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气了吗?”花梨纯又转而问夏油杰,“而我的看法,归根结底也是一家之言。所以如果作家本人拒绝我的意见,我也不会强求。”
“……”
夏油杰的面色很不好看。但他直觉感到,这种时候如果让花梨纯住口,那就和他不战而逃没什么两样。
他还是说道:“你继续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吧。”
闻言,花梨纯的脸上露出了仿佛早就猜到会如此的笑容来:“好。”
“只可惜和缺点比起来,表达和文笔方面的优点显得势单力薄。”她继续把刚才的话说了下去,“假如你抛弃假装理解的虚伪外衣,直接把这篇文章写成不顾他人目光的内心独白,或许还会有可读之处。”
“但现在这一篇,如果除去文笔不谈的话,就是最低的F级。”
花梨纯摊开了手:“我说完了。”
在花梨纯的目光之中,夏油杰顿了顿,突然问道:“那中的少年呢?你对那个少年怎么看?”
花梨纯直视着他的眼睛:“很悲伤。无论是只能从陌生人的头发中品尝出不同的苦味这种事,还有被你写得矛盾至极这种事。如果他能够在人生中品尝到更多的味道,那就好了。”
“……是吗?”
夏油杰下意识地抬起手,将垂落额边的一绺黑色长刘海用手指梳理到脑后。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发沉,低声开口:“其实,我……”
夏油杰的话还没有说完,斜坡的尽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啊!”
花梨纯下意识地循声看去,立刻发现站在斜坡尽头的,灶门炭治郎的身影。
红发少年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少见地满是愤怒。他握紧了拳头,大步冲了过来,怒吼道:“你们都在干什么啊!”
“炭治郎?”花梨纯大吃一惊,立刻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五条悟的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右手一直绕在她肩颈附近,准备一有不对立刻捂住她的嘴。而她光顾着和夏油杰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五条悟的预备动作。
在竹马眼里看来,就好像这两个可疑的男高中生准备劫持她一样。
“不是的炭治郎!”花梨纯连忙从五条悟的手臂里钻了出去,“误会了!你听我说!”
灶门炭治郎的表情从愤怒变得愕然,不得不猛地刹车:“……诶诶诶!?”
……
一番解释之后,误会终于解开。
“其实我在和他们说新人投稿的事情哦。”花梨纯指着夏油杰说,“这位就是投稿人。”
她继续指向五条悟:“这个是刚接手星野社时认识的朋友五条悟,帮过我很多忙,是个大好人。”
听到这里,五条悟不由得有些无语。而夏油杰头一次听见五条悟被人形容成“大好人”,原本低沉的心情竟然有些持续不下去,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这是我的青梅竹马,灶门炭治郎。”花梨纯又朝着咒高男高中生们介绍道。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之前的媒体搞的鬼,你们要把小纯抓走呢……”
灶门炭治郎目光透露出歉意来:“真对不起,误会了你们。”
“……没关系,而且我们已经准备离开了。”在五条悟来得及开口之前,夏油杰朝着花梨纯和灶门炭治郎挥了挥手,“毕竟来找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谢谢你的评价,那些真的很有用。”
“是吗?”花梨纯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严肃了一些,“你真的已经听到了你想要的了吗?”
闻言,刚才还说出了那些话的夏油杰不由得默然。
“那只是场面话罢了,事实上,我并不服气。”他说,“我不认为我的文章像你说的那样,只能评上D级。星野社的,或者说你的看法,只是众多看法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除了我自己的文章以外,星野社过去在《月刊文学》上刊载的文章也一样。”
夏油杰直视着花梨纯的眼睛:“我个人也读过那些文章,无论是行文还是内容都浑然天成,拿到古典艺术文学奖、或者是本屋大赏都不稀奇。但是就个人而言,我同样不认同《月刊文学》上刊登的这些作品。我认为它们过分颠覆了人类的正确形态,令我心生不悦。”
“强者拯救弱者,抑强扶弱,才应该是人类的正确形态。”他说,“而在例如《罗生门》这样的作品之中,强者没有强者的操守,弱者也没有弱者的姿态,抑强扶弱更是一个笑话。这种,恕我完全无法赞同。”
“到底正确的一方是我,还是你们……”夏油杰抿了抿唇,“我会好好弄清楚的。”
听见这话,花梨纯却没有生气,反倒露出了笑容。
“原来你也在读星野社的啊。”她高兴地说。
没有想到花梨纯会是这种反应,夏油杰不由得愕然,随后心头涌起一拳打进了棉花的无力感。
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夏油杰听五条悟说过,当初禅院直哉对着《月刊文学》的文章大放厥词,才会导致他的头发被花梨纯剃秃。但这一次,同样是《月刊文学》的文章被批判,她却好像很高兴……
“就这个吗?”他皱起眉头,“你不打算像反驳禅院直哉那样反驳我?”
花梨纯摇了摇头:“禅院直哉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好好读过。你和他不一样。你是认真读过老师们的文章的。”
“过后无论产生什么样的想法,赞同还是不暂同,那都是作者无法控制的事,虽然遗憾但却毫无办法。但只要你在看到文章之后产生了认真的感悟,这篇文章在你这里就算是写得其所。”
“而且,我百分之一百相信老师们的作品。这是我不会因为你的话而生气的自信。”
花梨纯抬头直视着夏油杰:“加油。虽然我不认同你在中的观点,但你是个感性丰富的人,这是成为作家的重要素质。我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行动。”
夏油杰的手指本能地动了动。他看着花梨纯高兴的样子,心情复杂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五条悟、家入硝子……接触过花梨纯的人都会注意到这个姑娘。
想到这里,夏油杰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五条悟一眼,却发现他的好友正一边走着,一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怔怔出神。
——那是刚才用来捂住花梨纯的嘴的手掌。
“在意吗?”夏油杰冷不丁地问道。
“……啊,怎么当时想也没想就捂上去了……”
五条悟下意识地回答,直到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出了真心话,动作不由得一僵。
但还没等他掩饰性地说些什么,夏油杰又开口了:“悟,你总是说讨厌我说的那一套正论吧。那你是为什么才一直当咒术师的?毕竟就算天生拥有稀有的术式,也不是绝对要走上祓除诅咒的这条路,而且以你的能力,不想干的话谁也没法勉强你吧。”
“为什么啊……”
五条悟仰起头,六眼中倒映出澄蓝的天空。
“我想,我应该没有像你那样过多思考这个问题,仅仅是凭借着本能行动罢了。”他说,“没有什么大道理,也不是特意为了什么人。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咒术师了。”
另一边。
“炭治郎,怎么又突然回来找我了?”花梨纯好奇地问道。
“中午吃饭的时候,餐具弄混了。”灶门炭治郎取出花梨纯的餐具,递给了她。
“啊,真的。”
重新把餐具换了回来之后,灶门炭治郎灵敏的鼻子嗅到花梨纯肩上的气味。红发少年皱了皱眉,突然抬起手,拍了拍她肩上的衣服。
“怎么了吗?”花梨纯有些不解。
“衣服皱起来了。”灶门炭治郎轻声说,“而且你的身上沾上了那两个人的气味。”
“真的?”花梨纯吃了一惊,连忙抬起手闻袖子,“……但是我闻不出来……”
她举起手伸到灶门炭治郎面前:“真的有吗?”
花梨纯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灶门炭治郎的鼻孔。少年只好把脑袋往后仰了仰,抓住她的手认真嗅了嗅手指:“真的。”
花梨纯有点僵硬:“诶……”
刚才一直沉默着的灶门炭治郎现在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小纯,刚才的那两个人,真的只是投稿人和朋友吗?”
“是啊。”花梨纯点了点头,不解地问,“炭治郎是有点在意五条吗?他的头发和墨镜看上去确实有点奇怪,但是人其实很好的。那副打扮应该只是比较中二吧。”
“不,最在意的不是他。”灶门炭治郎皱起眉,“我比较在意那个黑色刘海的人。”
“刚才走到那两个人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他们的气味。那个黑色刘海的人的气味很特别。”
红发少年轻声说道:“……很苦,很浑浊,而且有些悲伤。”
第7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白浪社新人奖的最终结果并未对外公布, 但花梨纯却提前一步得知了第一名的身份。
但正如她在得知白浪社举办新人奖时说的话一样,这一选拔活动和星野社并没有直接关系。因此花梨纯要做的,依旧是用尽全力制作出不让读者失望的下一期杂志。
毕竟在一年内, 和《文艺时代》相比,《月刊文学》还有两百万册的销量差距需要跨越。
花梨纯想到这里,不远处正好传来一阵狗爪经过的啪嗒啪嗒声音。
一道黑白花狗影默默经过。紫发少女一愣, 顿时认出了对方。
——是安吾犬!
自从到达星野社之后, 全社最勤奋狗子的桂冠就在安吾犬的头上焊死了。根据观察,黑白花狗子确实接受了花梨纯的建议, 没有一股脑儿写作,而是保证健康, 劳逸结合,并且学着以作家的方式生活。
与此同时, 他也在尝试写各种不同类型的文章, 踏足自己过去未曾涉及的领域。纯文学、推理、荒谬文学、文评社评, 甚至少见的捕物帖, 他都有所尝试。就目前的星野社来看, 安吾犬算是涉猎类别最广泛的文豪狗狗了。
无论如何,就算太宰犬再次偷懒, 就算芥川犬突然生病, 就算织田犬依旧写不出来, 只要有了安吾犬, 星野社就有底气!
也不知道安吾犬最近有没有写出什么新的作品呢。
想到这里,花梨纯不由得追了上去, 期待地叫道:“安吾老师……”
然而就在这时, 她却忽然察觉有点不对。
安吾犬经过的走廊上, 似乎有什么黑黑白白的东西散落在地, 随风飘舞,勾勒出狗子行走的轨迹。
花梨纯抬步走了过去。她弯腰捻起一撮来,看清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
——是狗毛!是安吾犬身上的毛!
而与此同时,黑白花狗子也听见了花梨纯的声音,转过了头来。而就在这一刻,花梨纯看得一清二楚。
随着安吾犬的动作,周围空气带动他身上的狗毛飘飘悠悠地离开了身体。离开狗子的狗毛先是在空气中勾勒出了大一号的狗轮廓,随后被气流吹散,朝着向往的远方飞去,仿佛一朵朵具有自己意志的的小蒲公英,又像一个个勇敢的小伞兵。
……不许勇敢!
花梨纯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固定住安吾犬的狗头,眼睛睁大:“安吾老师……你掉毛了!”
“汪!”
安吾犬被花梨纯吓了一跳,而花梨纯则仔仔细细观察着安吾犬的狗头。
——平时乍一看发现不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安吾犬的毛似乎真的比过去稀疏了一点!
怎么回事?冬天明明还没过,要说狗子换毛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啊!
然而面对着花梨纯的目光,黑白花狗子表情有些懵,黑色的鼻尖微微抽动,眼睛左转右转,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她:“汪嗷?”
“安吾老师,你最近没有太过逼迫自己创作吧?”看着毛变得稀疏的安吾犬,花梨纯担忧地问道,“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每个月最多写五十页文稿纸的数量。”
安吾犬先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写太多,随后又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记得那个约定。
看来安吾犬似乎也不太清楚自己掉毛的事情。
“……没什么了。安吾老师你多穿衣服。”
花梨纯松开了手。而安吾犬绕着她走了两圈,这才慢慢摇晃着尾巴离开。
看着像是画了个圈一样把自己圈起来的一地狗毛,花梨纯沉默了片刻,目光逐渐变得狐疑了起来。
安吾犬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在冬天掉毛的呢?
***
夜晚。
大大小小的狗子都睡了,星野社内一片昏暗。
灯光依旧亮着的地方唯有一处——那就是小吧台。三只狗子惯例并排坐在吧台前,爪子里捧着各自的酒杯,悠闲地摇晃着尾巴。
酒过三巡,狗子们都有些微醺。而就在这时,沙色的狗子机灵地跳下了吧台前的小圆凳,身影消失在了通往办公区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楼梯上偷偷探出了半个紫发脑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吧台的方向。
很快,太宰犬又从办公区回来了,嘴里还叼着文稿纸和钢笔。
他将稿纸和笔放在吧台上,推到了安吾犬的面前,随后抬起爪子拍打着吧台桌面:“汪汪!汪汪!”仿佛在说:“来一个!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