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差汇报工作:“报!今日苏州城里,没有发现冤假错案。”
“再报——今日天庭没有特别批文,不该下雪。”
……
一场雪让人和神都慌了,直至傍晚,雪依旧没有停。
苏州的城隍今日不在,王六郎协理庙里事物,忙得不可开交。他请寒光先到二楼歇息,小鬼奉上了热茶。
寒光摘下蓑衣和斗笠,在楼上安心等着。因大雪的缘故,城隍庙一带没什么人,窗外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二楼有很多扇雕琢精致的支摘窗,寒光随意推开一扇,外面却展现出一副不是城隍庙外的街景。
她觉得奇怪,又推开了一扇,看到先前她下船的地方,停泊了好多船只。
难道这里是苏州城的实时监控室吗?
这里能看到人的走动,听得到说话声,每一扇支摘窗对对应苏州城不同的街区。她又看了一会儿,发现有许多百姓,捧着供品,正成群结队的朝一个方向走去。
人群消失在角落里,寒光又打开了几扇窗,才看清了他们的目的地:大王庙。
……
王六郎来时,寒光问他:“大王庙供奉的是谁?”
“是漕运之神金龙四大王,主供是大王爷。”王六郎说着说着,一拍脑门:“糟糕!难道是他?”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他的袖子里幽幽传了出来:“司公,我去看看?”
“没事。”王六郎道:“我这会得闲,观主要去吗?”
寒光颔首,不过,对他袖子里的那只狐狸非常感兴趣。她不怀好意的笑道:“你怎么养狐狸啦?”
“唉,看她伤得太惨了,随手救的。”王六郎有些脸红:“她跟着我也不太方便,正巧观主你来了,红亭,出来吧。”
“哎。”
王六郎道袖子里飘出一道红光,落在地上,变成一个娇俏可人的狐女。她身量不高,扎着双髻,转溜着黑亮亮道小眼睛,道:“你就是司公经常提到的褚观主吗?”
“是啊。”寒光淡淡一笑:“你叫红亭?”
红亭点头:“嗯!我还有一个姐姐叫长亭,我原本也不是这里的狐狸,是被一个叫做王赤城的坏道士追杀到这里的!”
寒光听这名字挺耳熟,这不是陆青走之前提到过的一个名字嘛。
他们飘到了大王庙,站在角落里,看百姓们在跪拜大王神,祈求神灵不要生气,停住下雪。
“求老爷开恩呐!”
“对,求老爷开恩……”
百姓们不停地跪拜,摆上了祭品,可雪依旧没有停。忽然,寒光看到一道虚影罩在了某个人的身上,那人猛然直起腰,厉声道:“叫什么老爷?难道因为我这个神小,都不配一声‘大老爷’吗?!”
第077章 :
正在跪拜的百姓们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大老爷!”
“恳请大老爷停雪!”
呼喊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到处都是呼喊‘大老爷’的声音。寒光看了王六郎一眼, 道:“大司公, 你们这里的神灵这么要面子的吗?”
“惭愧。”王六郎更加无语道:“其实他也不算是什么古神, 是几百年前不肯降敌的义士,百姓为了纪念他, 给他立了庙, 上面就顺带给封了神……”
这边大王庙的神灵心满意足的接收了老百姓的新称呼,刚刚回到庙宇中享受祭品,就被王六郎抓个人赃俱获。他原本有点不服气,道:“就一句称呼,你就抓我?”
“你下雪冻死了无数庄稼。”王六郎训斥他:“又借此勒索老百姓, 这是你应当做的事情吗?”
他略有些委屈道:“旁人都这么做……”
“只要在苏州地界, 我们城隍庙就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大王神不服气, 瞅了个空隙就往外溜。谁料寒光守在外面,仗剑拦住了他的去路:“大老爷哪里去?”
他张口就喷出一道水流, 在大雪天瞬间冻结成冰。寒光早已准备好火符,将困在周身的冰牢化掉了。
大王神怒道:“一介凡人,还敢来拦我!”
他自大又轻敌, 见寒光持剑来刺,也不在乎, 神灵怎会畏惧凡人的铁器。谁料那剑刺到了自己的身上, 却将他的神魂戳了一个大口子,虽然没有流血,但大王神踉跄倒地,被走过来的王六郎收了去。
王六郎不禁感叹:“我就知道, 观主每次来,都是给我送功绩的!”
寒光:“……”
她面无表情道:“还不是因为你这里破事多。”
……
王六郎处置完大王神后,请寒光在酒楼里吃饭。
红亭也被放了出来,在一旁殷勤的倒酒。他说着大王神的后续:“……今晚,就让他入梦,给全城人道歉。”
寒光颔首,这件事便丢到一边去了。外面寒冰刚化,正冷着呢,屋子里的炭盆旺盛的燃烧着。她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羊肉,问:“你们认识王赤城?”
“怎么,观主也认识他吗?”
寒光摇头:“略有耳闻。”
“这王赤城,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妖道士,经常替那种达官贵人做坏事。”王六郎骂了他几句,道:“红亭,还是你来说吧。”
红亭幽幽抬起头,道:“观主,司公,这件事,还要从四五年前说起……”
……
红亭姓翁,家住泰山一带,她们一家都是修为不高的狐狸,在大山里平静地生活着。
她和姐姐长亭从小长得漂亮,是附近数一数二的狐狸,姐姐的容貌更胜一筹。有一日,红亭外出赏花,无意间路过乱葬岗,被一只鬼给缠上了。
按理说狐狸不该怕鬼,可翁家的狐狸们实在是太弱了,弱到鬼都能欺负她们。那鬼是个色胚少年,经常来家中,跟她睡在一起,渐渐地,红亭就病了。
她被鬼少年吸去了太多的精气,还被他占尽了便宜。鬼少年有些修为,每当翁家狐狸要来捉他的时候,就不见了。
长此以往,红亭重病在床,奄奄一息。
翁叟到处求人,可惜别人都因为他们是狐狸,不肯给予帮助。后来父亲听说有个叫做石生的人会捉鬼,因此重金请了他来。
石生刚来的时候,红亭的病瞬间就好了,大家都很高兴。石生说要回家制药,没想到他一走,那鬼少年又来了,比往日还猖狂,还玷污了家中的媳妇和婢女。
见她如此,翁叟又等不来石生,只得亲自去石生的家里。却见石生的脚烫伤了,走路都得拄着拐杖,因此不能去翁家。翁叟见他也没个娘子,多问了两句。
那石生叹道:“夫人逝去三年了,可怜晚生在家里,处处无人照料啊!想续娶,也没个向您这样的好人家。”
翁叟懂了,内心恨这石生趁机要挟,但是为了红亭的病,他还是假装答应了。之后红亭果然病愈了,但是翁叟想反悔。
长亭和母亲都不答应,虽然这石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们有诺在先。他们家除了俩姐妹,还有十多个兄弟,于是一天夜晚,翁叟带着儿子们,准备来杀石生……
这件事因为长亭的告密而没成,后来,母亲暗暗将长亭送来跟他完婚。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是让石生对他们一家怀恨在心,引起后来的诸多事端。
姐姐长亭出嫁后,翁叟总是派人接她回家归省,每次石生都不让她走。后来长亭生了一个儿子,翁家来狐狸,告诉她母亲病了,长亭非常悲伤,不顾石生的阻拦,自己默默走了。
这一走可想而知,翁叟更是不放她回去,直言道:“让你嫁给石生,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了,咱们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这一晃就是两三年,期间,他们举家搬到了山西,彻底与石家断绝了任何联系。翁家到了山西,租赁了赵乡绅的房子,跟他家的关系甚好。
翁叟向来独断,不顾红亭的反对,将她嫁给了赵乡绅家里的小儿子为妻。
红亭嫁过去后,赵公子对她并不是很好,整日赌博□□,夜宿花柳,无恶不作。红亭忍受不了,就回了娘家。
翁叟虽然强势,但也是疼惜女儿的,因此留住了红亭,让她不要再去赵家,如此过了半年。谁料前不久,赵公子忽然带着一个妖道来到自己家,派遣神将,用铁索将翁叟给捉了去了!全家狐狸都很惊慌,顿时四散逃去。
这个妖道是奔着红亭来的,为了不连累家人,红亭泪别母亲和姐姐,独自南逃,一路到了苏州。若不是遇到了王六郎,恐怕现在红亭已经被王赤城捉走了。
……
寒光听完这个悲伤的故事,凝眉不语。
说起来,双方都有毛病,只是可怜了长亭红亭姐妹,成了双方斗争的牺牲品。
只不过,这个王赤城又插手青蛙神的事情做什么?寒光不太能明白他的动机,红亭款款起身,朝寒光下拜,哭着道:“观主,恳请您能救一救我的父亲,他一把年龄了,压根经不起妖道的折磨啊!”
王六郎也帮她说话,道:“观主,红亭一家,实在是可怜。若不是我脱不开身,且身份不便,我也想去帮她呐。”
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了,寒光最近也不想回金华,因此一口答应:“行。你父亲被关押在哪里了?”
“汴州,玄帝观!”
.
从苏州到开封并不远,借着土遁,半天也就到了。
寒光带着红亭打听了一下,原来玄帝观位于城外的北村里,是一座破烂的小道观。她让红亭变成狐狸的样子,坐在了她的肩上。
红亭毛绒绒的小身子紧紧靠住她的时候,寒光忽然想起了某只猫。
如果他在这里,又要拈酸吃醋,用怪调道:“哼,松针怪。”
她不觉笑了出来,眼中有神采。红亭观察她的神情,附耳悄声道:“观主是想起心上人了吗?”
寒光:“……”
她顿了顿,冷声道:“没有。”
红亭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褚观主,赶紧闭上了狐狸嘴巴,柔顺地扒住她的肩头。
寒光往红亭的身上贴了道符咒,隐去了她的狐狸气息。到了玄帝观,寒光发现这里实在是简陋的很,只有一个大院子,以及三间屋子,最中间的用作神殿。
隔着不高的土墙,寒光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相貌很普通,甚至有点黑,正在同一个道童谈话。
红亭只看了一眼,就在她的耳畔悄声道:“姐夫!他怎么会在这?”
原来这人就是石生吗?
寒光急忙蹲下身,看到土墙上有破烂的小洞,于是从洞口观察里面的情况。红亭很激动,在她的耳畔不断道:“原来姐夫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一定是姐姐去求他了,他这才来玄帝观里救父亲。”
“哦。”寒光淡淡道:“你看那是你的父亲吗?”
北方的炉灶都是砌在外面的,她们正好正对着这个灶台。灶台上有一条铁链,铁链的尽头,蜷缩着一只枯瘦的老狐狸。
老狐狸的毛泽无光,险些与泥土地融为一体了,因此她们先前没有看到。现在看清了,才发现老狐狸的身上被活生生打了一个孔,麻绳从里面穿了过去。
红亭看清这一切,差点哭嚎出声,寒光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只见那石生跟道童说了几句话,就进屋去了。里面的声音他们暂且听不到,不多时,又有一个手持拂尘,威风凛凛的道士,同石生一道大步走了出来。
“这老狐狸就是你的岳父?”道士不屑道:“他十分狡诈,我不得不这样拴着他。”
“他岂止是狡诈,更是无耻。”石生看着老狐狸的惨状,愉悦地笑道:“师父不知,他答应将女儿嫁给我,又几度悔婚。这老狐狸,恐怕至死也不知他的女儿为何会招鬼!”
王赤城笑道:“你看他,还把脸埋住,看来还有点羞耻心。”
“师父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吧。”石生道:“不然,您的徒孙也没了娘呢。”
“好,反正不过是个没用的狐狸。”王赤城应了,道:“去吧。”
石生谢过,取出匕首,割断了将老狐狸和灶台连在一起的绳索。但是仍有一截绳子穿在老狐狸的身上,需要取出来。
王赤城道:“这狐狸狡诈,我在他身上穿了个孔。”
石生道:“师父太仁慈了,看我的。”
他抽绳子,却不是一口气抽出来,而是抽了一小下,然后往后推了一小下,反反复复折腾了多次。老狐狸疼的咬牙切齿,瞪着他,眼里有凶光。
他笑道:“岳父,那您到底想不想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自《聊斋·夏雪》以及《聊斋·长亭》
第078章 :
红亭亲眼目睹父亲被虐待的场景, 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啾啾一声长叫。
这下,围着老狐狸的两个人都转过身来, 疑惑地打量着土墙外。石生反应很快, 冷笑道:“一定是这老家伙的子孙来了,看他父亲受苦, 忍不住!”
他祭出符纸, 直直地朝某个方向奔去。红亭害怕的伏在寒光的肩头, 整个狐瑟瑟发抖。
“莫怕。”寒光低声道, 随手甩出一枚铜钱,将那符纸打落。她站起身,翻过土墙,靛青色道袍随风扬起。
“原是位同行。”王赤城上下打量着她,不动声色道:“道友的修为不低, 难道要跟狐做朋友吗?”
“狐也比某些人好。”寒光凌冽的目光扫过石生, 看得他浑身一颤。
“这狐狸我带走了。”她淡淡道。
“且慢!”石生不悦道:“这位可是我岳父, 是因为我的面子, 我师父才放了他的, 你要跟我抢功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