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鬼信一看,上面说,米步云扶乩算出此行大凶,明素劝她早点回去。
大凶?寒光不觉笑了,自言自语道:“我是那信命的人吗?”
鬼信到了时间,化作灰烬消失了。凌照正在优雅地剥桔子,闻言抬起头,不忘嘲笑:“是谁在后山给自己挖墓?”
寒光淡定道:“我那是坦然面对生死。”
凌照斜眼看她,刚想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不说话了。天色已黑,一个鬼影,在客房的外面徘徊着。
“谁?”她按住了姥姥剑的剑柄。
过了一久,隔扇门外,才响起一个弱弱的小孩子声音:“褚、褚观主吗?是我,小棋……”
……
寒光记得这个倒霉孩子,但是没想到他现在会这么惨。
小棋的鬼气越发弱了,身上破破烂烂,整个鬼都没精打采。他的脚下还有一根细链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你怎么不去投胎?”寒光问。
小棋瞧了眼凌照,赶紧远离他,站在了客房的阴影角落里,瑟瑟道:“不、不着急……我想来告诉观主,要小、小心一个人……”
他说话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寒光听着,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她问:“谁?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小心?”
小棋缩在角落里,忽然蹲下身来,捂着脸呜呜哭了。寒光又不会哄孩子,她看着凌照:“你哄哄他。”
凌照一挑眉:“你真的要我去?”
他朝小棋走去,小棋哭得更大声了,使劲往后缩。寒光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平时都是让身边的人去哄孩子,但是凌照可不行,又凶又恶,跟个大魔王似的。面对老弱病残,他只会欺压。
凌照转身回来继续吃橘子,寒光只好用一块肘子诱哄小棋,他总算不哭了。这小鬼似乎很久没吃饱了,狼吞虎咽吃完之后,才抹着嘴道:“褚观主要小心我爹。”
“你爹?”
“嗯,他当官了,人也变了,不要我娘了……”
提起他娘,小棋又泪汪汪的,颠三倒四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他爹得到了促织后,就被提拔成秀才,后来还当官了。他爹得意忘形,休了发妻,这让小棋十分恨他,悄悄跟来想要报复。
谁料来到苏州,却暗中得知了他爹的密谋。他爹不知怎么的,要去找黑山道观的麻烦,于是小棋赶紧来告密了。
寒光想起一事,问:“你是不是姓成?”
小棋点头。
“那你爹是不是……成名?”
小棋再度点头。
寒光想起白日所见,恍然大悟,看来五通神庙早就知道了自己,想借助人间官员之手,暗中找自己麻烦了。她想了一下,又道:“不对呀?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来苏州的行踪隐秘,小棋不过是个小鬼,怎么能这么快找到自己?
隔扇门被风吹开,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她手中牵着链子,阴恻恻道:“是我告诉他的。”
……
驼背巫一来,小棋连话都不敢说了。
寒光按住桌子上的姥姥剑,冷冷看着她。凌照在一旁不慌不忙,开始吃糕点。
“你是谁?”
驼背巫沙哑着嗓子道:“褚观主,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是小棋的恩人,你给了他促织,我给了他更好的促织,让他的父亲得以当官……”
寒光瞬间明白了,她原本还在好奇,自己连夜捉的那些促织怎会让成名当官,原来这里的剧情还是没有偏离原作。小棋献出了魂魄,自己成了骁勇善战的促织。
“你现在……”她看着小棋。
驼背巫替他回答:“我白日将他放出去当促织,晚上收回来。消失一晚上,那些达官贵人也不会发现。这都是他心甘情愿,褚观主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寒光:“……”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这样的牺牲,给父亲换来了官职,可母亲和自己却没个好下场。
“褚观主应该想问,我来做什么……”驼背巫幽幽道:“我来为双方说和,褚观主,五通神在苏州是神灵,老百姓都很信赖他们,你这样,无异于和天斗。”
寒光淡淡道:“哦,原来你是庙里的‘师娘’?你不该帮着那成名吗?”
“不,我是一心来和褚观主交好的。”驼背巫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牵着小棋,循循善诱:“褚观主不想成仙吗?凡人寿元有限,若在五通神庙,享受世人祭祀,岂不是离成仙的路更近。你若愿意,我们绝不会让他动黑山道观分毫……”
“我看你们离十八层地狱更近了吧!”寒光见她自认了师娘的身份,拿起姥姥剑,朝驼背巫挥去一道剑光。
她如幽灵般消失,寒光追出客房,忽然发现眼前的情境变了,成了五通神庙中的场景。
是幻境!
寒光学得识破障眼法的法术,轻而易举出了幻境。她又回到了漆黑的走廊里,转身一看,不仅驼背巫和小棋消失了,就连凌照也没了踪迹。
.
上方山五通神庙,在一间灯火辉煌的屋子里,大郎、四郎还有五郎,坐在前面的三把交椅上。
神庙里的师娘们侍奉在两旁,不多时风声大作,驼背巫牵着小棋,抓着凌照,施施然走了进来。
“尊神,虽然没有说服她,我将她的情郎抓回来了!”驼背巫喜悦道。
大郎阴沉着脸,道:“你做的不错,但是,现在不用跟她和谈了!这褚寒光杀了我二弟三弟,今日,就让她血债血偿!”
凌照被绑着双手,他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为什么,又是我?”
三通神:??
第051章 :
凌照不欲和他们废话, 正想动手,屋子外传来寒光的大喊声:“老贼,放开我家喵三藏!”
众人:??
喵三藏是什么?
万点繁星下, 寒光落到五通神庙的屋瓦上, 单膝跪地, 手持利剑。她发现凌照不见了之后,怀疑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立刻土遁到了上方山。
那灯火通明的正堂门口,那个背影, 可不就是凌照?
她刚刚想冲下屋顶,就见凌照身形一晃, 化作一只小狸猫,三两步奔出了正堂。三通神惊骇万分,急忙拿起武器, 追着猫出来了。
“你就是褚寒光?”大郎指着她骂道:“杀我二弟三弟,今日, 就让你拿命来!”
寒光微微一愣:“什么?”
师娘们举起火把, 照亮了庭院。寒光看堂前果然只剩下三位邪神了,又气又笑, 对刚刚爬上来的凌照道:“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让我背锅!从海公子一事起, 无论坏事好事,都是我的锅。”
凌照化作人形,看着她欲言又止,满腹委屈又说不出来。
三通神似乎也是鸟怪, 张开双翅朝屋顶飞来,寒光侧身躲过,朝空中挥出几道剑光。三通神在空中啾啾叫着, 手握大刀,几次三番没能砍到寒光,反倒将屋顶戳了几个大洞,瓦片和尘土四处横飞。
她见屋顶的形势不妙,一把抓起凌照,带着他跃下屋顶,不忘刺激他:“小田园猫,你不是很厉害吗,能让薛郡君都对你服服气气,不展现一下你的真本领?”
凌照闻言,瞄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我只是弱小、可怜,又能吃罢了……”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指早已悄悄夹住了几个白水晶飞镖。他们被众师娘围住,寒光同时抵御天上地下的敌人,无暇管他。
趁着寒光祭出符咒后引起的混乱,他在黑暗无人处,朝盘旋在空中的三通神甩去了飞镖。
几张黄符在夜空中肆意飞舞,寒光一挥除魔剑,正欲将让黄符借助剑气袭击鸟怪,就见那夜空之上,三通神的身上忽然闪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他们不曾哀嚎,就在众人的眼前化成了灰烬。
寒光:“……”
她下意识看了眼凌照,凌照也看着她。
片刻后,凌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真诚称赞:“观主,你真厉害!”
寒光来不及搭理他,事发突然,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纸人,在风中化作天兵天将,将惊恐逃离的师娘们给抓住了。那个驼背巫想跑,只是小棋死死地抱住了她,怎么都不肯放手。
他虽然是个小鬼,但是大呼大叫,及时引来的寒光的注意,将驼背巫给逮住了。
一切完毕,寒光烧信给了王六郎。不多时,他带着救兵赶了过来。
他让城隍庙的鬼差们先将师娘们都绑起来,走过来对寒光深深地鞠了个躬,感动道:“观主,您可真是我官场上的活菩萨啊!我到哪当官,您就到哪给我送功劳,看来我不久后又要升官了……”
王六郎从土地爷升到阴阳司公,其中当然有寒光的缘故。不然,他一没关系二没本事,升迁是不可能这么快的。
“只不过。”王六郎挠了挠头发,愁道:“这根钉子拔了,怎么跟老百姓交代呢?”
“简单啊,让你们老爷给全城的百姓们托梦,说清事情的原委就行了。”善后的工作不是寒光做,因此她说起来也格外轻松:“其实五通神横行苏州这么多年,苦于阴债的人很多。你只要告诉他们,阴债都不用还了。”
至于百姓们会不会生气,那就让城隍老爷自己承担去吧,就是因为他们坐视不管,才让五通神越发猖狂。
王六郎记下了,瞅了瞅寒光的脸色,小心道:“观主,您怎么有点不高兴?”
寒光看凌照不在附近,想了想,低声道:“你还记得海公子吗?”
他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两件事特别像。”有一句话她想了很久还是没说,当初在兰若寺,那青年的背影,跟凌照更像。
平时不曾留意,今日与兰若寺一战,同在夜晚,在这满地废墟中,凌照的侧颜与神态,与那人竟是格外相像。
脚下有一块碎片,在月色下透着亮光。她弯腰捡起,这好像是白水晶的碎片,现在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了。
……
黎明时,城隍庙的差役们将五通神庙扫荡一遍,将师娘们押了起来,准备回城隍庙述职。
王六郎热情道:“观主随我们一起城隍庙吗?”
寒光摇头:“算了。”
她带着小棋,旁边是拎着橘子树的凌照,一起看五通神庙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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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仓县令成名的一封信,通过飞鸽传书,递到了金华城中的某处官邸里。
拆信的小吏读到了‘黑山道观’几个字后,想了一下,问同僚:“城外是不是有个很邪乎的道观,叫什么黑山道观啊?”
同僚道:“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怪?别庸人自扰之。”
小吏哦了一声,折起信,想起里面提到的五百两银子,于是喊了几个兄弟出城。一路奔波到了黑山道观,才上山,就感觉有点邪乎。
丛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傍晚时分,他们敲了敲门,里面是一位面若冰霜的年轻女子。
道观里冷冷清清,这个点,上香的人都回家了。
小吏打起了官腔,阴阳怪气道:“你们道观被查抄了!你所犯的罪行,我们都知道了,乖乖跟我们走!”
他使出了常见的手段,故意说假话恐吓对方,以达到威慑的目的。谁料那女子眼神古怪的看了自己一眼,竟答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跟你们走。”
小吏:??
他是来查抄道观的,抓一个女子回去可不顶事。他喊兄弟们就往里面闯,那女子着急了,伸开手臂拦住了他们,低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连累道观里面其他所有的人!”
这就奇了,难道这女子真的有罪名在身?小吏啧啧称叹,于是让手下弟兄把她给绑了。他想了一下,不如留着道观里剩余的人继续敲诈那个成县令,于是大手一挥,道:“回城!”
他们迈出山门,道观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叫着“明素,明素?”,应是某人的名字。
女子没有回首,沉默着跟他们走出了道观,拾级而下。半途中,他们忽然邂逅了一位白衣姑娘,这姑娘长得更美,挽着一篮子花,疑惑地看着他们。
“你们做什么去呢?”姑娘轻声道。
因她长得好看,小吏也乐意回答,笑道:“抓黑山道观的嫌犯回去!小妹子,你是谁家的姑娘,可许了人家?”
那姑娘柔柔一笑,从路边折了一朵蒲公英,轻轻吹了一口气。
毛绒绒的小球儿随风飞舞,落入了小吏和众官差的眼前,晃得他们有点晕。没一会儿,他们眼珠子乱转,脚底打滑,一个个七倒八歪,躺地下了。
她亲手将那女子手上的绳索给解开,低声道:“明素,你怎么了?”
明素的面容苍白,她咬紧了牙,不让泪珠子落下:“他们来找我了!我杀过人,在金陵。”
辛十四娘道:“是该杀的人吗?”
她点头。
十四娘不再问,用脚踢了踢小吏,察觉到他怀中揣有东西后,弯腰给取了出来。这是一封信,落款处是太仓县令成名。
“我想,很可能是观主在苏州遇到的麻烦,这并不是冲着你来的。”十四娘柔声安慰她:“你看,他们都是金华的官差。”
明素逐渐清醒:“是吗?”
十四娘给她看过信,明素见信的内容确实跟自己无关,放下心来。自从逃出金陵,她一直担心自己的罪行连累道观,惊动老母,因此今日官差敲门,她束手就擒。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指着昏睡在地上的数人:“那他们怎么办?”
“没事啦,我是狐,天生会一点幻术。”十四娘笑盈盈道:“他们只会睡一夜,醒来,会以为这都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