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龙飞相公之命,来郡君的府上归还书籍。”
丫鬟面无表情道:“你随我来吧。”
寒光随她走入府中,见左右的仆妇很多,都是鬼。薛府是典型的北方建筑,轩昂壮丽,正堂灯火通明,隐隐传来骂人的声音。
丫鬟领她入内,对坐在主位上的一个老婆子道:“郡君,龙飞相公派人来还书了。”
寒光抬眼望去,那老婆子银发高鬓,神情严肃,被一群丫鬟簇拥在中央。正堂的地上,还跪着一个穿金戴银,浑身绫罗绸缎的妇人,寒光看不到她的正脸,只能看到她在捏着帕子擦眼泪。
她简单行礼,道:“在下奉龙飞相公之命,特来还书。”
“哼,这个老东西,不催他还不知道还!”薛郡君看起来很生气,将龙飞相公数落了一顿。她脾气大,骂人不留情,寒光总算明白老鬼为啥不愿意来了。
她无所谓地听着,反正不是骂她。这个薛郡君是个过得很滋润的鬼,周围鬼都对她唯唯诺诺,处处小心奉承。
终于等薛郡君发完火,寒光正欲告辞,那跪在地上的女鬼忽然侧头,将发鬓上松散的簪子扶了扶。
这女鬼……有点眼熟?
薛郡君看她盯着女鬼发呆,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道:“你怎么还不走?”
寒光往前两步,更清楚地看到那女鬼俗艳的脸,果然是位熟人。
“芳娘?”
作者有话要说: 薛郡君也是聊斋里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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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
芳娘浑身哆嗦了一下。
她将头埋得更低了, 假装听不到寒光的话。薛郡君闻言眯起眼睛,道:“小姑娘,你刚刚叫她什么?”
“回郡君, 这位夫人,相貌颇似我过去见过的一个鬼,叫做芳娘。”寒光冷静道,她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
“夫人?她也配叫夫人!”薛郡君勃然大怒, 指着瑟瑟发抖的芳娘,道:“不过是我夫君的一个小妾, 也配叫夫人?你没长眼睛吗?”
寒光深深呼了一口气, 不动声色道:“在下不知道她跟郡君的关系,只因我上次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周夫人。”
“周夫人?”薛郡君冷着脸重复了一遍, 忽然面露喜色。她对寒光道:“你再仔细看看, 这个小惠, 真的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两个丫鬟走上前去,硬是抬起了芳娘的下巴,逼迫她的整张脸映入寒光的眼中。寒光点了点头, 道:“不错,就是她。”
薛郡君笑容满面:“姑娘说说,这周夫人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她命人给寒光搬来椅子, 端上好茶,态度一下子变得十分殷勤。寒光看这情形,思忖着薛郡君一定是想整治芳娘很久了, 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她既不夸张也不含糊,从周源的到来,再到芳娘逃走, 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薛郡君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她笑吟吟道:“你是说,这小惠身上有人命?”
“郡君,这事到淄川城隍庙一查便知。”
“好,老身这就命人去查。”薛郡君当下命丫鬟去传信,又对寒光道:“早就听闻褚观主的大名,以一己之力荡平了黑山和兰若寺,只是老身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年轻。”她的目光在狸奴的身上逗留了一下,就移开了。
寒光没想到她的名声传了这么远,笑了笑,就起身准备告辞。薛郡君忙让人送她,还邀请她有空来府上喝茶。
待寒光走后,薛郡君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俯视着芳娘,冷笑道:“平素你仗着老爷的宠爱,趾高气扬,如今我看老爷还怎么包庇你!”
她正在那里百般奚落折辱芳娘,堂外,有个掌事的妇人走了过来,回禀道:“郡君,府上刚刚来了个迷路的书生,奴婢问了他的姓名家世,他说他姓冯,是冯云子的孙子。您可要见一见?”
冯云子的孙子?
薛郡君不觉想起了些往事,颔首道:“那就请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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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墓里不知昼夜,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龙飞相公多年没人陪玩,精神抖擞,将米步云、明素给斗趴下了。他抱怨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精力也太不行了,以后怎么成亲。”
灯火辉煌的大堂里,明素早已枕着自己的手臂睡过去了,米步云打着哈欠道:“不、不不不玩了,等、等……”
话没说完,他就睡了过去。
龙飞相公叹了一口气,只能自娱自乐,自己摸牌玩。不知过了多久,寒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古墓中,她将狸奴从肩上摘了下来,淡定地抖了抖灰。
狸奴:“……”
龙飞相公:“……”
他忍不住道:“褚观主在做什么?”
“抖灰啊,你瞧它这脏兮兮的小爪子。”寒光发现这猫从来不舔自己,可见就算是妖,也是个不爱干净的小喵精。
他看着狸奴的小尾巴被摇得一晃一晃的,配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赶紧道:“别甩了,再这样下去他就晕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完美,甚至还有意外收获。”寒光将狸奴放在大桌上,对老鬼道:“你的陪葬品我暂时不要,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别别别。”老鬼使劲摇头:“你还是要点什么吧。”欠人情可就难还了,这个道理他懂。
“我困了,要睡了。”寒光懒得多说,将睡过去的明素给扶起,带着她朝歇息的墓室走去。留下米步云一个人在那里呼呼大睡,完全被他的观主给遗忘掉了。
龙飞相公无奈,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真是刁钻。”他抬眼看到了猫,又道:“她给阁下灌了什么**汤了吗?你怎么……这么能忍?”
狸奴没有说话,他也早就习惯了。龙飞相公招了招手,纸鬼端来了一壶酒。他亲自斟了两盏酒,道:“阁下,来尝尝我这梅子酒,这可是我入葬那年埋的,我平时都舍不得多喝。”
随着时间的流逝,饭菜会腐烂,而美酒则越发酣甜。清甜的幽香溢出,狸奴犹豫了一下,伸舌头小小舔了一口。
喵,真好喝。
一鬼一猫,就在这里对酌起来,不多时梅子酒便去了大半壶。龙飞相公喝多了酒,对猫说话也大胆了许多,他举着酒,道:“我说猫兄啊,想当年,你也是一方豪杰,后来怎么就声名狼藉了呢……”
最开始黑山老妖不叫老妖,认识的都叫他凌大人。后来不知怎地,黑山传出了诸多的恶事,渐渐让方圆百里的神、鬼还有妖都害怕了起来。黑山大王愈发暴戾,背地里,大家都称他为黑山老妖……
狸奴眯了眯猫瞳,没有说话,仍旧在舔着酒。
“你这样喝多费劲,你不嫌烦吗?”龙飞相公一口干了,豪气万丈,道:“说实话,看你现在这样,我还挺可怜你的。猫兄啊,莫非你嫌这褚小姑娘抢了你的窝,因此留下来等着报复吗?”
他又伸手去给自己倒酒,惺忪的醉眼里,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位俊美绝伦又放荡不羁的青年,他坐在大桌上,一脚将正趴在桌上睡觉的米步云给踹了下去,然后舒服的伸展自己的长腿。青年抿着酒,淡淡道:“你不懂。”
“那您老留在黑山,图啥呢?”龙飞相公大概是喝多了,靠在椅背上,丝毫没有在意狸奴的变化:“遭遇雷劫,乃是修道之人常有的事情,阁下若是因为这场劫难困住了自己,那就大可不必了。”
“那你说呢?”
“该走走,该去去,天地之大,何必拘泥于情仇。”龙飞相公闭着眼道:“无论是为人啊,还是为仙,为妖,为鬼,不就是讲究一个轻松快活吗?”
青年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眸上似乎也沾染了些许醉意,朦胧且安静。
……
不知睡了多久,米步云被冰凉的石板给冻醒了。
他睁开眼,感觉周围的环境有点不对劲,叆叇也不知掉落到哪里了。他迷迷糊糊爬起身,发觉自己原来在桌子底下。
周围残留着清甜的酒气,米步云模模糊糊看到穿着大红寿衣的老鬼,在跟桌上的一个青年喝酒。
青年的容貌他实在是看不清,好像很瘦削,穿着黑衣。他好似看到了自己,轻声说了句什么,米步云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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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醒来后,简单收拾一下,就步入了大堂。
古墓里总给人一种深夜的感觉,似乎所有人都该陷入沉睡。大堂里,老鬼没了踪迹,只有米步云倒在石板上,呼呼大睡。
大桌上干干净净的,就连狸奴也不知去哪歇息了。
她有些看不下去,俯身道:“喂,老米,地上睡小心着凉。”
米步云没有反应,寒光只得伸手将他翻了过来,免得他脸贴地面。米步云尚在梦中,断断续续说了梦话:“有、有……男人,呵……呵呵呵……”
寒光:??
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来得及去细想米步云的某个取向,戴生拿着一卷书走了进来,看到她有点失望:“啊,我听到声音,以为开饭了呢。”
“你不是嫌十年前的饭不好吃吗?”
“我想通了。”戴生坐下来,托腮道:“味道也不是很差,总比饿死好。褚观主,你说我要不要出去?”
寒光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有点纠结,回家吧,我怕我不能静心读书,真的要下地狱了。”戴生叹了口气,道:“一年前,我喝醉了酒,曾经遇到我的表哥。他其实早就死了,如今在转轮王那里掌管生死簿。他告诉我,我死后是要去黑暗地狱的。”
他道:“说来惭愧,我以前不信有阴司报应,啥坏事都做过。自从遇到表哥,我就改过自新,但是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所以后来我被丢到了井里,我也是心甘情愿……”
想当初,戴生风流倜傥,到处勾搭已婚妇人,其中还包括他邻居的妻子。后来他虽然洗心革面了,但邻居仍然怀恨在心,于是找了个时机,将他推入了井中。
寒光道:“所以,你是想赎罪吗?”
“对,我是。”戴生忽然抬起头,认认真真道:“老祖宗说得对,我虽然行善积德,但始终是力量微薄。我若能中举、当官,那我岂不是有多的机会做善事!古墓虽苦,不如地狱苦。这里对于磨砺我的心志,是再好不过了。”
他想通了。
人有畏惧,才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寒光忽然觉得,这人未必不可救。
戴生拿出纸和笔,给家人写了信,然后交给了寒光。信中,他叮嘱母亲莫要担心,也不必计较此事,顺带表达了对妻子一些歉意。
既然事情已经办妥当了,寒光也不再耽搁,等龙飞相公再次飘出来的时候,便向他请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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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戴生所在的庄上,寒光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又将信递给戴母。
戴母刚开始不信,但信上确实是戴生的笔迹,也相信并放下心了。反倒是戴生的妻子,读完信后泪眼婆娑,一言不发,进屋去了。
戴母叹道:“以前我儿愧对她,如今,也但凭她的心意了。”
寒光淡淡一笑,接过酬金,带着米步云、明素还有狸奴,借土遁朝金华飞去。傍晚时,几人踏入了黑山道观,明素见三清殿焕然一新,微微一愣。
“之前吴御守许诺要重塑三清的神像,如今已经塑好送来了。其余的,是宋员外他们捐赠的功德。”寒光微微一笑,道:“快去见见你的母亲吧。”
明素呜咽了一声,飞一般朝后院奔去。燕赤霞和小倩听到动静,迎了上来,问东问西,说个不停。
几人说到口干舌燥,燕赤霞忽然道:“观主,我考试在即,准备后日就告辞了。”
米步云忙问:“你还会回来吗?”
他微微一怔,片刻后,从容道:“若是有空,还是会回来探望诸位的。”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从创立道观起,寒光就明白这个道理。她点头,道:“好,明晚为你设宴送行。”
……
入夜。
月华初上,大地冷白,山林里只有蟋蟀吱吱的叫声。一个黑影行走在黑山道观的屋脊上,那四条小短腿和高高竖起的尾巴,暴露了他的身份。
狸奴扭头望了眼这座道观,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临走前,他想再确认一件事。
他走到后院的两排厢房处,精确地走向了某个房间,跳到了窗台上,轻轻往前一推。
刚想侧身钻进去,他忽然就愣住了。
室内,寒光轻轻撩起身边的水,朝肩上洒落。她只身坐在浴桶之中,湿润的秀发披于肩后,露出白皙的后背。
只不过,那右臂之上,大片血痕触目惊心,宛如鞭笞之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催绝不催 5瓶;杨柳拂河桥。 4瓶;夏日里的清新 2瓶。
第037章 :
皎皎月光穿过窗牖, 像一道银色光束,洒落到厢房内。
寒光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个变化。这一束月光中,隐隐投射出一个猫头的阴影, 不用猜,也知道是狸奴来了。
她的手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很快,又若无其事地从肩上滑下,落入水中。寒光在手中摸起了半片葫芦制成的瓢, 猛地朝后一掷。
只听砰咚一声, 狸奴应声倒地。
……
狸奴躺在屋檐下,浑身湿漉漉的。
他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浮现在脑海中的倒不是那大片雪白的肌肤, 而是那右臂上触目惊心的红痕。那不是简单的鞭痕,也不是刀伤, 而更像是一种诅咒的图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