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吃准了沈长空着她的道儿,连半点心思也不想多花。
这时候纱布已然尽数解开,露出了已经有些结痂的伤口。
看着竟是比昨儿夜里还吓人。
“这……”褚沅瑾欲言又止,抿了抿唇闭上了嘴。
“怎么?”
褚沅瑾抬眼看他,那眼睛闪着亮光,竟还有些小心翼翼。
男人心脏一跌,等着她要说出口的话。
见他没什么反应,褚沅瑾吞咽了下,问道:“会留疤的吧?”
这么好看的手,骨节匀净而长,且肤色冷白,本无半分瑕疵。若是留了疤,那多可惜。
说完褚沅瑾还在那棕褐色的痂上轻轻触了触,有些硬。
她自小到大被保护得极好,从未受过什么伤,顶多极少数时候破那么一丁点皮都够她娇里娇气地卖好久的惨,可那点儿破皮也并未结过痂。
故而她着实不太清楚沈长空这手掉了痂后会是什么样子。
只记得从前于渊受伤结痂,是在胳膊上留了一点疤的,浅浅淡淡的,若不仔细贴近去看发现不了。
可沈长空手上这态势,显然比当时于渊那伤口骇人得多,她心里实在是没底。
再去看他,发现男人脸色已然沉了下来,凌厉的凤眸黯然低垂,也不知在心里想些什么。
见他这般,褚沅瑾心里一软,将他大掌捧在手心,解释道:“我也不是在……”
“嫌弃你”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男人打断。
他将手抽了出来,掩在宽大的绣金云纹玄色宽袖中,一脸漠然,沉着声音道:“臣会好好用药。”
这回褚沅瑾倒是愣住了。
她倏然想起那时于渊受伤,她特意去宫中御药房给他寻了祛疤灵药,拿回府中那小子却是说什么都不肯涂。
少年年纪不大,却板着张脸同褚沅瑾理论:“阿渊又不是小姑娘,要什么好看?”
“公主不懂,疤痕是男人的印记。”
故作成熟的话听在比他年长了四岁的褚沅瑾耳中只觉着好笑,可少年神态极为认真,褚沅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唇角呼之欲出的笑意憋了回去。
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赞同道:“阿渊说得对。”
这会儿回过神来,褚沅瑾看向他掩着伤处的玄金袖口,不知怎的,心中有些酸涩。
只是那酸涩来得急,还未待褚沅瑾回过味儿来便一闪而过。
她柔声问道:“你这儿可有药膏?若没有,我去宫里给你要。”
前些日子皇后那里得了一罐玉脂膏,祛疤除皱效用极强,一个季度便只有这么一罐。
进宫时皇后说要给她,褚沅瑾没要,毕竟她这人极爱惜自个儿,不会叫自己受伤。
故而放在她这里着实没什么用。
沈长空神色依旧淡淡,道:“府中有。”
“那你去拿来,我帮你涂上?”
男人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不必,臣自己来。”
他一向最知道,她喜欢好看的东西。无论是脸还是别的地方,都得毫无瑕疵,方能得她一眼喜欢。
可沈长空行军打仗这些年,身上不可能无疤。即便不算这些,光是小时候留的伤痕便已是不计其数。
一时间,他脸色沉得愈发厉害。
“怎么啦?”褚沅瑾见他脸色不对,问道。
男人敛了敛眸,只道:“无事。”
褚沅瑾不信,暗道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这脸色是一会儿一个样。
她往坐在床边的男人身边挪了挪,缠着他撒娇道:“本公主饿了……”
沈长空低低“嗯”了声,“臣叫人进来,替公主更衣。”
“不要!”她圈住男人精瘦腰身,整个人趴在他怀里,继续撒娇道,“我要你帮我。”
“臣不会。”沈长空冷着声道。
态度十足的坚决。
一刻钟后,身着浅粉中衣的女子慵懒立于床边,张着纤细的藕臂,仰头看向笨手笨脚拿着蓟粉色裙衫不知从哪儿下手的高大男子。
他剑眉微微蹙着,将那两条小胳膊塞进袖子去后便停住,有些迷茫。
因着从前没少照顾褚沅瑾,故而这衣裳他会解,可要他给她穿,这还是头一遭。
女子衣衫比之男子复杂得多,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疼。
他身量高大,面容又偏冷峻,与此刻的不知所措极为违和,又莫名让人心脏狂跳。
反正褚沅瑾是跳了,还差点压不住。
这搁在从前,其实是很少见的,可自沈长空这回回来,像这般为他心跳加速已不是一次两次。
褚沅瑾摸了摸心口,眨了眨晶亮的眼睛娇滴滴地“唔”了声,“你听,我的心在为你跳动呢。”
“……”
男人要去勾她腰间绦带的动作一顿,缄默无言。
若她正经来说,别这般做作,或许还能显得真些,可此般着实是有些……虚。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沈长空想不通,她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矫揉造作的话。
他更想不通,明知她这些话矫揉造作极具欺骗性,却还是被哄得像个傻子。
看男人没有动作,耳根却蹿了红,褚沅瑾唇角忍不住上扬,踮起脚去揽他脖子,男人被带得微俯下身来,而后一只柔软的小手覆在脑后,朝其心口按去。
男人脊背深弓,耳边是柔软心窝包裹着的跳动,声声入耳,乱人心弦。
他猛地站起身来,然女人藕臂还环着他脖颈,没设防间被他高大的身躯一带,竟是双脚离地了一瞬,踉跄着差点跌倒。
所幸被男人揽着,只是这姿势着实有些尴尬——
她坐在了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上……
褚沅瑾咬了咬唇,心跳得更厉害了,一向厚实的脸皮白里透粉,极为羞涩。
她两手也早已从男人脖颈滑下,此时正按在他宽阔的肩上以稳住身子,两人相对而视,空气中尴尬和暧昧交缠,竟分不出哪种气氛占了上风。
褚沅瑾又不合时宜地暗想,这手臂,有些硌得慌啊……
男人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俯身将人放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勾过她垂着的绦带,在不盈一握的腰间狠力一收,打了个死结。
褚沅瑾只觉腰间猛地紧了下,低头去看之时,愣住了。
唇角抽了抽,像是要哭出来。
她颤抖着伸出白皙的小手,指了指那奇丑无比的死结,又指了指一派淡然的男人。
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男人也意识到不对,伸手攥住那气呼呼指着他的指尖将人往身前拉了拉,又默不作声地俯下身去解。
然那结实在打得太死,怎么都解不开。
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碰到那纤细腰身,他手上更乱,彻底解不开了。
对上那双满是埋怨的柳叶眼,男人心像是被人砸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攥住她纤细的腕子将人带到床边,安抚性地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按着她坐下。
而后自己走到外室翻箱倒柜了一阵又回来,
手上多了把看上去极为锋利的剪子。
本乖乖坐在床上的女人莫名抖了抖,双手撑在床沿支着身子往后退了退,继而警惕地腾出一只手紧紧攥着腰间被打了死结的绦带道:“你要做什么?!”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大掌握住她紧紧攥着绦带的小手,又安慰看了她一眼。
那神色分明在告诉她,放心,这回肯定给你弄开。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褚沅瑾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男人单手握着锋利的剪子,挑到了藕荷色坠珠绦带与蓟粉裙衫之间,随着咔嚓一声,褚沅瑾的心跟着碎了。
她重金找匠人制作,等了足足两月,串着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的绝美绦带,就这样断了!
断了!!!
男人还垂着首,将那刚剪断的绦带从她腰间抽出,与此同时终于松了一口气,道:“解开了。”
第35章 我不要你了(一更)……
半个时辰后, 成风见二人许久都未出来,准备好的饭菜都要凉了。再三思索后,决定过来叫人用膳。
还未想好如何敲门才不会惹将军生气坏人好事, 却见他家矜贵冷傲的将军一脸无措地站在自己房门口,颀长的身躯在瑟瑟凉风中显着格外凄惨。
说得难听些那就是, 丧家之犬……
成风被脑子里突然蹦出的这四个字吓得吞了吞口水, 这话就是打死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决计不敢说出口。
他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去。
与此同时,他听见从室内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 成风立时身子一僵, 猛然后退了一步, 转过头见了鬼般忙不失迭地跑了。
凭借成风多年跟在沈长空身边的经验,这绝对绝对绝对不是他能看的东西!
而室内,褚沅瑾坐在床上, 手里拿着惨遭毒手的串珠绦带, 眼泪断了线般唰唰往下掉, 扯着嗓子哭得那是惊天地泣鬼神。
哭得门外男人的心都碎了。
随着轻缓的敲门声响起, 她哭得更加厉害, 心里气闷无法排解, 一向爱干净的人竟是光着脚便跑到外室圆桌旁拎起茶壶就往门上砸。
“砰”的一声, 瓷壶砸在门上,应声而碎,而后七零八散落在地上。
敲门声骤停,像是被她弄出的动静唬住,抑或是不耐烦了,外头安静了片刻。女人瞬时更加气愤, 哭得身子都在发抖。
她还没不耐烦,他却没声儿了!
倒不是因那绦带有多值钱而气成这样,千金难买她喜欢。
况且她堂堂一国公主,都为这条小小绦带等了俩月,他这么一剪子下去,全没了……
下一刻,轰一声响,男人破门而入。
褚沅瑾吓得肩膀一颤,哭声都停了一瞬,看见罪魁祸首那张脸,哭得更激烈了。
纤瘦的女子光脚站在地面上,肩头一缩一缩地流着泪,可怜得要命。
沈长空心口疼得厉害,无视女人的抗拒挣扎,强势地上前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女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扑腾着小腿泣不成声道。
他有些慌乱,全然忘了什么保持距离,将人抱坐在腿上,轻轻拍着她后背哄道:“乖,地上凉……”
“乖什么乖!”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捶着他胸口难过得不成样子,“你赔我绦带,赔我呜呜呜……”
沈长空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揪着,被她哭得脑中一片混乱。
他最是受不得她哭。
任由那小拳头砸在自己胸口,沈长空将腿上的人抱紧了些哑声道:“我赔,你要什么我都给好不好?”
“不好!”褚沅瑾窝在男人宽阔的怀里吸了吸鼻子,边啜泣边道,“我不要你了,你走……”
半晌没听到他哄自己,女人更加生气,“走哇,我不想,不想看见……”
话还没说完完整一句便被人狠狠堵住了唇,强势的气息陡然将她整个包裹,连啜泣声都被吞吃入腹。
再说不出一句不要他。
直到她红着脸喘不过气来,再无力挣扎之时,这近乎暴戾的一吻才勉强结束。
他将怀中可怜巴巴的女人揽得更紧,铁臂牢牢梏在纤细柔软的腰肢上,与她额头抵着额头,凌乱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男人嗓音哑得不行,已经全然丧失了理智,讨好地亲了亲她唇角道:“不许再说那种话……”
褚沅瑾整个人绵软无力,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那话的意思。
不许再说那种话……
哪种话?
男人姿态放得极低,可看着她的眼神却阴郁狠厉、疯狂至极,褚沅瑾莫名抖了抖,有些发怵。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还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褚沅瑾委屈得眨了眨眼,蓄在眼眶中的泪陡然滑了下来,顺着脸颊而下,挂在的小巧精致的下巴。
男人心尖被灼得生疼,抬手擦掉那张小脸上的泪,轻声哄道:“我让人去给你做新的,好不好?”
褚沅瑾抽噎了下,看着那双比之方才软化了些的眸子,半晌才可怜兮兮道:“我哪儿敢,哪儿敢劳烦你……”
“……”
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捏了捏她哭得通红的小鼻子,轻拍着她后背给人顺气,“别哭了,我同你道歉,错都在我。”
女人侧过脸去不再看他,咬着唇继续阴阳怪气道:“你那么凶,我哪儿敢怪你……”
“……”
沈长空默了默,捏捏她置气转过去的脸,刻意放软了声音耐心道:“我改。”
褚沅瑾一怔,他改?
这会儿闹够了,脑瓜子开始滴溜溜转。
撒场泼竟有这么大威力!这这这这,这还是沈长空么!
褚沅瑾已经全然忘了,被她抛弃之前的沈长空也是唯她是从的,只是那时候她觉着理所当然,甚至有时候他越好,她就越烦。
“真的?”她狐疑问道。
“嗯。”
男人声音低沉喑哑,极为好听,带着蛊惑人心的力度,把想要算计他的女人迷得七荤八素。
可她并不屈服,这是多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啊!
她正了正神色,小手抓住男人胸前衣襟,眨巴了两下湿意未退的水眸,让自己看起来更为可怜。
“那,那你以后还会不理我么?还会给我脸色看么?还会,还会凶我讥讽我么?”说罢觉着还不够,又吸了吸鼻子,“呜呜……”
“……”
这就又有些过了。
可明知这是又开始演了,沈长空心里还是软得不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都柔和了些许,叹了口气埋首在她颈间,认命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