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设了三个牌位,可是野鬼们没这么讲规矩,有鬼专门去抢小鬼的食。小倩看不下去了,拿起一根竹子将他们拨开,正忙着,忽听到一个小鬼哇哇的哭声。
小鬼不是要吃的,而是哭着大喊:“别踩我,别,别……”
她朝桌子底一看,果然有个小鬼被踩了手,差点爬不起来了。小倩呵斥了几声后,才将那个孩子给拽出来。
这孩子看着不大,也就八、九岁,小小年纪就死了,怪让人心疼的。小倩让他们排好队后,亲自把孩子领到了他该在的牌位前,指着水粥道:“来,多吃一些。”
孩子立刻狼吞虎咽,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一直在滴水。寒光看他死了没多久,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孤鬼?
等他吃完后,寒光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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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成,叫做小棋。”
“怎么死的?”
“自己掉井里淹死的。”
寒光了然,原来是自杀,难怪没法去投胎转世。小棋是这里面最小的鬼了,看他整个鬼无精打采的,最近肯定没少受鬼欺负。
“家里人都不在了吗?”寒光问。今日是中元节,新鬼不该没有祭祀。
此时众鬼已经吃饱散去,道观里又多了夏日的热气,米步云的叆叇外面罩着寒光的大墨镜,也围过来看热闹,小倩和明素在那边清理祭品。小棋捏着衣角,低着头,非常惭愧道:“我做了错事,爹娘不会祭祀我的。”
他衣着破烂,看来下葬的时候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家境确实贫寒。米步云插口道:“那你做了啥错事啊?”
难道这个孩子偷了家里的所有钱?看起来这么乖巧可怜的一个孩子,会犯下什么大罪呢?
出乎他的意料,小棋呜咽道:“我,我弄丢了我爹的促织……”
促织就是蟋蟀,民间以斗蟋蟀为乐,有的甚至可值千金。米步云闻言,难以置信道:“促织?这玩意,我们山上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值钱的?”
小棋哇哇大哭:“哥哥你不知道,它是我爹我娘花钱求来的,它有青色的脖子,金黄色的翅膀……没有他,我家里可就要遭殃啦!都是我的错,我好怕,呜呜呜……”
米步云和寒光面面相觑,哭声也引来了小倩的注目,于是走过来轻声安慰小棋。小棋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原来当今的皇室贵族爱斗蟋蟀,因此地方的官员为了奉承上级,勒令各乡各县供应好的蟋蟀。这任务一层层分派了下去,最底层的是里正。
小棋的父亲叫成名,是个很胆小的读书人,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因此在这个紧要关头,被报上去当里正。成名捉不到蟋蟀,又不敢勒索老百姓,因此经常被问罪,不仅赔光了家产,还被打得双腿鲜血淋漓,不能起床。
成名万分焦急,感觉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妻子去求了村里的巫婆,得到了一点线索。他们果真捉到了一只特别好的蟋蟀,也就是小棋口中那只有金翅膀的蟋蟀。就是这一只,被小棋弄丢了。
他不敢面对父亲,干脆就投井自杀,连头七都没有回家瞧一眼。
……
小棋的故事讲完后,众人陷入了沉默。
这一家人真是太惨了,竟因蟋蟀,活活逼死了一个孩子。
寒光寻思着这个故事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印象中是小棋自己成了蟋蟀的。小棋哭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促织丢了没法交差,我爹娘快因为我死了,各位哥哥姐姐,我求求你,救救我的爹娘,我做什么都可以……”
黑山上的蟋蟀很多,每天晚上吵得他们都难以入睡。寒光也很可怜这个孩子,于是大手一挥,道:“走,上山抓蟋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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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夜,寒光和明素还真抓到了不少的蟋蟀。
道观外的蟋蟀猖狂了整个夏天,今晚被集体抄家,遭遇了灭顶之灾。天快亮的时候她们才回来,篓子里装着大大小小的各种蟋蟀。
米步云视力不好,没有去参加战斗,他在斋堂里负责挑选蟋蟀。那种又大又凶的,都给小棋带回去交差。
虽然没有那种浑身青色、有着金黄色翅膀的奇异蟋蟀,但质量不够,可以拿数量来抵押嘛。金华这一带没有斗蟋蟀的风气,因此这小东西并不稀罕。
小棋带着蟋蟀,千恩万谢地走了,他是鬼,又吃了香烛,应该很快能飘回家。
还剩下一篓子半的蟋蟀,明素问:“该怎么处置?”
那还用问?
寒光的眼睛瞟向了油锅,微微笑道:“当然是炸着吃了!”这个年代没有农药,蟋蟀还是很纯天然的。
米步云面色惨白,使劲摇头:“这能吃?”
半个时辰后,米步云两手抓起蟋蟀,吃起来啧啧称赞:“啊,真香。”
这缕香气还引来了狸奴,只不过,他在斋堂外张望了一眼,踌躇了一会,没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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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棋的心情很好,晨曦破晓时,已经飘过无数地方,踏上了回家的路。
篓子里的那十几只蟋蟀,他紧紧地搂在怀中,不敢打开看一眼,也不敢放下。眼看着就要到村口了,一个驼背的老婆子,从路旁的屋舍中走了出来。
她好像能够看到小棋,咳嗽了一声。
小棋只顾着开心,想回家见爹娘,没有理她。从她身边飘过的时候,那驼背的老婆子幽幽说了一句:“成家的小子么?你丢的那只促织,是我指引给你母亲的。”
他的步伐一顿,诧异地转过身来。
老婆子笑了,小棋这才看清了她的脸,又黑又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那双眼却并不浑浊,反而是透出精光。她看着小棋怀中的篓子,摇头道:“你这些促织,就算有一百只,也比不上我给你母亲的那一只。”
“我只有这些了!”小棋难过道。
“别担心,孩子,我还能帮助你。”驼背的老婆子呵呵笑了,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慢慢道:“你这些促织,不过能让你的父亲免于一时的责罚,却不能真正帮助到他。而我,不仅能让你的父亲交差,还能让他平步青云……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补偿你的父亲,让一家人过上好的生活……”
她沙哑的嗓音里带有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更是戳中了小棋的心事。他愧对爹娘,也想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我该怎么做呢,婆婆?”
“把你的魂魄,交给我……”
装满蟋蟀的篓子砰咚一声落到了地上,它们继续吱吱叫着,无人问津。忽然间,篓子的盖子被打开了,一只干枯的老手伸了进来,放下一只长得像蝼蛄一样的蟋蟀,虽然个头小,浑身黑红色,但是跳下去之后,其余的蟋蟀都不吭声了。
村口,小棋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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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六,寒光带观里的人去河边放河灯。
昨夜因为找蟋蟀而耽搁了计划,因此今夜,她们带着莲花灯,点燃了中间的蜡烛,放在水面上任其漂泊。点点烛光倒映在水中,为亡灵指引回家的方向。
这个仪式对于寒光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她在这个时代没有思念的亡人,只放了一盏没有写字的空灯,任其漂流而去。
米步云的神色有些凝重,他在荷花灯上写了好几个名字。
天色不早了,放完河灯,几人结伴回道观。路过小木屋的时候,猹高喊了一声:“观主,我等你好久啦!”
寒光闻言,拎着灯笼朝它走去,照亮了这一片的黑暗。猹坐在石头上,旁边还有一只浑身雪白的猫。
“就是他!”
猹骄傲地挺起胸膛,对寒光道:“观主让我找猫,方圆几十里,最厉害的就是他了。老白他活了几十岁,能听懂人话,在猫里面,很难得了……”
那只叫老白的猫矜持地看了看寒光,朝她点头示意。
寒光道:“公的?”
猹大声道:“别说那么奇怪!老白这么威武,当然是……是位男猫。”
它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寒光忍俊不禁,俯身问老白:“来我家观里吃鱼吗?”见老白点头,才伸手将它抱了起来。
猹道:“我还有一首诗想念。喵喵喵,曲项向天喵,白喵浮汤水,红椒波清波……”
伴随着它那抑扬顿挫的念诗声,寒光等一行人走进了道观。
月色下,狸奴从三清殿的屋脊上跳了下来。
他正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下去转一圈,忽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于是抬起猫头,看到了寒光怀里的那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可恶,她居然带回了别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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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
狸奴发出不满的喵呜声。
夜太静, 风也有点凉。窝在寒光怀中的老白忽然战栗不已,伸出锋利的爪子,死死勾住寒光的衣裳。
“怎么啦?”寒光也留意到它的异常, 低头看到了几步外的狸奴。只见狸奴异常凶恶的瞪着自己怀中的老白, 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米步云瞧见这一幕,调笑道:“哟, 看来咱们的狸奴还没做好当新娘的准备。你看这一白一黑,生出花的, 也挺好看啊。”
狸奴:??
他又朝前走了两步, 寒光误以为狸奴要亲近老白,于是蹲下身, 谁料老白搂自己更紧了。抱着一只战战兢兢的猫咪, 寒光只得低声安慰它:“乖,不是要害你, 今夜就让你洞房。”
狸奴:??
她在说什么?这是从哪来的野猫, 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狸奴忍无可忍, 狠狠地伸开了爪子, 准备抓花那只野猫的脸——
寒光只觉得身前一空, 老白猛地跳过了她的肩头, 抱头猫窜。狸奴蹭蹭追到道观的门口,看到老白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方才作罢。
几人带猫相亲不成,在三清殿前议论了起来。
米步云猜测:“难不成, 咱们的狸奴也是个男猫?你看它的气势好凶, 差点吓到我了。”
明素不以为然道:“家猫都这样,排斥同类。不过孙叔家里有只小花猫,倒是温柔可亲, 观主下次可以试试……”
“也行……”
寒光晃了晃手中的灯笼,看到了狸奴行走在黑暗中的落寞身影。她唤了一声,这一次,狸奴没有理睬她,对周围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
这猫,又开始闹脾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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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狸奴都不怎么出现在道观,即便是来了,也不搭理任何人。
寒光去小木屋旁问猹,据猹说,老白回来的时候可狼狈了,看起来如丧家之猫,惶惶不安。经过他的多番劝解,老白才口吐人言,说黑山道观里的那只猫太可怕了,道行不知道比他高出多少年。
而且老白表示,他对搞断袖没有兴趣,也不敢招惹这么可怕的猫。
老白说完这些,就夹着尾巴跑了,一刻也不想在黑山停留。猹如实转述,寒光闻言,若有所思。
她找老白来其实也不光是为了配猫,也有试探一下狸奴的意思。
如今种种迹象表明……狸奴,很有问题啊。
猹看她不说话,试探地问:“观主,我有一个朋友临死前想知道,你们要对这只猫做什么呢?”
寒光:“……”
她伸手敲了敲猹的头,意味深长道:“管好你的嘴,吃好你的瓜,旁事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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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道观的众人吃了顿炸蟋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附近的蟋蟀已经拖家带口连夜跑路,但还是逃不住她们追杀的脚步。一日清晨,小倩刚刚打开山门,就看到一个刚刚束发的少年,正在门口蹲着。
他看到小倩,眼前一亮,道:“姐姐,请问褚观主在吗?”
小倩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扫了对方一眼,相貌清秀,衣冠整齐,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她摇头道:“不在。你有何事?”
“哎呀,我家闹鬼,所以想请褚观主过去。”少年有点着急了,道:“我们还是听人说褚观主曾经赶走了城隍庙的泥鬼,这才慕名而来的。姐姐,观主去哪里了呢?”
小倩淡淡道:“后山捉蟋蟀。”
少年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万般无奈下,只得在山门前等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寒光才满载而归。
她回首对米步云道:“见小的要放生,这是可持续发展战略。对了,今天炸一盘子放在三清的神位前,请几位老神仙也尝尝。”
米步云哼了一声,心中暗道,您老哪是孝敬三清,是暗中讨好狸奴吧。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山门前,寒光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少年。此人的身上略有些鬼气,最近应该是家宅不宁吧。
果不其然,那少年站起来观望了一下,就直奔寒光而来,深深拱手:“观主,求您帮帮我们家呀!”
寒光笑道:“别急,进来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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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寒光带着明素上路了。
那少年姓段,倒不是本地人氏,而是苏州人。他家被鬼怪滋扰已久,烦不胜烦。最近少年在金华探亲,听人说起黑山道观里有一位神通广大的褚观主,于是赶来寻求帮助。
他说,大约半年前,有一个自称是神灵的男人,屡屡来到家中打扰家眷。这男人叫做三郎,佩戴着一把宝剑,每次来的时候,家人都手脚发麻,不能动弹。
虽然少年说得很隐晦,但是寒光能察觉到,这应该是个色鬼。少年给了她一封信,还有他们家在苏州的住址。
当寒光问他要不要一块返回苏州的时候,少年却以别的理由谢绝了。
她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借土遁到了苏州城外。段家是当地的大户,寒光递过书信后,没多久,段员外就亲自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