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眼圈泛红,星河微微转头在眼角拭了拭。
苏夫人忙道:“这孩子,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你又惭愧什么?你是家里最小的,我们疼你难道不应该?”
星河的声音仿佛带些哽咽:“我原本以为,府里已经把我都忘了,哪成想竟有今日,好好地把我接回来,又对我这样好。我只恨自己是女孩儿,什么都做不成,没法儿报答老太太跟太太的怜爱疼惜。”
苏夫人愕然之余微微一笑:“你这孩子有这种心意,就不枉费我们多疼你了。”
她见时候已到,便问道:“昨儿……你跟冯姨娘从老爷那里回来,她可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星河一怔,脸上有些不自在:“倒也……没说什么别的。”
“当真?”苏夫人歪头看她,声音温和的:“你可别瞒我,有什么说什么才好。”
星河垂着头,半晌才轻声道:“也没什么可说的。其实有些事,也无非是都听老太太跟太太的意思,又何必说呢。”
苏夫人心头一跳,细看她的脸色,却见仿佛有那么一点点羞怯,而并没有什么失望、恼怒之类。
“你的意思是……”苏夫人拖长了声音。
星河更加低了头:“老太太跟太太都对我这样好,我实在感激的很,我自然一切都仰仗太太跟老太太做主,又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呢。”
苏夫人心头豁然开朗,且喜出望外。
听星河这言下之意,自然是从冯蓉那里知道,但她不像是冯蓉一样不甘不愿,反而像是很愿意?
“好孩子,”苏夫人握住了星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真是个这样懂事的,家里头自然更不会亏了你。”
回头,苏夫人便把这话告诉了谭老太太,两人一致认为,虽话没挑明,但星河是赞同这门亲事的,至少她不会反抗。
谭老太太笑了笑:“这孩子真是个有心胸的,跟其他鼠目寸光的人不同。年纪大些又怎么样?哪家的姑娘有机会轻轻松松地嫁个四品官?她是个明白人,想来知道以她的出身,体体面面的成为四品诰命夫人,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从即日起,苏夫人命人请了大夫给星河看诊,倒是诊出她有些体寒之症,开了些养身的补药调理。
除此之外,又特意请了一位昔日曾在宫内当过教养嬷嬷的,同陈嬷嬷邱嬷嬷一起,教导星河识字、礼仪,舞乐等等。
星河乐在其中,一时竟也忙的不可开交。
容晓雾跟容晓雪二位小姐,冷眼旁观,各怀心思。
两人很是纳罕,晓雪暗中跟容晓雾说道:“听说,三妹妹很乐意那件事,她可真想得开啊……果然是因为在乡下受了苦,所以肯豁出去?”
这几日,容晓雾跟星河相处,却觉着她性情温和,不急不躁,不像是晓雪一样有时候喜欢掐尖冒头。
所以容晓雾倒是并无针对星河之意。
加上大家同为庶女,晓雾对于星河,也是暗怀几分戚戚然的。
听容晓雪话里有嘲讽之意,晓雾淡淡地说道:“倒也不用这样,将心比心吧,假如是你我去了那种偏僻地方……能不能捱上十年还难料呢。再者说,上次你也提过了是老太太跟太太的意愿,难道她能违抗不听吗?”
晓雪啧了声:“就算不能违抗,那也不至于这么上赶着似的吧?瞧瞧她兴头的,又请大夫调理,又学什么规矩礼仪,一团热络的,老太太直夸她懂事呢。”
晓雪本是老太太跟前头一号的人,如今星河回来,眼见的谭老夫人好像更偏向星河了。
容晓雾心中暗笑,也不愿意跟她争辩,就缄口不言。
晓雪却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倒也服了咱们这三妹妹,她也真有本事,明明是件丑事,竟给她弄得跟真的要大喜似的。”
容晓雾道:“你最好别把这话传出去,给老太太知道了怕饶不了你。”
“我只跟姐姐抱怨几句而已,姐姐自然不会卖我。”容晓雪忙又摇了摇晓雾的胳膊撒娇。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吵嚷的声响从后传来。
两人循声而去,见一个小丫头经过,拦住问发生何事。
那丫头道:“三姑娘去了四姨娘院子里,正听见伺候四奶奶的人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三姑娘就发了脾气。”
两位姑娘对视了眼,忙往冯蓉的院子走去。
还不到跟前,就听见隔墙院子里星河说道:“你这话,是连我也骂了?恐怕是因为四奶奶的脾气太好了,所以把你惯得不像样了,我本来不想生事,但给人这么欺负到头上,我若一个字没有,那还不如别回这府里,我也不跟你吵,只找能管着你的人吧。”
说着便道:“平儿,你去太太房里,哦,倒也不必惊动太太,就请海桐姐姐过来看看这些人的做派,问问是不是太太叫她们这么目中无人的。”
平儿答应着往外走。
这时侯容晓雪已经拉着晓雾也走到门口:“怎么了?”
星河见她们来了,有些悲愤的:“两位姐姐来的正好,倒要替我做主。”
晓雾也忙问何事。
星河指着面前那嬷嬷:“你们问她。”
那妇人兀自嘴硬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叮嘱姨娘,叫她别把太太的恩典忘了罢了。”
屋中,冬青那边扶着冯蓉在门口,冯蓉几次要上前,都给冬青拉住了手。
只听星河道:“你算什么东西,你的话就是太太的?姨娘身上不舒服,叫你请大夫你不去,反而说些不三不四的,我说你几句,你还不服,如今更拿太太出来做挡箭牌,太太是个仁慈之人,我岂不知?难道姨娘病的厉害,太太也不愿人去请大夫?先前我没病呢,还请大夫给我调理,你却自作主张地在这里败坏太太的名声,你胆子太大了!”
容晓雾跟晓雪一左一右劝着她,晓雾因涉及太太,不便插嘴,容晓雪却想起什么似的,冷笑道:“确实,仗着太太的名号他们就为所欲为了。”
不多时海桐到了,听说了原委,也极生气,说道:“太太那里略知道了,最恨你们这些阳奉阴违的东西,姨娘若是有个长短,你们一个个也逃不脱,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整天跟反了天似的。”
当即叫人把那嬷嬷拉出去痛打二十,从此不许再上来伺候,又命人去请大夫给冯蓉看诊。
料理了这些,海桐又好言好语地安抚星河:“三姑娘,别因为这些闲人生气,这些日子太太的心事都在你身上,竟忽略了姨娘这里。你一生气,太太也不自在呢。”
星河道:“海桐姐姐,我正是知道太太的好心,见他们这么欺负人,才禁不住跟她们吵嚷的,自己也觉着不成体统,还叫大姐姐二姐姐看了笑话了。”说着,竟泫然欲滴,要哭起来。
虽然都是女子,但星河生得过于好,这么一蹙眉落泪,简直我见尤怜,容晓雾跟晓雪赶紧劝她。
自此之后,冯蓉院中伺候的人,那些很懒怠的,便换了几个,连冯姨娘日常的饮食、以及补药等等都大有改观。
苏夫人只觉着是那些人过于嚣张不知收敛,正好给星河撞着了。
海桐那日回去禀告,也说星河如何委屈之类,说是那些人伺候姨娘不妥是真,但也因不把星河放在眼里,激怒了三姑娘。
苏夫人听了有些愠恼,她虽然也没把一个庶女放在眼里,但如今正是用星河的时候,这些人竟如此没眼色,实在是不知所谓,简直坏事。
加上星河又亲自来向她请罪,苏夫人见她如此懂事,丝毫没有疑心别的。
其实伺候冯蓉的人,当然是苏夫人派去的,也算是她的心腹。
毕竟对于妾室,苏夫人向来是不中意的,那些嬷嬷丫鬟,自然也明里暗里薄待,恨不得冯蓉一口气过不来。
所以冯蓉在府内的处境极为窘困。
如今给星河一闹,赫然变了气象。
连老太太都知道了,私下特意地吩咐苏夫人:“如今这三丫头懂事,冯蓉毕竟是她的生母,还得给她些脸,打上一两个不听话的下人,做给她看叫她安心也好。总得妥妥当当地伺候着她出了阁子,别出什么纰漏。”
苏夫人一概答应照做,四姨娘院中的人再不敢仗势欺凌,反而伺候的极为稳妥。
那夜,丫鬟冬青伺候冯蓉服了药,冯姨娘还为白日的事情惊心,眼中含泪道:“都怪我无用。”
冬青把帕子浸湿了来给她擦脸,淡淡道:“奶奶别说这些了,奶奶不顶用没什么,姑娘顶用就行。”
冯蓉吸了吸鼻子:“我只怕更连累了星河。”
冬青笑道:“姑娘若怕连累,今儿就不至于闹大起来了……”
“你在说什么?”冯蓉怔怔地问,听出不太对头。
冬青看她茫然不知的样子:“奶奶真以为,姑娘今儿是给人欺负了才无可奈何闹起来的吗?”
“难道不是?”
“姑娘是有心计的人,不像奶奶……叫我说,这次得亏姑娘回来了,”冬青一笑,把帕子收了:“总之,奶奶别替姑娘担心了,只等着看吧。”
到三月初,靖边侯府有一位国色天香的庶女回京的消息,已经在京内各高门贵府之中传开,甚至坊间也有不少知道的。
侯府不少亲戚的女眷之类,亲自过门相看。
但凡见过星河的,便把她夸赞的天上有,地上无,甚至有人说,她比宁国公府的庾清梦还要美貌。
星河什么都没做,“美名”已经不胫而走。
上巳节将到,老太太早有安排,让苏夫人带着他们几个女孩子,一块儿出城踏青去,容湛跟容霄随行。
在这日,京城的名门仕女们,都会在家人的陪同下乘车出城,到郊外赏花,冶游,热闹非凡。
这可谓是闺阁之中的盛会。
而早有许多风流浪子听说了靖边侯府的三姑娘也会一并出游,那些没见过星河却渴慕一睹容颜的,早就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了。
容湛跟容霄骑马,带着小厮等,苏夫人独自一辆车,后面容晓雾,容晓雪,星河,以及丫鬟们的车驾,浩浩荡荡地五辆香车往城外而去。
这是星河上京以来,第一次出门。
她不像是别人一样高兴,而稍微的有些紧张,因为她知道自己等待许久的机会就在今日。
只是星河没料到的是,在这场名为踏青实则别有预谋的冶游之中,她会见到那本以为再不会见到的人。
第31章 爬墙进行式
宁国公府。
今日国公府的女眷们自然也不能免俗,早就在盼着今日。
国公府的内眷们平日虽也常出门,但不像是今儿这么雀跃喜欢。
上巳这日,城郊十里梨花苑,桃花跟杏花开的正好,京城内的贵妇名媛齐聚,或赏花,或去香叶寺拜佛,各种热闹光景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也能见着各家随行的青年男子,叫人怎么不心动。
国公府这边,长房的庾清湘,庾清瑶,便来寻二房的庾清梦。
还未进门,就见一人从内出来。
此人着一袭蜀锦的暗蓝卷云纹常服,腰间却系着赭红色的宫绦,垂着一枚鱼佩,并个浅赭色的刺绣牡丹的荷包。
他手中拎着把象牙柄坠流苏的折扇,身形宛若玉树,容貌秀丽神飞,正是庾约。
两位姑娘急忙止步行礼,庾约笑的明朗:“是来找清梦出去玩儿的?”
“是,”庾清瑶听他声音带笑,就也抬头道:“二叔不一块儿去吗?”
庾约像是听见可乐之事般仰头一笑:“小孩子的玩意儿,我去做什么。再说清梦这里也有子甫陪着,行了,你们去吧。”
他把手中的折扇潇洒地往内一摆,自己迈步向前去了。
庾清湘跟庾清瑶目送庾约离开,清湘才低低道:“你不是不知道,二叔从不凑这种热闹的,干吗又说。”
清瑶道:“我不过是随口提的罢了,省得每次见到二叔都笨口拙舌地说不出话来。”
庾清湘掩口一笑:“说来也怪,都是自家人,怎么每次见了二叔咱们都怂头怪脑的,不过,我倒也盼着二叔跟咱们一块儿去呢。”
“为什么盼着?”
清湘笑说:“今儿去的人多,万一……二叔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呢,家里头就不用为二叔的亲事操心了。”
“我看难。”庾清瑶啧了声。
“为什么难?”
“二叔的眼光忒高了,京内未必有人能入他的眼,也没人配得上。”
庾清湘听了这话,倒是沉默了。
两人往庾清梦的宅子而去,且走,庾清湘突然说:“对了,今儿可多了一个人了。”
清瑶不笨,心中一转:“你指的莫非是那个靖边侯府的三姑娘?”
庾清湘笑道:“据说那可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还有人大放厥词,说是清梦妹妹都比不上她呢。”
清瑶冷笑:“那些外头的混话,我可不相信。”
庾清湘见左右无人,低低道:“外头的话不信,家里的话你信不信?”
清瑶问:“怎么说?”
庾清湘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
正在此时,迎面见二房的庾轩陪着庾清梦从门口走了出来,兄妹两个边走,庾轩边低头在劝什么似的,庾清梦神色淡漠地,眉眼不抬。
两人居然没发现庾清湘跟清瑶,直到丫鬟提醒,庾轩才抬头瞧见。
四个人碰了面,庾清梦淡淡地行了礼:“二姐姐,三姐姐。”
庾家之中,庾清梦最小,她从小长的出色,才情更佳,所以上下宠爱。
两位姑娘素来知道她的性子,知道她可能不知又为什么不高兴了,便不以为意。
庾清湘道:“我们刚才遇到了二叔,他今儿仍是不去的?”
“二叔向来不爱那些热闹,听说他今日又有应酬。”庾轩回答。
庾轩是二房里的长子,庾清梦的嫡亲哥哥,相貌俊美,人物谦和,从小饱读诗书,如今在吏部供职,大有出息,是京城贵宦门第炙手可热的青年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