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观主来的可真是时候啊!”他殷勤地将寒光、明素迎入堂中,吩咐丫鬟奉上碧螺春。寒暄过后,段员外才愁眉苦脸道:“唉,想必家中事情,褚观主都知道了。那位三郎呐,这几天又来了!”
寒光放下茶盏,问:“他几时来?”
“就这日子,一般天刚黑了一两个时辰,他就来了。”
抓色鬼这种事,寒光不是第一次做了,她提议要去闹鬼的房间看看。谁料段员外却面露难色,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怕是不方便吧……”
寒光反问:“那我怎么捉鬼?”
段员外勉强道:“那,褚观主请。”
.
段府是典型的江南建筑,亭台楼阁典雅精致,后面还盖了私家的园子。
穿过建在碧绿湖边的长廊,段员外引她们绕过假山,到了一间雅舍前。推开门后,见里面空无一人,但是摆设讲究,装潢精致,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寒光打量着四周,疑惑道:“人呢?”
段员外干笑道:“这会恰好出去了……”
寒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今日是来捉鬼的,不想在小事上跟他计较,于是道:“好,那我们准备一下了。”
“好,好,那就全依仗褚观主了。”段员外大约也是怕这位三郎,道谢后,忙不迭走了。
.
夜幕降临了,三郎也如约而至。
他虽然长得矮,却蹬着一双底很厚的鞋子,配着剑,穿着靛蓝色箭衣,从风中走了出来。三郎长得很像某个经典故事里的大郎,嘴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
他颠颠朝雅舍走去,在一簇青竹后,窗棂上的竹帘卷起,透出一缕温馨的烛光。
三郎笑了,情不自禁地往里面望去。红烛下,一青衣美人正捧着书,细细研读。她的姿容明艳动人,抿唇一笑,自有万千风情……
若是寻常人看到,定要被夺了魂去。
三郎当然不是寻常人。他只是草率地看了一眼,骂了一句,就没了踪迹。
……
窗棂外,唯有风吹叶动的萧萧声。
寒光放下书卷,从桌布下抽出一把剑,蹙眉走到了窗棂前。她朝外看了一眼,道:“他走了。”
“啊?”明素从床帏后走了出来,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寒光伸手折了一片竹叶,把玩在手中:“段家的丫鬟都很漂亮,而且,也不是很惊慌。”
明素仔细一想,道:“对呀,按理说,家中有色鬼,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我们还发现,段小公子在外半年了,据说色鬼在家中也半年了。”寒光冷冷道:“这倒不像是走亲戚,而像是,避难!”
“观主是什么意思?”
“谁规定色鬼一定喜欢女人了?”
.
翌日清晨,段员外来见寒光的时候,见雅舍大门敞开,于是朝里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
寒光抱着剑坐在椅子上,见他来了,冷淡道:“府上为何掩掩藏藏,总是不说实话?”
段员外笑道:“哪有……”
见寒光起身要走,他才慌忙拦门,道:“并非是有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啊!”
这半年来,他也找了无数和尚道士了,任谁一听说三郎的名号,都推脱不肯,或是压根打不过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有真本事的,段员外哪肯放过。
他只好叹了一声,将事情略说了一些。
被三郎缠身的,正是他的长子,段大公子。
而那位纠缠段大公子的三郎,也不是鬼,而是当地民间祭祀的神灵,叫做五通神。
五通神虽然不是什么正神,但是苏州一带,祭祀他们的百姓很多,有了香火后,渐渐也如真的神灵一般了。半年前,段大公子因为好奇,在朋友的怂恿下去给五通神上了香,也许是自那一日起,就被惦记上了。
半年来,他被如狼似虎的三郎缠着,日渐虚弱,只能用汤药补着身子。段员外见情况不妙,早早把幼子给送到了金华,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劫。
“这种事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我真是……”段员外又是气,又是无奈道:“真是对不住了。”
寒光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她正自沉思。
五通确实是聊斋里记载过的邪神,只不过书里没说,五兄弟里还有一位喜好男色的三郎。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明素一眼。
明素:??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话说早了,我忘了我还安排了一个取向特殊的五通神~
这段衍生自《聊斋·五通》,不过改动也很大。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莉快递请签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0章 :
今晚的主角是明素。
朦胧的月色下, 明素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衣,在亭中抚琴。一根青簪穿过她的发髻,映衬着明素清冷的容颜。
她本就不苟言笑, 伸手拨动琴弦,隐隐有些肃杀之气。寒光藏匿在假山之中, 留神观察亭中的一切变化。
狂风吹动, 园子里妖气更胜。透过假山的石缝,寒光看到那三郎果真来了!
三郎先习惯性地看了看雅舍,发觉里面无人, 才留意到湖心亭里的明素。他眯起眼睛, 发出嘿嘿的笑声, 转身朝明素走去。
寒光知道这个家伙是个行走的麻醉剂,于是用黑布给自己做了个口罩, 看起来像是个打劫的。见他就要踏上通往湖心的那条路,寒光从假山中一跃而起。
她身着黑衣,蒙着面, 手中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明素听到身后的动静,配合的回头,发出了一声略粗的尖叫。
“小公子,哪里跑!”
寒光也粗着嗓子喊, 尽职尽责地表演着采花贼。她跟明素正在亭子里拉拉扯扯的时候, 三郎忍耐不住了。
竟然有人敢欺负段郎家的人!不行不行,这简直是虎口夺食。
三郎伸开双臂, 宛如两只巨大的翅膀,倏忽朝湖心飞来。淡淡的雾气中,明素忽然朝湖中一跳。
三郎心神一动,飞过去就要救她。
怎料才过了亭子, 三郎忽然发觉自己飞不动了。湖心亭被寒光布好了阵法,到处是红绳和铜钱。之前天色昏暗,加上三郎急于救人,竟没有留意到这些。
他像是被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子一样,挣扎了几下,发现这是徒劳的。在他的对面,寒光见状,飞快地丢出了几张符,将三郎的手脚都给封住。
“你是谁,敢得罪我五通神!”三郎急了,破口大骂。
想他兄弟五个,也是受当地人供奉的神灵,竟然有道士敢设局收他!他又看到先前那个‘小公子’从湖里爬了出来,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三郎发现自己被骗了,气得脸色涨红,继续口吐芬芳。忽然间,他的下巴上一凉,原是寒光拔出剑,将剑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这样的淫贼,留着也是祸害。”寒光用除魔剑指着他,忽然担心玷污了这把剑。她收起剑,用姥姥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三郎现出原形,倒在了地上。原来,他是一只怪鸟。
.
太阳升起时,段员外得知三郎已死,不喜反忧。
他对寒光道:“褚观主啊,您听说过一句话吗?强龙难压地头蛇,五通神兄弟五个,他死了,您走就走了,剩下四个来找我算账怎么办?我原本也只想请您收服他,让他不要来了,就行了啊!”
这番话让明素的心中十分不爽,当下冷脸道:“你说什么痴话?你以为这样管用吗?”
“说实话,就算您不来,我也想好了对策。”段员外痛惜道:“我家有钱,买上十来个小倌儿,还怕他惦记我儿子?”
明素道:“穷人家的儿子就活该被糟蹋了吗?!”
俩人几乎要吵了起来,寒光原本在喝茶,她放下茶盏,将除魔剑重重地搁在了旁边的桌上,站起身来。
“反正三郎已经被我戳死了。”她淡淡道:“事已至此,你抱怨也没用。”
“可是……”
“好了,我这里有镇宅的符纸,你张贴一下,应该没事。”
段员外无可奈何,伸手想要来拿符纸,但是没接到。寒光又坐了下去,慢条斯理道:“十两银子一张。”
她原本不想多收钱的,只是这段员外,实在是气人。段员外的脸色变了又变,但最后还是捧出银票来,买了符纸。
加上除妖的钱,此行一共挣了一百五十两。临行前,寒光又道:“消息尽量不要外传。三年内,四通神再来找你麻烦,来金华找我。”她捉妖也是有保修期的。
段员外恹恹道:“但愿有生之年都见不到您了……”
.
离开苏州后,寒光见明素有些不高兴,道:“还在计较这件事吗?”
她点头,不满道:“真是好心没好报……”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寒光轻描淡写道:“别人跟你,有不同的出身、家世和经历,自然想法也不同。没必要为了跟你完全不同的人生气。”
明素虽然不太理解这句话,但还是重重地点头,不去想这件事了。
走在树荫下,寒光掂量着袖中的银子,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她笑道:“听说广平八蒸很有名,上次我是夜里去送书,无缘一尝。反正道观里也没什么事,咱们去广平府吃饭,顺便买点特产回去。”
广平府,就是薛郡君的墓那边。
明素忽然有点开心,跟着观主太好了,捉妖路上吃遍五湖四海!
……
俩人从广平府的酒楼走出来的时候,附近店家都打烊了。
广平八蒸虽然带了个‘八’字,却有三十多道菜,寒光哪里知道这个,等菜上全了,有点懵。她俩扶着墙走出了酒楼,决定先在月色下散散步,消消食。
走出城门,她们在田埂上迎着夜风,慢慢溜达。明素跟她聊起了顾生和白狐狸的事情,语气很厌恶。
“狐妖真是不知廉耻。”她皱眉道:“不过,那个顾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寒光微微一笑,明素没有嫁给顾生,其实在她的意料之中。哪怕是原作里,她也不爱顾生,只是因为对方赡养自己的母亲,于是不要名分,给他生了个儿子报恩。
顾生福薄,没几年就去世了,也许是白狐狸掏空了他的身子。那个儿子后来中了进士,给祖母颐养天年。
她漫步朝前,道:“还是有好狐狸的。”
“我不这么认为。”明素执拗道。
田野间很幽静,又过了一片高粱地,隐隐听到女子的哭声。寒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不远处有一个黑影,看着很像是人。
“要去看看吗?”明素提议,但又有些顾虑:“这么晚了,会不会不是人啊。”
“没事,就当关爱小动物了。”寒光随意道,直觉告诉她那个黑影不是鬼,但也不是人。随着她们脚步的靠近,那哭泣的女子也停住了哭声,回过身来看着她们。
女子坐在田埂上,黑夜中,依稀能看到她婀娜的身姿和小巧的脸颊。看到寒光她们,竟也不是很惊慌,起身行了一礼。
“小女子叨扰二位的雅兴了。”她低声道:“还请您不要介意。”
.
夜色浓浓,仿佛是化不开的墨,寒光闻言一怔。
雅兴?这年头野外的狐狸说话都这么文雅了吗?
寒光看了眼明素,想起来她贪图方便,现在还是一身男装,难怪小狐狸误会了。尤其是,她俩刚从高粱地里钻出来。
她反应过来:“……”
原来小狐狸说话不是文雅,而是有毒。寒光虽然看破她的真身,但并不点破,笑盈盈道:“天色不早了,姑娘为何在这哭泣?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小狐狸摇头:“一点私事,不足启齿。”她的目光落到寒光背后的两把剑上,顿了一顿,若有所思。
难道是遇到了捉妖的道士?可这语气,一点也不像呀……
寒光看到她目光炯炯望向自己背后的剑,笑了声,道:“别介意,别人不给钱,我也不打猎。我今日就是吃多了撑的,想跟你聊会天。”
小狐狸更困惑了:??
听对方这话中流露出的隐晦意思,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但对方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席地而坐,打开油纸包着的半只烤鸡。
尽管烤鸡已经凉了,但那扑鼻的香味,险些让小狐狸定力不稳。
寒光当然吃不下了,她只是拿出来逗逗小狐狸。她的意图其实很简单,今晚无聊,且跟小狐狸聊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告诉明素真相。
微风拂过田野,寒光又道:“怎么,是被薛郡君欺负了吗?”
小狐狸正在努力咽口水,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
其实寒光是胡猜的。
这小姑娘是个狐,在广平府这一带,鬼狐都归薛郡君的夫君管辖。而薛郡君为人如何,寒光又是见识过的。她原本只想丢出薛郡君的名字拉近关系,没想到,盲狙了问题的关键。
“我前一久刚刚见过薛郡君。”寒光道:“哎,见过她骂人的样子,倒是真凶。你怎么得罪她啦?”
小狐狸闷闷不乐,她坐得离寒光远了一些,试图去避开烤鸡的香味。她低声道:“左右是争不过她的,何必说来烦恼呢。”
寒光道:“她也不过是个鬼。你们要是不高兴,举家搬迁便是。”
“我已经被迫从命了……”小狐狸更加沮丧,道:“怎么能言而无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