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深深呼吸,抬手擦了擦眼睛:“老三,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李绝眼中的迟疑,是因为听说李重泰重伤或许还会残废,但很快一闪而过:“他没得罪我,但我也不欠他!”
栎叶郡主想必是给他气疯了:“你怎么不欠,当初父王要杀你,是大哥为你求情的!”
李绝的脊背更直了些,半晌,他的丹凤眼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哟,多谢你又提醒了我一次,那老家伙想杀我呢。”
他往前走开两步,回头看向李栎叶:“郡主,我奉劝你还是及早离京吧。想我回去?除非带着我的尸身。”
戚紫石跟在他的身后,表情复杂,本来想安抚郡主两句,但考虑到李绝的性子,还是作罢。
只在经过李栎叶身旁的时候低声道:“天儿热,郡主且稍安勿躁,留心玉体……”
“滚!少跟我假惺惺的!”李栎叶却没有想领他的情,好像要把对李绝没发泄出来的气,都出在他身上。
戚紫石低了头,苦笑。
其实早在城郊,李栎叶突然闪身而出跟他过招,李绝就觉着有些异样。
可初初对招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就是信王府的郡主,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了。
真正地确认李栎叶的身份,是在摘下她的蒙面巾子之后。
那道疤痕,在瞬间仿佛让李绝又回到了关外,信王府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当时他虽不知李栎叶进京何意,但却意识到自己该先下手为强。
他对赤松伯的那句——“她是回京搬救兵的”,赤松伯说他的答案“八/九不离十”。
确实,李栎叶是来搬救兵的,不过救兵是他自个儿而已。
关外如何,信王府如何,乃至李益都的生死,李绝觉着这些跟自己无关。
他所要紧跟看重的,只有一件事。
戚紫石跟着李绝出宫,上了马。
他赶上李绝,陪着笑说:“小三爷,方才你那么对待郡主娘娘,是不是有点儿太伤人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你的姐姐……”
李绝的脸色漠然:“她是女孩子不错,至于后一句就算了。”
戚紫石笑了笑:“对了,郡主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李绝扭头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看上她了?”
戚紫石吃了一惊,讪讪道:“小三爷,不要开玩笑。”
“你最好别,”李绝冷笑了声:“她虽然是个女子,但却不是个好姑娘。有毒的。”
戚紫石琢磨着那个“有毒”,回想先前在城郊看到李绝扯下李栎叶的面巾,那张又凶又美的脸简直叫人过目难忘。
他这辈子都没看到过,一个女人可以这么霸道凶狠,而又这么美艳高贵。
他不晓得李绝口中的“有毒”是什么意思。
看看路不对,戚紫石问:“小三爷,你要去哪儿?”
李绝心里是想去靖边侯府,他想把自己跟皇上求了赐婚的事告诉星河。
既然是金口玉言,那应该就是不会变了的吧?
前头路上人多起来,他们的马速也随之放慢了。李绝问戚紫石:“皇上许下的话,应该是不会再改了吧?”
“啊?”戚紫石仿佛在想什么,神游天外,反应了会儿才道:“哦……当然,皇上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李绝有点舒心,得意地笑了笑:“那就行。”
正此刻,头顶楼上有个声音道:“小绝兄弟!”
李绝抬头,见前方的酒楼上,探出一个人来。
今日威国公府的赵三爷跟永安伯府的吴征潼等人,也出城去看了击鞠,只不过他们去的早,回来的也早,竟没有跟李绝等碰上。
先前在这儿吃了午饭,正在消遣。赵三爷无意中就看到李绝跟戚紫石打楼下过,当下喜出望外。
李绝许久没见到他们了,难负盛情,便随着上了二楼。
楼中的酒席已经撤了,每人一盏茶,若干的精致点心果子等等,都没怎么动,旁边的托盘内却放着个别致的白瓷长颈壶,不知是酒是茶。
之前见过的那唱曲的云芳也在座,原本挨着赵三爷,见李绝跟戚紫石进来,就忙起身退到旁边座儿上去了。
李绝因为中午没怎么认真吃东西,这会儿倒是饿了,寒暄几句,便捡了几样吃了起来。
赵三爷亲自给他递了茶:“前些日子舍妹进宫,说是有幸见到了绝兄的剑舞,舍妹竟一直念叨个不停,求我请小绝你去府里做客呢。可我都找不到人,又怎么请?”
他笑打量着李绝:“早上我们还说,今儿出城会不会遇到小绝兄弟,谁知竟没有见到人。可到底是天公作美,这不是……该遇到的还是得遇到。”
吴征潼笑道:“这些日子,小绝在忙什么?连容二爷都说没照面。真真贵人事忙。”
李绝喝了口茶:“什么贵人,也没干什么,就是看书罢了。”
“又不是要去考状元,看的什么书。”赵三爷哑然失笑,又指着云芳,眼神雪亮地:“哥哥这些日子,就只看她了。”
那云芳听了,含笑带羞似的低了头。
吴征潼哈哈笑了,对李绝道:“我们原先以为,小绝兄弟是去了你那位相好的温柔乡呢。怎么……难道没去亲近过?”
李绝正在吃一块儿芝麻桂花凉糕,闻言差点噎着,忙低头喝茶。
戚紫石在旁暗笑,却看着云芳道:“姑娘会弹什么曲儿?捡一个拿手的来听听可好。”
云芳想了想,捧着月琴道:“那就唱个《菩萨蛮》吧?”
说着便调了琴音,竟唱道:“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原来是韦庄的词。
只是在婉声唱到“年少春衫薄,满楼红袖招”的时候,眼睛便看向李绝。
只是李绝只顾低头吃东西,哪里在意她的媚眼。
反倒是赵三爷看见了,笑骂道:“小娘皮,你倒是胆子大,当着爷的面就敢飞眼风撩拨人,不怕爷回头打你?”
云芳抿嘴笑道:“奴只是看看罢了。又没敢如何,三爷的醋倒是吃的快。”
“你的皮痒了。”赵三爷拍拍大腿。
云芳放下月琴走过来坐在他腿上:“大不了我跟爷赔罪。”
赵三爷的手竟自从衣襟间斜探过去,眼睛看她:“你要怎么赔?”
云芳瞅了李绝一眼,扭着躲了躲:“李公子是道士,三爷别在这儿,怪羞人的。”
李绝本没有在意,突然看云芳坐在赵三公子的怀中,赵三的手又是那么肆无忌惮地,他不由心一跳,忙转开头不看。
吴征潼笑道:“就是说嘛,小绝兄弟的相好儿又不在这里,三爷到底收敛些,别惹他起火才好。”
正说着,只听楼板上一声响,小二的声音带着些欢悦:“苏姑娘到了!快请。”
赵三爷闻言便道:“你的人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收敛。”
李绝正不懂,吴征潼已经起身出去,片刻,竟拢着个身段纤纤的美貌女子走了进来,生得倒也有几分脱俗姿色。
吴征潼喜气洋洋:“李兄,这是乔安堂的苏惜儿姑娘。”
那苏惜儿看到坐上竟有个俊俏少年,不由微怔,便淡淡地屈膝行礼。
李绝想起上次相聚,这吴征潼确实提过这么一个人,这会儿才明白他两个在这儿是干什么,一时后悔自己竟也跑上来了。
倒是戚紫石见怪不怪,眼睛看着那苏姑娘,探身低低跟他说道:“这乔安堂的苏惜儿,跟滴翠楼的王娇娇,都是难得的花魁娘子,出堂会是得大价钱的,没想到吴公子竟然也得了。”
而上次见面,这云芳还是个清倌人呢,如今竟也落在赵三爷手上。
此刻赵三爷跟吴征潼交换了个眼神,吴征潼挽着苏惜儿道:“京内的名门闺秀中,堪称双绝的自然是庾四姑娘跟靖边侯府的那位容三小姐……”
李绝猛然听他说起星河,不由抬头,却见吴征潼盯着苏惜儿:“不过,若说花国之中的双绝,当然得是苏姐姐跟滴翠楼的王姐姐了。”
苏惜儿却有些淡淡冷冷地:“罢了,爷何必这般说,我们这种人,哪里能跟大家子的姑娘们相比?”
赵三爷笑道:“小惜儿,这是称赞你呢。得亏你不是那种大家子姑娘,不然我们怎么得亲近呢?”
苏惜儿扭开头去,仿佛不太喜欢听。
云芳却不由道:“爷,那位容三姑娘,当真就比庾四姑娘还要绝色?那得是何等神仙人物。”
赵三爷道:“我虽然跟容府的两位公子都有交往,却是没见过那位三姑娘,毕竟她进京时日不长……但既然人人都说好,她自然是个难得的天仙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天仙虽好,只是我们也摸不着碰不得,想都是空想,有花堪折直须折,还是看眼前美人儿最佳。”
李绝听他说什么“摸不着碰不得”,唇角不由微微一挑。
他跟他们可不一样。
谁知赵三爷见他望着自己跟云芳,便笑吟吟道:“云芳伺候人自有一番温柔不同,别人我自然不肯让,但若是小绝你喜欢,我让云芳伺候你如何。”
云芳轻轻地捶了他一下,却含情脉脉地看了眼李绝。
连苏惜儿也不住眼地往这边打量。
“我可不要。”李绝垂眸,把手中的芝麻凉糕吞了。
见茶已经喝光了,回头看到旁边有个小小的白瓷壶,闻着不是酒,倒像是什么酸梅饮之类的,当下一饮而尽。
“知道你不要,你自个儿有嘛。”吴征潼还记得上次李绝的话,调笑了句,便跟苏惜儿窃窃私语。满心都在美人身上了。
赵三爷也盯着云芳,因恨她明目张胆地勾搭人,手探进去,稍微用点力,捏的她叫了声。
等转回目光,李绝已经把整杯都喝光了。
两个人都怔住,赵三爷眼睛发直:“小绝……”
李绝却已经站起来:“两位哥哥忙吧,我还有事,改天再聚。”
他不由分说往外走去,吴征潼顾不得苏惜儿,手忙脚乱地唤:“小绝!你等会儿……”
李绝以为他们又要说那些歪声邪气的下流话,哪里肯跟他们再坐着,只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忙不迭地往下去了。
剩下两个青年公子面面相觑,赵三爷呆道:“这可怎么办?他竟喝了那个……”
吴征潼想了想,笑说:“看他急急的去了,必然是找他的相好去了,这不是正好吗?”
第101章 翠屏金屈曲
李绝急急地下了酒楼,出门口后回头瞧了眼。
心想:“这两个糊涂虫,上次就是因为他们,害得姐姐差点误会了我,这次又要拉我下水。什么云什么苏什么的,我可瞧不上,哪个能比得上姐姐。”
想到最后,嘴角重又上扬。
“小三爷。”戚紫石跟在身后,正眼神怪异地盯着他瞧。
李绝回头:“啊,你怎么还跟着我?”他仿佛不乐意的,突发奇想:“你就留在这儿玩吧,也可以让赵三他们给你找一个。”
戚紫石目瞪口呆。
李绝摆手道:“总之别跟着,我……又不往别处去。”
“不是,小三爷,你刚才喝……”戚紫石的唇动了动。
先前李绝走的快,他晚了一步跟在后面,赵三爷跟吴征潼那两句话他可是听见了,当下便知道那白瓷壶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京内的这些贵戚官宦子弟,声色犬马,无所不为。
先前看他们那般情态,这吴征潼显然是才得了苏惜儿,自然得好好地大展雄风。
加上那两句的意思,戚紫石猜到,那瓷壶里的多半是他们床笫之间助兴用的,就如同那些鹿血,蛇血,肉苁蓉之类的补药催情之物。
李绝以为他要拦阻自己,不容他说完便道:“那不是酒,不信你回去问他们。”
说到这里他咂了咂嘴:“味儿有点怪,不好喝,早知道不喝了。”
戚紫石见他竟评判起来:“我知道不是酒,那是……”
不料李绝只听见他的前半句,就看见小二把马了来,他迫不及待地跃了下去:“回头再说吧。”
“小三爷!”戚紫石追了一步,他早迫不及待上了马,打马去了。
众目睽睽下,戚紫石又不能大声嚷嚷,只能跺跺脚。
突然听到楼上赵三爷笑道:“戚先生,小绝走了?他是不是去找他的那相好儿的……你又何必担心呢,放心吧,那药性不算重,弄不出人命来。”
云芳在旁边嘀咕:“三爷真是坏死了,人家那么清俊出尘的,叫人家喝那个。”
“坏?你怕是没见过三爷使坏,”赵三爷本要招呼戚紫石上去玩儿,听了这句,便回头亲了口:“再说又不是我撺掇他喝的,哼……只怕他喜欢了,以后还得跟我要呢。”
吴征潼倒是不见,应该是按捺不住,去办他的要紧事了。
戚紫石看着这惹祸精,摇摇头,也自上了马。
李绝骑马来至靖边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稍暗。
他原先打算去找容霄,然后跟容霄去见星河的。
可一想到这么一来,必然又惊动他们侯府的人,琐琐碎碎,未必就能清闲地见到星河,心里就不耐烦了。
正在寻思,突然听到身后马蹄声响,一看,居然是戚紫石赶到。
李绝不恼反笑:“你来的正好,给我牵马吧。”
说完也不等戚紫石答应,自己已经从马背上跳下来,熟门熟路地往侯府侧角门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