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掉落,冯生徒劳的伸出手,却只能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老翁连忙走上前来,扶住了他:“您受苦了,公子!”
“没事。”冯生疲惫地摇头。
老翁给冯生裹上外衣,捋了捋乱发,便扶着他往前走。路过街道,见一蒙头垢面的年轻女子,头插草标,正跪在地上卖身葬父。
冯生想起自己的遭遇,哑声问老翁:“有钱吗?给她一点。”
老翁给了钱,放下后就默默走开了。反倒是那女子追了上来,跪下道:“多谢恩公!请您带禄儿走吧!”
冯生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只不过当他再走的时候,禄儿又坚持不懈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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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黑山已是傍晚。
遥遥看到道观里人挺多,也很热闹。寒光有些惊奇,回头笑道:“出门两个月,道观的香火这么好了吗?”
凌照道:“我看不像是什么好事……”
走到山门前,围观的百姓们看到寒光回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还使劲盯着她看。寒光更是莫名其妙,绕过灵官楼后,看到三清殿前,摆满了一地的礼物,上面还系着大红花,箱笼不计其数。
“这是什么?”她很吃惊。
站在她身旁的围观群众笑道:“观主,这是给您的聘礼啊!”
第074章 :
下聘, 几乎意味着俩人已经订亲了。
寒光莫名其妙,当下道:“谁给我下聘?我怎么都不知道?”
“观主别害臊啦!”旁边的人笑嘻嘻:“这是好事啊,等出门子的时候,我们都来讨口水酒喝……”
只听砰一声巨响, 凌照一爪子拍碎了旁边的箱笼。青山镇的百姓几乎没见过眼前这位凶残的青年, 但看到他一身杀气站在褚观主的身后, 都害怕的朝后退了几步。
小倩终于注意到她们, 和同样精疲力尽的米步云欢喜的奔了过来。
“观主你们终于回来了!”米步云呜呜道:“再不回来, 我们要碎成八块了……”
“什么情况?”寒光冷冷道,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做什么,只好伸手扯了扯凌照的衣袖。
小倩张口欲说, 身后传来了陌生的笑声,一个穿着人模人样的青蛙精踱着脚步朝她们走来。
“褚观主好。”他行了一礼, 居高临下道:“在下是蛙神庙里的太师, 奉神灵之命,来黑山道观送聘礼, 三日后我蛙神庙的少主会亲自上门迎娶褚观主,请你做好准备。”
寒光听完,差点气晕过去,这算什么, 啥都不说来通知她结婚?
这是什么奇葩啊!
她拦住火冒三丈的凌照, 对那蛙太师道:“你们的少主是谁?陆青吗?”
“正是。”蛙太师笑道。
“我与陆青只在京都见过两三面, 素无交情,也没有任何私情。”寒光恼怒道:“你上门就送聘礼, 是觉得我褚寒光好招惹吗?!”
看热闹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她甚至听到了猹的声音。他化成人形,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在人群里努力为她辩解:“你听听,观主都说没有!我早就说了,就是那群青蛙自作多情。”
蛙太师不以为意的笑道:“褚观主,能嫁给我们少主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你咋还不识好歹呐……呐……”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话音未落,就被一块青砖拍倒在地上。凌照大步朝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踩在蛙太师的肚皮上,一阵白烟散去,对方现出了原形。
原来是个油腻的大青蛙。
“黑山是你们能撒野的吗?!”凌照用力,蛙太师发出刺耳凄厉的尖叫声。他冷笑道:“留你一条贱命,回去告诉他们,再敢来黑山,我杀他全家。”
“你……你……”
蛙太师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青蛙了,当年群妖朝拜黑山大王,他也来进贡过礼物。他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不敢相信,尖声道:“我家主人是神灵,你怎么敢弑神!”
“真神我也杀过。”他轻蔑道,一脚将蛙太师踹出了道观的院墙。
余下那些聘礼,凌照也看的十分不顺眼,想烧了,又怕点燃道观。他瞥了眼围观的众人,发令道:“将这些东西带走!”
青山镇的百姓一下子跳了起来,脸色呆滞如僵尸,一齐七手八脚的将聘礼搬出道观,直到下了山,才神智清醒,各自带着东西回家了。
躲在角落里的小青蛙们,早就一哄而散,逃回家去了。
寒光忽然有点消气了。
她跟一群智障的青蛙计较什么,本来就不是人。只是她不明白,凌照怎么比她还生气。
“你还好吗?”她拉了拉那只猫的袖子。
凌照的眼神柔和起来,他仿佛没看到道观的众人都盯着他们,摸了摸寒光的头,低声道:“你放心,我给你解决所有。”
“不要残害太多的小动物啊。”寒光无奈道,猫应该是一切小动物的克星吧。
他哼了一声,猫眼一眨,忽然道:“等事情办完,你怎么谢我?”
寒光:“……”
她义正言辞道:“大恩不言谢!”
凌照委屈地看了她一眼,跟之前凶神恶煞的样子,判若两猫。寒光忽觉身边有数道目光朝自己看来,一扭头,所有的人、妖、鬼都默默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奇怪道。
猹十分陶醉道:“啊没事……观主你们继续。”他一边说,一边躲到了小倩的身后。
十四娘尚未归来,明素的脸上挂着诡异的慈爱笑容。全场只有米步云在望着天,似是在思考很重要的问题。
为了打破这诡异安静的场面,寒光道:“老米,你怎么了?”
“我在想田鸡该怎么吃。”他一本正经道:“蒸煮烤炸,到底哪个好呢。”
……
天黑前,寒光带着众人忙着收拾,今日来的人多,加上被拍碎的聘礼,现场一片混乱。
山门外却走进了一个人,是个肿着脸的年轻人。他看到忙碌的众人,咳嗽了一声,道:“请问,褚观主在吗?”
寒光直起身,瞧了他一眼。这人的脸肿的跟猪头一样,像是被什么动物全身撕咬了一遍,依稀能看到以前俊俏的眉眼。
“你有什么事?”
他恭敬的行礼:“在下姓薛,名昆生,有要紧事想求见黑山褚观主。”
寒光道:“我便是,你说吧。”
眼前这位名叫薛昆生的年轻男子,也是为青蛙神一事前来的。他自称是青蛙神的十女婿,不过,这个女婿身份是被强加的。
在客堂里,薛昆生含泪道:“观主别看我现在的相貌丑陋,可我自小,也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俊俏后生。我六七岁的时候,就有个身着青衣的老婆婆来到我家,说青蛙神选中了我……”
最开始,薛昆生的父亲是不同意的,毕竟人妖殊途。父亲出面帮他和姜家订了婚,谁料姜家人当晚就梦到了青蛙神的警告。他的父亲去青蛙庙里祈求蛙神放弃这门婚事,谁料供奉的祭品上,竟然冒出一层可怕的蛆虫。
在他的故乡,谁也不敢得罪青蛙神,否则就会有灭顶之灾。薛昆生被迫娶了十娘,婚后家里全是青蛙。
他愤恨道:“我的父母,所有的家人都要对青蛙毕恭毕敬,可这凭什么?稍微有点不敬,她就大吵大闹。观主,你说这青蛙这么小,天天在脚底下蹦跶,我无意中踩了一个,也算正常吧?!”
寒光若有所思点头,的确,谁也不能整日低着头走路吧。
薛昆生得到她的认可,精神一振,继续道:“后来她便回了娘家。她的父亲记恨,于是让我和母亲都生了病。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神灵?还是我父亲去苦苦哀求,才消了他们的怒气!”
他的眼泪扑簌落了下来,呜咽道:“不侍奉姑婆,处处顶撞我的母亲,动不动就回娘家给我脸色看。我薛昆生是遭了什么大霉,要娶个精怪,整日小心谨慎,连个蛙字都不能说,要称她为神女。我呸!”
寒光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了那陆青。难道他们是……?
薛昆生又叨叨解释了自己一脸伤口的来历,原来是被青蛙们咬的。前几日,他观察到附近的青蛙带着各式各样的箱笼,往北而来,于是悄悄跟上了。
他一路跟到了黑山道观,发现青蛙们故技重施,打算强娶儿媳妇。他顿生同情,但又听周围人说这位观主很强大,能捉妖驱魔。
他觉得自己跟寒光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因此道:“观主,这老青蛙欺人太甚,您就算不帮我,也要为了你自己着想啊!”
寒光一笑:“这青蛙不敢再来黑山了。不过……”她看了看薛昆生,总觉得事实和他所说应该有一点出入,具体是哪里说不上来:“你既然不喜那十娘,为何不和离?”
“我哪敢啊。”薛昆生谦卑道:“您不知,青蛙在我们那里就是神灵,是不能违抗其意志的。”
寒光看着他,道:“那你想怎么办?”
“请观主为民除害,杀光了他们!”薛昆生忽然兴奋,眼中流露出狂热的光芒:“以观主的能力,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他虽然肿了脸,但言谈神情,仍有些轻薄之态。寒光并不想成为他手中的刀子,淡淡道:“青蛙罪不至死。你先回去处理家事,他若在招惹你,你再来找我。”
薛昆生着急道:“观主!我……”
“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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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太师狼狈的回到了蛙神庙里,所带去的彩礼都遗失了,事情也没办成,恨不得以死谢罪。
他跪在地上,添油加醋地说完了全程,惹得蛙神大怒,道:“好狂妄!敢在老夫面前叫嚣,给他胆子了……”
陆青坐在一旁,小声道:“我都说了他们很可怕,您非得不信。”
“臭小子,我还是为你好?”蛙神瞪眼道:“一个个不让我省心,还得老夫亲自出马……”
他正欲去黑山算账,忽听前面传来一阵笑声,一个穿着道袍,手持拂尘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生得威风凛凛,方脸浓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你是谁?”蛙神警惕道。
“贫道乃汴州玄帝观王赤城。”他打了个稽首,道:“途经此地,正欲往黑山上捉妖,听人说起本地的蛙神颇有神通,特来拜会一番。”
蛙神看着他:“黑山捉妖?”
“没错。”王赤城昂首道:“黑山多妖孽,尊神没听说过吗?”
第075章 :
又到了瓜熟的季节。
天黑了以后, 寒光在斋堂里烧水,以供洗澡用。她没有点灯,在黑灯瞎火里坐着,只开了一扇小窗透风。
忽然, 她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动静, 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那俩人走到菜园子前, 就停下来嘀咕了几句。
米步云小声地问:“这瓜保熟吗?”
“当然了!”猹拍着胸膛保证:“谁还能比我更懂瓜呢?走吧, 咱们去道观外吹着小风吃着瓜, 我跟你说个有趣的事情……”
园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寒光虽然看不到,但是猜得出他们正在摘瓜。米步云不免好奇道:“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
“嘘——”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小声道:“当然不能了。隔墙有猫……”
“都睡了。”米步云道:“黑灯瞎火,有人的话听到动静早就出来了。什么事?”
猹神秘兮兮道:“老米, 你还真是个急性子。我跟你说, 自打这次回来,凌公子对观主有些不一般了啊……”
一人一猹抱着瓜窃窃私语, 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寒光一点也听不到。她想跟上,可是水开了,只好点亮了油灯, 一边倒水一边狐疑, 她和凌照怎么了?
这一次去京都, 凌照虽然主动掉了马甲,可这也并未影响他们的关系呀?也许, 只是这猹爱八卦而已。
寒光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她将热水拎回了厢房,只身踏入热气腾腾的浴桶中。这一次, 她将门窗关紧,还点燃了一根蜡烛。
奔波一日,热水让她浑身都松懈下来,寒光下意识看了看手臂。
大片的血痕仍在,甚至比往日更鲜艳刺眼。宛如鞭笞的痕迹往下蔓延,明明前几日还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自从痕迹再现后,几乎一直处于沉寂的状态,像是一座沉睡的火山,没有一点动静。
这座‘火山’的引燃,似乎冥冥中需要满足一个条件,但具体是什么,寒光至今捉摸不透。
她别过目光,以手掬起一捧温凉的水,缓缓落到了身上。
炎炎夏日,水不多时也凉了。寒光便披衣起身,湿漉漉的长发用纱巾包起,还打了个结。她正准备睡了,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细弱且熟悉的尖叫声。
像是浓浓夜色中夜行人跌倒后发出的惊叫声,等她侧耳细听,又消逝无声了。
是她听错了吗?
寒光抓住纱帐的手猛然往下一拽——不对,老米和猹刚刚出去吹风!
……
茫茫夜色中,寒光持剑奔向山门,挽起的长发被风吹开,轻轻一甩,垂到了腰际。
她刚刚想伸手开门,凌照如幽灵般出现了,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我说了,我解决这些青蛙。”
“确定是青蛙?”寒光伸手接过飘落的纱巾,随便缠在了手腕上。
凌照冷笑:“不然还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