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时间:2021-11-30 01:48:50

  谢玉京缓缓抬眼。
  眼底落了些阴翳,他缓声开口。
  “我不相信,你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
  是,她是不愿意,这不就在筹划怎么逃出去么?
  “不是陛下令我留在这里,赎罪的吗?”
  她冷冷地说。
  谢玉京咳笑出声,他的手抵在唇边,笑了好久才停下。他唇角勾起,又是一副怡然自若的模样 ,“说的也是,”
  抚了抚袖子,轻佻又傲慢地说,“那就好好等着朕。朕心情好的时候,再来探望母妃,若是母妃伺候得朕舒坦了,朕给母妃再建一座佛寺,也无不可。”
  容凤笙不作回答。
  直到谢玉京的身影离开,她才泄气般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手撑着案台,心情复杂。方才他的眼神,真的差点让她以为真的要杀了她。
  再仰头,看着这尊肖似自己的佛像,荒唐的感觉在心里蔓延,真是疯了……想到他竟然有将活人做成佛像的想法,容凤笙就感觉一阵恶寒。
  这绝对,不会是谢玉京找来的第一次。他一定会再来第二次。
  容凤笙想到这里心里便一沉,看来寺庙是待不下去了。正转身出去,却正巧遇上一人,紫衣银蝶,身姿若仙。
  郗鉴雪。他跟来了?跟来看了多久?难道刚才他就只是看着吗,不是说了要保护她的人生安全吗。
  对上容凤笙充满疑问的双眼,郗鉴雪好像有些奇怪,眉心微微蹙起,“他若是看见我,我的身份就会暴露。”
  容凤笙却想,估计是打不过谢玉京吧。
  他忽然“咦”了一声。
  “你脖子上是什么?”
  有点凹陷的痕迹。像是被人狠狠吸了一口,旁边都是红肿的。
  容凤笙也没心思去遮,她摸了摸,而后看着郗鉴雪这副懵懂的神色。
  “是咬上去的。”
  她话音刚落,眼前便笼罩下一道阴影,两根手指轻轻按在了上面。
  容凤笙一个激灵。
  他这是在外面站了多久,手指冻得像是冰块一般,激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禁侧身避开了,“郗大人,你这举止,似乎有些不妥。”
  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将手拿开,垂在了身侧,而后垂眸,又觉得指间的触感有些怪怪的,滑滑的,有点不一样。跟摸自己的感觉不一样。
  容凤笙抬眼,“大人方才看见那些,难道不出来制止吗?”
  对待这件事,郗鉴雪的态度很明确,
  “我的任务是阻止你回到宫中,除此之外,他想要对你做什么,与我无关。这些都在我的职责之外。”
  “郗大人,你可否带我离开大菩提寺?”
  郗鉴雪皱眉,“你不能离开。”
  他声音又轻又慢,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容凤笙有些无奈,“我如今一无所有,还怎么危害大成的江山?若是你能带我离开,对你、对我都好。我获得自由,你也卸下重任,能够去救你师兄了。”
  而且她也可以,去追查顾仙菱和念衣的踪迹。
  郗鉴雪仔细考虑起来。
  知道这是个木头脑袋,容凤笙便不急着催他做出决定了。谁能想到,这个一开始,不过是她手里棋子的郗鉴雪,反而成了绊住她脚步之人。
  ……
  翌日,谢清莺道:“要想拿下郗鉴雪,这还不简单。”
  “此人未经风月之事,只消开解一二,必定对阿姊死心塌地。”
  她拈着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之上。旁边摆着一份名单,俱都是拉拢过来的官员。谢玉京当众杀了神官,又意欲屠戮百官,早已失了民心。而这位年轻的皇帝,好似全然不在乎他这江山,罢朝三日,通宵达旦在后宫饮酒作乐。以致宫廷内外,颇有微词,
  面对谢清莺的提议,容凤笙道:
  “我怕是做不到。”
  谢清莺:“莫非你是放不下谢琼?”
  容凤笙挑眉,却不像是被道破心事的模样,她沉吟着落下一子。就此一子,便将棋路贯通,对方满盘皆输。谢清莺眼眸一睁,咬了咬唇,懊恼地捶了一下桌子。
  容凤笙这才抬眼,静静看着她。
  意味很明显,她觉得她经验丰富,更适合做拉拢郗鉴雪的这个人选。
  谢清莺眨眨眼,“我忠贞不二,绝不会背叛亡夫。”
  容凤笙盯着她的脸。忽然想起那个曾经潜入宫中的护卫,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请求谢玉京放过追意公主,最后却被砍断了手指。
  她觉得有点可悲。
  谢清莺听她说了这事,却淡淡道: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趁她开口之前,又换上了一副嬉笑的神色,轻声道:“不过,你真不想试试郗鉴雪?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但长得是真不错。而且单纯干净,稍加哄骗,不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她眼珠子一转,握紧了容凤笙的手,苦口婆心道,“难道,你还想为谁守身如玉不成?这谢玉京在宫里,可是左拥右抱的,你一个人在这吃素斋,念佛经,就不觉得心里不平衡么?”
  容凤笙觉得,她很像那些花楼里拉皮条的龟公。
  明显一副撺掇的语气,偏偏说的义正严词,“只要拿下此人,我们便是顺应天命,届时起兵更有了借口。”
  “我怀疑谢玉京在暗中调查我们。所以阿姊,你离开的脚步要加快了。”
  谢清莺直接摊开了那份名单。容凤笙扫过一眼,对几个名字感到惊讶,印象中这几人可是周正君子。
  谢清莺得意道,“都是我的裙下之臣。”
  她方才还说她对容繁衣忠贞不二。
  “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
  见她神色,谢清莺连忙解释。想当初,她随军时,巧施心计,勾得三个将军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她还想着勾搭过谢絮,不过,可惜谢絮不吃她这套。还干脆利落地将她送进宫中做他暗线,监督小皇帝的一举一动。
  想到那些往事,谢清莺便是一阵恍惚。
  转而又对着容凤笙神秘兮兮地笑。
  “阿姊若是脸皮薄,不好下手,我可以帮帮你。”
  “免了。”
  那日之后,容凤笙知道,谢清莺不会想出什么好主意。但是她没有想到,谢清莺竟然大胆到,直接将郗鉴雪喂了药,打包送到她这里。
  堂堂神官大人,怎么会中了这种药,她也想不明白。
  但这人缺乏常识,说不定很好骗。
  容凤笙再次叹了口气,看向榻上的人影。
  肤色雪白,长发铺散在枕上,素日里戴着的面具也不知哪里去了。
  虽然是个木头,也是个木头美人。他紫衣单薄,浸透了汗水,那双浅色的眼眸中水润朦胧,眼角含着泪光。
  这副模样,估计天下没人见过。
  不知谢清莺从哪里找来的药物,竟是这样烈,令郗鉴雪这般冰雪样的肌肤,也泛起了淡粉色。
  他嘴唇张开,微微喘.息着,手腕和脚腕都被绑紧,绷直成了一条线,像是下一秒就要绷断了去。
  他的双.腿想要并拢都做不到,眉心紧紧皱成一团,汗出如浆,看上去痛苦难受至极。容凤笙皱了皱眉,坐在他身边。
  他向上仰了仰身体,肌肉的轮廓撑起,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上衣被掀起一个角,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容凤笙看了一眼,便别开眼去。
  她心想,谢清莺这次太过分了。
  “救我。”
  他只会这样喊,濒死一般,重重地喘着气。
  “救我、救我……”
  仿佛真的被逼入了绝境。
  容凤笙看向他的脸庞,这一看,就有些移不开目光。
  郗鉴雪的眼睛本来就生得很优越。眼尾弧度上挑,眼皮很宽。瞳仁的颜色很浅,有种疏离避世的清冷感。
  他平日里总是半抬不抬的看人,就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
  此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些许红色蔓延,里面虽然没有焦距,却是湿漉漉的,像是小鹿眼般纯洁无辜,又有种致命的欲色。
  他猝然转头,直直对上了她的视线,容凤笙一惊,还以为他清醒了过来。
  谁知,他嘴唇开合,又开始无意义地重复那两个字,救我。
  银色的发丝黏湿了汗,沾在颊侧,随着微微摆头而愈发凌乱,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容凤笙原本正在给他解开手腕,顿了一顿。
  她忽然想起自己幼时读过的志怪话本,
  那些妖怪,常常扮作绝色美男的模样,看似可怜,实则下一刻就会原形毕露,化作银蟒般缠上来,将人死死地缠进怀中。
  她这一愣神,郗鉴雪便从半松的绳索中挣脱,他忽然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面前。却只是这样紧紧地抓着,然后跟她大眼瞪小眼。
  容凤笙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试着挣了挣,却发现根本没用。他的力气太大了。
  只不过,郗鉴雪似乎不懂。
  他纯情得连怎么缓解难受都做不到,只是抓着她的手掌,贴到了脸上,然后用脸颊蹭着她光滑的手腕,痒得她忍不住想往后缩。
  他闭着眼,从鼻子里发出舒服的哼哼。
  这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她皱了皱眉。
  沉默在蔓延,只有男人难受的喘.气声回荡,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上演什么戏码,只有容凤笙知道,这个中了药的男人,只是像猫儿般,蹭着她的手掌。
  郗鉴雪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很热,全身像是在一个大火炉中,后背湿得像是从水中捞出。
  但是他手里握着一截冰,大大降低了他自身的温度,缓解了那股燥热感。而且还是香的,嫩滑的,与其说是冰,不如说更像是一块豆腐。
  他挨蹭一下,身上的难受便缓解一点。
  这种身体失去了掌控的感觉,前所未有,他怀疑自己是生病了,于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我这是怎么了。”
  他半睁着眼,声音沙哑至极。
  “你中药了。”
  “药?”
  这家伙不会连春.药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容凤笙忽地想到,谢清莺手里的药名合.欢,可是有致幻作用的,忽然来了兴致。
  “你现在看我,我是谁?”
  郗鉴雪却闭上了眼。他睫毛长得像是女孩子,微微抖动着。
  她忽然觉得很有趣。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他全身。就算闭着眼,郗鉴雪也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像是有实质那般,脸颊逐渐烫热了起来。
  胸口,却忽地感受到了一股重量,似乎有谁将手轻轻放在了上面,丝丝的凉意传来。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喘.息。
  “嗯……”
  容凤笙紧盯着他心口的位置。她的手覆盖在上面,感觉到了激烈的心跳声。
  似乎与普通人的心跳,没有什么两样。
  这颗心流出的血,就能令她见到最思念的亲人吗?
  郗鉴雪也是人,若是被一刀扎进这里,也会死的吧……
  她猝然将手移开。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再度放在脸颊上,轻轻磨蹭起来。懒得管他,容凤笙拿起放在一边的佛经,喃喃念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不是这佛经的作用,郗鉴雪渐渐地不再气喘。
  他半睁开眼,看向声源处,却不自觉地有些痴怔。
  佛偈声声,安抚人心。
  那花瓣般美好的嘴唇开合,他甚至能够看见柔软的舌、洁白的齿。一绺乌黑的发,忽地落在了脸侧,被她伸手别到了耳后。
  郗鉴雪忽然觉得自己很奇怪,他闭了闭眼,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容凤笙低头看去,见他双目紧阖,竟是彻底地晕死过去。
  忽然,门被拉开。
  “哟,这都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阿姊还没……”
  谢清莺笑着立在门口,妖媚的脸上满是揶揄,看清房间衣冠整齐的二人,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容凤笙看她一眼。
  “跪下。”她将手中的佛经合上,随手放在一边,而后静静地望着谢清莺。
  “我说过,不必用这样的手段。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谢清莺一僵。
  “可是……”
  “你既然奉我为主,就不该僭越生事。若你并非真心,那你我便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女子眉眼冷冰冰的,像是蕴存了一季不化的雪水,谢清莺却看得失神,只觉面前之人,几乎灵魂都与那个人重合。
  谢清莺缓缓屈膝下跪。
  容凤笙听见,她一字一句道,
  “清莺知错,主子息怒。清莺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我不信你,”容凤笙叹气道,“你走吧,”
  谢清莺眼底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我保证!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一点一点跪行过来,跪在容凤笙的脚边,眼泪顷刻间滑出了眼眶,呜呜地哭泣着,鼻尖发红,看上去可怜得不行。
  “阿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这眼泪说掉就掉,以前不知骗了繁衣多少的同情。容凤笙想着,半晌慢吞吞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眼底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谢清莺却拼命贴近,只为感受她手心的温度。
  她妖媚的眼眸半阖,却令人感受到了她深深的眷恋,以及发自内心的依赖。这样的女子。容凤笙忽然很想知道,当初繁衣有没有动心?
  想必,又是一段她不忍知道的往事了。
  她半天都没有说话,谢清莺又慌张起来。“阿姊!你信我,我是真心为你着想的!”
  谢清莺见她抿唇,急急地伸出四根手指,指天发誓,道,“若是我此言有假,必遭天打雷劈!我欠了繁衣太多,我真的是愿意好好辅佐阿姊的,愿意好好补偿你的,阿姊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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