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津听到声音睁开眼,昨晚关了窗户,外面的太阳没刺醒他,“起来了,别拍门了。”
“几点了?”苏愉问。
“快七点半了。宁津拿过铁皮钟看,翻床下地,穿好衣服出门,顺手把门关上,嘱咐两个孩子别进屋。
“给他俩拿钱票,去饭店里买几个包子吃,别做饭了。”苏愉躺床上喊。
外面平安接过钱票,随口问:“你跟我妈咋睡懒觉了?”
“想睡就睡,你别管。”
“小气,我就问问。”他接过小远递来的书包,准备出门又拐回来,问:“爸,你不生孩子了吧?”他从睁开眼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小远在一旁也抬头等着。
宁津眯眼,嘴唇动了动,看到平安不高兴的脸,他开口说:“我跟你妈商量了半夜,还是决定生一个,这事你俩不要在外面说。”
平安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钱往地上一扔,大声说:“我就要说,我还要去告诉警察,告诉妇联。”
“捡起来。”宁津板着脸,揪着他衣领让他把钱捡起来。
“小远你别捡,谁扔的谁捡,给谁甩脸子呢?现在还指望老子养你你就敢甩脸子,等我老了岂不是要拿棍子打?”他瞪着平安,让他亲手把钱票捡起来。
这是平安记忆里第一次挨训,看他爸突然大变的脸和凶狠的语气,他委屈又害怕,咬紧嘴唇,蹲下去把钱票一张张给捡了起来,眼泪打在地上,没敢哭出声。
“日子好过了给你惯的,一天天的脾气越来越怪,小心思还多,要是吃饱了撑的就给我饿着。”宁津夺过平安手里的钱票,把小远的那一份给他,“小远自己买饭吃,早饭他饿着,不给他吃。”
“都给我老老实实上学去。”他盯着他俩老实出门,回头问门口的苏愉:“早饭你吃什么?”
“粉,加青菜跟荷包蛋。”苏愉提都没提刚刚的事,平安是该有人给他紧紧皮。
小远把可以买个肉包的钱买了两个馒头,递给平安一个,“吃吧,我分你一个,不给爸说。”
“我不想吃,你自己吃。”平安抽了抽鼻子,继续抹眼泪。
“那我给你留着,你饿了再找我拿。”小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跟在平安身边往学校走,嚼着干巴巴的馒头偷瞄掉眼泪的人。
等走到没人的巷子,平安擤掉鼻涕,弯腰在鞋底上抹手,眼泪像是找到了泄水口,啪啪地往下掉,压的他起不了身,索性就坐地上,扯着小远裤子大哭:“呜呜,我爸从来没骂过我,他还说我脾气怪,我没有,呜呜呜……”
“是你把钱扔地上他才骂你的,还有你要告警察。”小远左右看看,没人还是低声说:“都不让你往外说——”
“他干偷鸡摸狗的事还不让我说了?”他爬起来搂住小远,含糊不清地说:“我就说不能要弟弟妹妹,这还没有他就不喜欢我了,以后我俩肯定像小蛋一样洗尿布,等他们吃完了我们才能上桌吃饭,也要饿肚子,不能上学。”
“才不会,我妈最喜欢我了。”小远瞪他,扒掉他的手,“你是跟你爸对着干才挨训的。”
“你个大傻子。”平安抹掉眼泪,这一吵他可哭不出来了,摸着肚子伸手,“馍馍呢?我饿了。”
“我不想给你吃了。”小远皱眉。
“你已经说给我留着了。”平安拽过他背的书包,翻出馍馍大咬一口,看他不高兴了,嘎嘎笑着背着两个书包就跑。
“你才是大傻子。”
第64章 064 试图断亲
早上训了平安, 人离开了宁津也就消气了,中午在家还给他俩煎了豆腐,打了一钵子西红柿蛋汤。
平安跟在小远身后进门, 看他爸没垮着脸, 松了口气, 没先喊爸,大喊一声小黑,书包挎在椅背上捧着小黑的狗头跟它大声说话, 宁津看他这不知错的狗样子忍了忍,还是没发火。
“还在吃饭呐?”平安姥站在门口往屋里瞅, “平安,给姥看着狗子, 咬到我了我就躺你家不走了。”
“婶吃饭了没?”宁津站起来把小黑栓住,从屋里提了个椅子放在一旁, “婶, 你先坐。”
刘婆子看菜里没肉, 撇了撇嘴坐下,觉得太远了又往前移了移, “小五子,听说城里在搞什么计划生育?还说生三个多了?真的假的?”
“真的, 是有这事。”宁津这半天不知道被多少人问了,他把上午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但我们镇上还没听到消息, 不知道是什么政策,你可以去政府问问,消息准些。”
政府的人哪会搭理她们这小老百姓,刘婆子像是没听到这话,继续问:“那要是继续生呢?会不会关进牛棚或是送去农场?”
宁津说他不清楚, 他们这外地送货的,也是在人家城里人讨论时听了一耳朵,“婶,你想知道去政府问问。”他又说一遍。
“那你呢?你家还生不生?你家这也两个了。”这还是刘婆子第一次正眼打量小远,看着不太有排面,一副小家子气。
“我家这情况特殊,不管是我还是苏愉,都只生了一个,“两个刚刚好”,我们还缺一个。”宁津胡说八道,小远已经在他家的户口上了,但刘婆子相信了。
她看再问宁津都是一问三不知,有些发愣,一时安静了下来,但眼睛却是刮着院子里的角角落落。
“小五,把自行车借你大外甥骑两天,有个车子他也好找媳妇,反正你家有两辆。”
“噢,那是我给平安跟小远准备的,他俩骑着人家一看就知道我家底还行,以后娶媳妇也容易点。”宁津不打盹的接话。
老婆子瞅了眼两个抱碗扒饭的小崽子,唾他胡说八道,“你个当小姨父的别这么抠,就当是送你大外甥的结婚礼,你工资多,还有个人在挣钱,家里日子好过,吃饭还能坐在院子里。我家十几个人挤在一起,都是眼小肚子大的,日子过的艰难,你松松手指头,也不枉我家小宜给你生了个儿子。”
“我在外面还有个儿子?”宁津问。
“啊?”刘婆子没反应过来。
“一贯是儿子结婚爹给他买自行车,你大孙子娶媳妇我为啥给他送自行车?所以我问的是我在你家还养了个儿子?小宜什么时候生的?”宁津疑惑地问。
“你个挨千刀的,老娘让你浑说。”刘婆子站起来扑上去啪啪扇他两巴掌,看他站起来,立马就跑,出去了还用棍子把门环给别住。
“丧良心的,我家小宜嫁你之前活蹦乱跳,给你生个儿子亏了身子死了,你现在娶新媳妇了就翻脸不认人了,骂她嫂子骂她哥骂还我这个老婆子,你个挨千刀的,好日子总是有头的。”刘婆子站门外掐腰骂,还喊平安,“我苦命的外孙,你爸这马上又要有新娃子了,我这个前丈母娘他都瞧不上了,你以后受了委屈姥没法给你撑腰,你多忍着点,长大了就好了。”她唱戏似的在门外吆喝。
“大娘给我开个门。”宁津透过门缝喊吴大娘,他错估了人,这个不怎么打交道的丈母娘是个马蜂窝,说骂就骂,说上手就上手,还是个不要面子的,嗅到危险就跑,他一时被扎了一手刺。
刘婆子看有人来开门,呸了一声,拔腿就跑。
“咋回事?咋骂起来了?”吴大娘问,她是见识过平安姥骂街的,厉害的很,敌进她退,敌退她进,越骂越有劲,骂一天都不带累的,这怎么对着小五也骂起来了?撕破脸皮了?
“想要我家自行车,说给她大孙子娶媳妇用,我就问她我是不是她大孙子的爹,只有爹给儿子买自行车结婚的,就骂起来了,还扇了我两巴掌。”宁津揉了把后脑勺,“这样也好,撕破脸皮了她以后也别装好人登我家门了。”
“那可不好说,你这丈母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你还是注意点。”吴大娘看向平安,“娃,别听你姥胡说,你妈那是得了病拖垮了身子,你六七个月的时候你妈还好好的,可不是因为生你亏了身子。”
“噢。”平安点头。
刘婆子一溜烟回去,对两个儿子说:“消息是真的,其他事宁津那狗崽子也不清楚,反正你们就赶紧生,娃揣肚子里了才是自己的。”
但两个媳妇不乐意啊,家里孩子多的绊脚,晚上孩子回没回齐都不知道,再生打地铺都没地睡,更何况这吃的还越来越差了,天天苞米饼子沾咸酱,怀孕还吃这玩意要命。
“怀娃行,但这天天剌嗓子的粥水跟苞谷饼子我是不吃了,大人都遭不住,怀孕再吃这个,孩子没生下来我人先死了。”老二媳妇提要求,老大媳妇也点头。
“行,明天我去乡下买鱼去,我给你们炖鱼吃。”刘婆子为了没见面的两个孙子狠出血,打算掏了棺材本也要让两个媳妇赶紧生,要是来得及,接连能生两胎。
跑两趟长途车又是一个月,这天宁津临时被派去拉糖精,出车的时候在一个巷子里看到了刘婆子衣裳兜的是桃子,贴墙站的好像是平安,一晃而过,过去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平安了,应该不是的。
“咋了?”老王问突然不说话的人。
“好像看到平安了。”
“看到就看到呗,这放假了街上净是娃子。”即然没大事,老王挪开悬在刹车踏板上的脚。
第四天半上午,宁津把车开到厂里,去食堂找大师傅随便给他炒碗饭扒进肚子就打算回去睡觉,昨晚车头里进蚊子了,咬的他一夜都没睡好。
他胳肢窝里夹着脏衣服,毒辣的太阳刺的他勾着头走,听着前面的脚步声他还想着这是碰到邻居了,抬头一看,是平安姥,她胳肢窝里也夹着东西,像是旧衣裳缝成的布。
男人站住想了想,在前面的人拐进巷子的时候他没立即跟上,等了三分钟,他听到了小黑示威的吼叫。
宁津靠在墙上,额角的青筋凸了出来。
刘婆子一早就守着,现在家里只有她外孙跟另一个孩子,她拍门轻声喊平安:“平安,姥来了,给姥开个门。”
小远收起漫画书,皱眉问:“你姥来干嘛?”
“我也不知道,我去看看。”
“姥,你找我有啥事?”平安开了门,抱住小黑问。
“我来看看你,把狗抱好,别咬着我了,我这大把年纪了,被狗咬了只能住院,你爸妈要花大钱了。”刘婆子避开狗,径直往屋里走。
“你干嘛?不准进我家厨房。”小远从屋里出来,拦住横闯直撞的人。
刘婆子没废话,直接推开小远,进厨房后把房门扛着,快速在橱柜里翻找米面粮油,都不是贵重东西,她先借着用用,全当是这些年小宜没吃上的了。
外面小远跟平安推门,小黑也汪汪叫,宁津在门外一闪而过,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况,知道两个孩子不是刘婆子的对手,他快速退出了巷子。
“今天狗要是咬到我了,你爸不给我赔两百块钱我就住你家不走,平安抱紧了狗啊,可别让你家狗咬到了姥姥,不然你妈生你都白生了。”刘婆子扛着布袋子,从窗户看平安把狗扯住了,打开门往外走,被小远扯住袋子了回过身拧住他耳朵给转了一圈,看他哭了才松开,“哼,小崽子。”
街坊邻居听到小远的哭声才出来,就看到刘婆子背着一大包东西,压弯了腰还走的飞快。
“这是咋回事?我还以为你们小哥俩吵架了,小远,刘婆子打你了?”
“她抢我们粮食,厨房里的东西都被她搬走了。”小远捂着通红的耳朵哭,推开来看他耳朵的平安,“你别碰我,你干嘛拦着小黑,东西都被抢了你高兴了?你跟你姥就是一伙的。”
“小黑咬人,会咬死人的,爸妈要赔钱,而且她是我姥,亲的。”平安也捂脸哭,他姥怎么抢东西,他怎么给他妈交代?
“算了算了,等你们爸妈回来处理,你俩也别吵了,下次再遇这事直接喊人。”其实狗叫的凶他们都听到了,但这大白天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还当是他家里来客了,他们家但凡进生人,那只狗都叫的厉害,而且这天又热,也就没人出来看。
另一边,宁津跟在刘婆子后面,看她把东西扛上楼了,他直奔警局,报警说是他家遭贼了。
警察跟他回了趟家,小远见到他回来就抱腰哭,“平安姥把我们厨房里的东西都抢走了,还打了我,平安还拦着小黑不拦他姥。”
宁津看了看他耳朵,红通通的,他检查了一下,还行,没出血。
“我知道了,我还没到家就听说了,我报了警,警察不会放过坏人的。”
“抢东西的人是你家亲戚?”原来是亲戚,他还以为是哪个贼想死前混顿饱饭才大白天进人屋里抢东西。
“不是亲戚,已经没来往了,我前丈母娘,我儿子妈已经死八年了,没来往了,她现在光明正大的敢来抢东西打我孩子,你们要是不管,下次她会不会来搬空我的家,打伤我的孩子?”
“我跟你去看看,把东西要回来,至于这事怎么办,咱们先看看,这要是不认识的人我肯定给抓了关进去,但这是你前丈母娘来了,这是家务事。走,我先跟你去看看。”警察也是无奈,这有亲戚关系的最不好断。
果然,去了刘婆子家她不承认是抢劫,还指着平安说:“这是我亲外孙,我当着他面拿的,这算什么抢东西?我这是替我女儿拿的,我这小女婿是不跟我来往了,但我养大了闺女嫁给他,还给他生养了个儿子,哪能是他说断就断的?想断也行,把我小闺女赔给我。”
“你这纯属于胡搅蛮缠,你女儿已经去世了,人家又组成新家,而且他又不是你儿子,又不养你,欠你什么粮食了?”警察看两个孩子已经进屋拿自家东西了,扯住想去阻拦的婆子,“你替你去世的女儿拿的怎么拿到家里来了?”
“我替我女儿吃。”
“警察同志,这事你看怎么判,我家的东西是她抢的,也在她家找到了,我不觉得这是家务事,我可以不要这些东西,能送她进去关多长时间?”宁津懒得扯替不替谁吃的事,他只想跟这家人断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