可以从昏迷之中醒来,母亲也不会再日日以泪洗面。
“是父皇曾经赐给我和繁衣的,一人一枚,”
容凤笙将之放进顾泽芳的手心,淡笑道,“我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借花献佛送予大人,也盼令尊的身子,可以早日康复。”
看着掌心,顾泽芳久久失神。
顾桢多年来沉迷寻仙问道,吃了不少丹药,精气神是一天比一天差,身子亦是一日比一日瘦弱干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