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帆布叠了三层,防水。”宁津看她弓着背勾头坐的难受, 身子往外挤了挤,拉她过来, 说:“来,跟我一起坐座上, 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你那样坐着也难受。”
苏愉闻言看了老王一眼,看他没什么反应,把抱着的薄被放在她坐着的衣服上,弯腰抬脚挤到宁津旁边, 还没坐下就听见前面一阵轰隆声,她看向宁津,他脸上也紧绷着。
“这是山塌了?”
老王砸了一下方向盘,烦躁地说:“老子就担心那个地方再次滑坡,还是没躲过。”
没人说话,三人都望着外面急促的大雨,哪怕就是立马停雨,他们也走不了了。
然而过了半个小时雨还没停,前方的雨里倒是走过来个男人,他见着车了大喜,步履匆匆地跑过来。
苏愉探着身子想摇车窗被宁津按住,这时她才发现另外两人蹙着眉头没动作,眼睛就盯着往这里跑的男人,苏愉没这方面的经验,她也坐好不再动作。
“兄弟,帮个忙。”车下面满身雨水的男人拍着车门,声音透过铁皮传进来:“我的车车头被山上滑下来的土给埋着了,能不能下来帮我推一把,我把车给倒出来。”
“雨停了再说吧,这时候过去说不定人都埋土里了。”老王滑下点车窗,任由雨点打进车窗,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车下的男人。
“那能不能让我上车避个雨?借我身衣服换,我浑身湿透了,风吹的我冷飕飕的。”男人改口,另提要求。
这时雨小了,老王看了眼路面跟后视镜,拉下手刹,手转动钥匙,眼睛紧盯着车下面的男人,见他被车的轰鸣声震的后退,他挂档位,眼睛盯着后视镜把车往后倒。
“哎!”苏愉探头看追着车跑的男人,迟疑地问:“为什么要走,这男人不是好人?”
“多半是探路的,你好好坐着,别说话。”宁津拍了她一下,摇下车窗伸手擦后视镜,看擦的还没雨打的快,头从车窗里探出去往后瞅,“再有一二十米道路变宽,在那里可以调头。”
老王嗯了一声,把车窗摇下一半继续倒车,苏愉瞅了眼还在追车的男人,不知道他们怎么判定他不是好人,但也不敢出声询问。
车调头后加快速度跑了五分钟,追车的男人已经看不到影了,但老王还是继续开了二十分钟才停下,抹掉脸上的雨水,摇上车窗说:“王八羔子,都这年代了胆子还这么肥,该拉去吃枪子。”
“王哥,怎么看出来他不是好人是探路的?”苏愉总算能问了。
“让你男人先说,他也跑车有几年了。”
宁津停下擦头发的手,对着老王说:“首先,路上没车辙,下了这么久的雨,哪怕就是辆牛车,在沙子地里走过也要留下两道车辙,这是最可疑的;其二是他不了解行情,按他说的一定是大车,那不论是长途还是短途,都要是两个人一起,就怕是遇到意外一个人完全没法,他话里话外都没提还有另外一个人;其三就是改口风太快,如果我的车车头被埋,能让我跑出来求人推车那一定是车埋的不深,不会因为外人一句雨停了再说就罢休的;还有一点就是这荒郊野岭的,他怎么判定后面一定有其他车,不熟悉的环境,换我肯定是守着车最安心。”
“王哥,我说的没错吧?”他征求老王的看法。
“没错,这四点就可以让我们跑了,越是偏僻的地方民风越野,全村一条心,趁乱打劫的不在少数,他如果是一个探路的,后面跟的肯定有人,我们下车了基本上就没上车的可能,货被抢了是小事,人给你杀了在这荒郊野外挖坑一埋,过个十年八年的,埋你的人说不定都忘了把你埋哪儿了。”
苏愉听他讲的身体紧绷,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听他分析,“他站的是我这边,我看的到他脸色不对劲,非常想我们能下车,还探头往车里看,还有一点就是,他手是干净,脚上的鞋脏的看不出来样子,但裤腿是干净的,任何一个车头被埋进土里的司机从车里爬出来,身上都不该如此干净。”
漏缝太多,骗一骗苏愉这种毫无经验的人一骗就着,但老王跑车七八年了,六几年日子最苦的时候,躺在路中间拦路要吃的事他没少遇到。最开始也心软呐,把自己带的吃的扔下去给人家,求着师傅给一点吃的饿不死算了,跑趟车瘦几斤心里还甜滋滋的,总觉得是救了人家的命。
但次数多了他都把拦路人的样子记下来了,他也就心硬了,一次两次可以是家里穷苦没米下锅,但一年两年还这样,他比躺路中间的人还瘦,这谁受得了?
也是敷衍,他们但凡是多换几个躺路中间的人他估计还要心软两年。
为了省油,车停下火就熄了,这场雨从早上下到中午才停,从昨天晚饭后三人就没吃没喝,现在又渴又饿还只能干嚼麻花,宁津下车用饭盒舀了两碗水上来,对苏愉说:“沉一会儿再喝,现在柴都打湿了,没法烧开水。”
也只能这样了,雨水加麻花填了一肚子,刚吃完饭雨又开始下,水都开始顺着路面流了。
“还有没有其他回去的路?滑坡的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挖通,要不然我们回城里?”苏愉抠着指甲问,如果这雨一直下,山路又堵着,他们总不能就坐车里吃麻花熬日子吧。
两个男人苦笑,恨不得拍死之前急着赶路的自己,“路面不干回不去,这是公路铺的有厚沙,下了公路往市里去有四个多小时的泥沙混合路面,我们车拉的东西多,走上去就陷里面了。”
苏愉愣眼,顿了顿说:“这倒是难得的经历,困在车里的露营,一辈子难遇一次,好在不是困在险境里等待人施救。”
“你倒是想的开。”也是运气差,出来一趟遇到个这事,老王心想。
“反正已经这样了,想不开也不能下去把车扛起来走。”
三个人像呆瓜一样闷在车里看雨啪啪击打车玻璃,这时候要是有付扑克牌就好了,至少能消磨时间。
难挨的白天总算过去了,雨也停了,车门推开换气,老王跟宁津下车检查车厢里拉的糖精,看绳子绑的紧,帆布也盖的严实,老王凑到宁津身边问:“小五,今晚?”
“只能都睡驾驶室,但拜托王哥回去就忘了这事,这事对我媳妇的名声不好,哪怕我也在驾驶室睡着,人的心是最恶毒的。”
“行,我有数,这我哪能往外说。”
“嗯,我媳妇就没跟我们出来过,对嫂子也别提,反正也没人在车上见过她。”这时宁津庆幸当时处于小心一直是让苏愉背着人上下车,他当时想的是怕有人举报苏愉没介绍信就跨省跑,没想到在这儿倒是起作用了。
老王惊讶,拍着宁津肩膀说:“你小子有心眼,这都考虑到了。”
宁津笑笑没反驳。
晚上,老王睡在驾驶座上,宁津抱着苏愉坐副驾驶上睡,他把她按在靠车门的位置,被子摊开包住两个人。他这边的窗户开了三指宽的缝,这样只会冷不会热,苏愉也不会踢被子,免得让人看到不该看的。
苏愉眼睛闭上了,被摸进衣服里的手惊的睁开眼,恶狠狠瞪着他,非常生气他这时候想做这事。
“别靠车门上,头靠我身上睡的舒服点。”宁津扒开按他手的手,把她里面的小衣裳往上撸,她睡沉了会迷迷糊糊的脱掉或是蹬掉让她不舒服的东西,早上睡醒了还对脱衣裳的行为毫无印象。
察觉误会了他,苏愉讪讪一笑,头靠他肩上赶紧闭眼。
夜里下没下雨苏愉不清楚,但早上醒来是没再下了,沙子路面没泥巴不黏脚,昨天在车头里闷了一天一夜,苏愉醒了就蹦下车,甩胳膊甩腿晃脖子,捡树枝桠晒在路面上,打算等干了煮饭的时候烧。
昨天下的像是天破了个口似的,今天一早太阳就出来了,但一直到傍晚,路两边的泥巴还是黏脚,宁津踩上去鞋底都陷进去了。
这已经是出来的第四天了,即将要在车里过第四个夜,又不能往市走,苏愉听宁津跟老王商量的是明天下午开车调头往前走,看有没有人去解决滑坡问题。
之所以不是今天和明天一早就过去,是怕有人守在路上围车,有人为财不怕死,他们却忧心沾上人命,也算是赌那伙人的耐性。不了解路况的人两天见不到车子过来,猜测的多半是已经返回去了。
家里的苏老头眼瞅着天黑了还不见女婿跟闺女回来,问了两个孩子宁津跑短途大多数是几天,得知是三天,也有四天的时候,他心里就不安稳。但发现小远察觉到什么,一直盯着他脸色的时候,老头转身进屋催老婆子做饭,自己坐院子里逗憨狗玩。
“姥爷,我妈跟我爸什么时候回来?这都第四天晚上了,我妈走的时候还说就三四天的。”临睡前小远问坐在院子里喂蚊子的老头。
“那谁说的清,你妈可是好不容易甩掉尾巴溜出去玩,听说还是去市里,姥爷都没去过的地方,说不准她就要在招待所多住两天,要多在市里逛逛。”苏老头语含嫌弃,拍着外孙屁股说:“你个吃糠咽菜的别操心吃鸡鸭鱼肉的会不会挨饿。”
小远噗嗤一下就笑了,“我妈才不会,她吃鸡鸭鱼肉就不会让我吃糠咽菜。”
“行,我吃糠咽菜,赶紧睡觉去。”他赶这小子走,看他快进门了老头也站起来跟进去,嘱咐屋里的两个孩子,说:“要是有人问起你们妈,就说她去照顾你们有喜的三姨妈去了,沾沾喜气。”老三怀了,他也是前几天听老大说的,也算有个由头。
第56章 056 “乞丐”夫妇
卡车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行驶, 车里的三个人神色专注的环视四周,苏愉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她不时的从后视镜往后看, 前路被堵着, 后路不能断。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 坐在车上的人清楚的看见山体上滑下来的土严严实实地把路给堵死了,高度比车都高,当然, 也没有车头被车掩埋的车辆,更没有车辆碾压的车辙。
被两个男人说中了, 前天跑来求帮助的男人是劫道的探子,最后一丝侥幸和误判从苏愉脑海里拔了出来, 她庆幸她没因为她的怀疑死搅蛮缠。
“看来政府还不知道这边滑坡了,现在最保险的是我们回市里, 找公安说情况再给厂里发电报, 等路什么时候通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老王说完就把车往后倒, 两天时间不长不短,不排除劫道的人再回来守着, 毕竟过路的车辆不止一辆。但很明显,倒霉蛋只有他们三人, 目前没见到一辆路过的车。
从四点开始往市里的方向跑,晚上八点停车休息, 麻花吃的只剩下两根,好在路边的枯树枝已经能燃烧了。苏愉摘了野菜煮了清汤面条,来时炸的辣肉酱沾了生水长毛不能吃了,没盐没油的胡乱吃了一顿,三人回到驾驶室准备睡觉。
后车厢已经干了, 席子也晒干了,但宁津没让苏愉睡过去,现在被堵在路上,身体最重要,吃的又不好,可不能再生病。
路面被晒了三天,在宁津跟老王反复下车探路的情况下,在雨后的第四天下午,油箱里的柴油耗完之前终于到了市里。
苏老头在黄昏再次去厂里找领导,这次得到了准确的消息。运输部办公室里,有人见到宁津的老丈人又皱着眉头过来,连忙给他说消息:“老叔,来消息了,宁津他们发电报回来了,蜈蚣山南边山体滑坡把路给堵死了,他跟老王好好的返回L省了,等路通了就回来了,您把心可放在肚子里。”
苏老头眉头松开,脸上立马有笑意了,“没事就好,可操心死我这把老骨头了,你们忙,我不打扰你们工作。”他驼着背慢悠悠地转身出门。
看人走远了,办公室里有人羡慕:“小五真他娘的运道好,这老丈人比他亲爹都亲,算着他到时间没回来,这老头从昨天早上就往这里跑,一天三顿的来,他亲爹估计都不知道小五子是跑长途还是短途。”现在要是有人说小五是他老丈人的亲儿子他都不带怀疑的。
“去年听说老头摔了腿了在小五家养伤还被他妈给撵走了,小五回来又给接了过来,当时不少人都说他怕媳妇,要我说都是心换心,现在人家老两口住到镇上来照顾外孙,前天我看见平安那小子了,笑哈哈的,皮的很,跟他后妈带来的小子也处的像亲兄弟。”
羡慕归羡慕,运输部办公室里大多是男人,对同事的家务事没多大兴趣,聊起蜈蚣山南边的山体,有人说以后下大雨还得滑坡,就看哪个倒霉蛋会遇上了。
到市里发完电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车加满油,但两人手里又没有柴油票,还是跑到糖精厂找厂里给帮的忙,接下来就是等公安的消息,什么时候路通了什么时候走。
夜里老王拿介绍信去招待所睡觉,苏愉没介绍信,宁津又把她偷带不进去,两人只好忍着浑身的酸臭味继续在车头里过夜。
“以后不带你出来了,太遭罪了。”宁津感觉他的脖子都要断了,天天靠着车座睡可难受,他扒开老王的被子,对苏愉说:“转过来,我给你捏捏脖子。”
“你脖子难受啊?我来给你捏,我脖子还好,白天下车活动了的。”苏愉想到开大车的多有颈椎病,她爬起来给他捏脖子和肩颈,搓出来一手的泥垢也没嫌弃。
“什么时候能走啊?后天能吗?今天去饭馆吃饭人家恨不得把我撵出来,这味道都比得上老乞丐了。”苏愉想到收钱票的女人捂着鼻子后退就尴尬,同时又有些好笑,真想不到她还有六天不洗澡的时候。
宁津也抬起胳膊闻闻,这比跑长途还邋遢。“你让我去洗洗,我给你端饭到车上吃。”他跟她打商量。
“没门儿,我俩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别想抛下酸臭的我去洗澡。”他干净了她都不好意思往他身上靠了。
男人闷笑,她这就像是踩牛屎了也非得赖着让同伴也踩一脚,脚上都有屎了她就能好好走路了。
他们在市里过了两个夜,这两天死活都见不到老王,碍于一身酸臭,白天苏愉跟宁津找个阴凉有风的巷道蹲着,也不敢乱蹿挨白眼,终于在第八天上午十点的时候得到消息说是路通了,他们总算能走了。
路上车窗大开,宁津看老王那明明嫌弃的快坐车外面去了,脸上还毫无表情,故意靠过去亲热说话:“王哥,这两天你跑哪去了?我想找你买点东西都找不到。”
老王斜睨了他一眼,脸撇向后视镜,对着窗外长吸一口气,闷声闷气说:“我在招待所睡觉,其他时间都在警局等消息。”
“噢,我还以为你嫌我邋遢,故意躲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