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乖顺地:“都听姐姐的。”
庾轩在旁听见这句,一颗心就像是放稳当了似的,当下含笑跟星河、容湛容霄道别,带了妹子离开了。
剩下容湛跟容霄,两人看着星河,容霄先按捺不住:“三妹妹,你是用了什么仙法儿?”
星河不解:“哥哥说什么?”
容霄道:“那个庾家的四姑娘是有名的难相处,怎么才见面,竟跟你这么要好?”
星河微笑:“我也不晓得,大概是她觉着我的琴技不佳,所以想要好心指点我罢了。”
容霄对于弹琴更是一窍不通,容湛深看了星河,刚才庾轩离开时候那患得患失之态,他是看在眼里的。
此刻见庾家的人去了,平儿才赶上来,她扶着星河,却仿佛好奇地看着容霄,笑问道:“二爷,你刚才说的那小道士的事儿,倒是有趣,却不知那道士到底多大年纪,什么相貌,竟能这样神异?”
容霄正意犹未尽,当下道:“年纪……看着比我还小,仿佛跟三妹妹差不多。相貌嘛,啧啧!那可真是……”
他还没说完,容湛已经发现星河的脸在泛白。
他本就觉着平儿多嘴问询,有些不对头,听到这里便道:“霄哥儿,你又来了。”
容霄吐吐舌,想起他叮嘱的话,便跟星河跟平儿道:“三妹妹,别把这事说出去,太太若知道了,下回怕不让我们出来了。”
星河强笑:“当然。”
容湛看着星河:“你的脸色不太好,大概是风吹了,要不要回去?”
星河深吸一口气:“哥哥先回吧,我……再站一会儿。”
容湛并没多话,带了容霄一起先走了。
他们兄弟才一去,星河往后两步,轻轻地靠在了杏花树上。
平儿先前听容霄第一次提“小道长”的时候,就已经刺心。
她早料到星河的意思,见状就低低说道:“姑娘,你是不是又多心了,以为二爷说的那个青叶观的小道长,是……”
星河道:“我……只是不太相信,真的会有这么巧?”
“什么巧不巧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小道士,何况二爷明说了,那是青叶观的,”平儿笑着安抚道:“姑娘,别胡思乱想先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了,那、那个人……如今在千里之外的小罗浮山呢,怎么又会来到京城?又去什么青叶观?道士岂会四处流窜?”
平儿本想说星河是疑神疑鬼,多虑了,但她之所以如此敏感,无非是因为还惦记着李绝罢了。
但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个青叶观的道士是李绝,又能如何?横竖他们都不欠他的,怕他做什么?
平儿犹豫了会儿:“姑娘也不用怕,如今咱们不比先前了,已经回了侯府,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就算他是个不能招惹的阎罗王,也不用很怕。”
星河本来紧张,听平儿说什么“阎罗王”,便苦笑道:“又瞎说了。”
平儿又道:“总之,姑娘别去想了,过去就过去了,且看以后吧……对了,我觉着这宁国公府的轩公子很不错呢。人和气,相貌也好。”
星河却不愿意说这个了,把头转开,淡淡地看着身侧的几棵杏树。
却瞧见有一点暗蓝的锦缎在杏花掩映中闪闪烁烁,星河看着那点熟悉的蓝,突然毛骨悚然。
窸窸窣窣,有人拨开那丛杏花走了出来。
第33章 杨花覆白苹
杏花掩映,还未见到人,先是一枚淡赭色的刺绣牡丹的荷包晃了晃。
然后,象牙柄折扇把那丛杏花拨开。
星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那仿佛从天而降的人,一下子重又站直了:“庾、庾叔叔?”
“嘘!”庾约且走且向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带着三两分清雅笑意,有条不紊地走到跟前,他含笑叮嘱:“没人知道我来,星河儿可得替我保密。”
星河盯着庾凤臣身上的暗蓝蜀锦缎袍,绷紧的心弦松开的同时,心里骂自己简直是惊弓之鸟。
“庾叔叔。”她向着庾约行了礼。只要不关乎那小道士,其他她都可以从容应对:“您怎么来了这儿?”
这会儿有几个人从前方经过,庾约将象牙折扇打开,遮住了半边脸。
折扇是细雕镂空的,中间是蚕丝的一副绣画,竟是两只白鹤,雪地晾翅的姿态。
翩舞的白鹤扇面遮住口鼻,越发显出庾凤臣一双幽晦如渊的双眼,目光轻转,他看向星河。
星河恍惚想起,从在驿马县见他,几乎每次庾约都会换一把不同的扇子,泥金扇,白玉扇,如今的象牙扇,但无一例外每一柄都看着贵价非凡。
幸而那些人只是路过,也没有在意这边的情形。
庾约将扇子撤了,微微一笑:“你说叔叔像不像是掩耳盗铃?”
星河正胡思乱想,竟不懂这话:“嗯?”
庾约把扇子在她的额头轻轻地一敲,沉重的象牙落下,却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点了点,并没叫她疼。
他了然般地笑问:“又走神了?”
星河定了定神:“没有。庾叔叔突然前来,可是有事?”
“没别的,”庾约往旁边挪开,半靠在星河原先倚过的杏树上:“你上京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不去拜会叔叔?”
星河哑然:“庾叔叔跟我玩笑呢?您是何等样的身份,我哪里敢贸然前往……只怕国公府的门槛都进不了。”
“少妄自菲薄,”庾约仰头一笑,颈间突出的喉结微动:“你不去,怎么知道能进不能进呢?再说,你方才不是跟四丫头他们相谈甚欢吗?”
星河听他突然提到这个,便垂了头:“只是偶然跟庾大哥和四姐姐遇到,承蒙他们不嫌弃……”
庾约突然问:“听说,你把绿绮带来了?”
“是。”
“琴技必然是大有长进,所以才敢在众人面前公然弹奏?”
星河的心一跳,隐隐觉着庾约这话别有用意。
她悄悄抬眸看向庾凤尘,却见他似笑非笑地也正瞧着自己。
“哪里敢当,”长睫忽地一动,星河想了想,回答道:“只是很喜欢那音调,想要试试在这天然之地弹奏的感觉罢了。”
这一句,却并不是敷衍。
她公然地在杏花林中弹奏,除了之前的一个意图,如今告诉庾约的,也是真实之感。
“那、可喜欢?”庾约问道。
星河点头,唇边多了点笑意:“喜欢。”
其实在上巳之前,星河忙着在侯府里学各样的规矩,学琴棋书画等等,前来教导她的嬷嬷,伺候的丫鬟,以及容晓雾晓雪等,自然也时常地跟她闲话。
明里暗里,星河不露痕迹、有意无意地在言语之中打探着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最主要的便是宁国公府、以及兵部的事情。
国公府的事儿,她很快知道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庾约外,最出名的便是四小姐。
包括庾清梦难伺候的性子,以及她的琴技超卓。
毕竟,几乎不等她问,负责教导她的嬷嬷也一再说起过这个,赞庾清梦不愧是大家闺秀,琴技无人能及之类。
但是兵部种种,打探起来就有些难度了。几乎无人可知。
星河认定,靖边侯巴结兵部左侍郎必有缘故,若解决了那个缘故,一切迎刃而解,自是上策。
所以她想知道的多些。
但又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就只点到为止。
不过,就算她做了万全准备,却错漏了一点。
她本以为庾约会陪着宁国公府的女眷前来踏青赏花的,谁知道庾二爷不好此道。
不过,星河倒也没有扑空。
她的琴技,果然引动了庾清梦,除此之外,竟还有意外收获,那就是庾轩。
侯府里想把她送给老头子,就算星河不愿意或者哭闹,侯府只会觉着她不识抬举,不懂大体。
所以她非但没表露出不甘愿,反而处处显出欢喜。
果然老太太跟苏夫人都觉着她极为懂事,府里头也一派的歌舞升平。
她把自己当成了棋子,才能跟那些想利用她的人博弈,从而更好的往前走。
冯姨娘屋里的那通闹,就像是冬青所说的,星河也是故意的。
她笃定苏夫人不会看她“受委屈”,而会顺着她,果然冯蓉的境况大有改观。
人人都以为容星河是个听话的,是认了命。
但星河心里筹划的,是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摆脱当下窘境。
本来她想借庾约的势力,但想到庾二爷那个令人琢磨不透的性情,星河并不敢轻举妄动。
星河打算等见了庾二爷后,先试试他的口风,谁知庾约不到。
可就像是那句话说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庾约没到不要紧,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只要庾清梦跟她好,或者更进一步,庾轩对她动了念头,那一切就仍是往好处在走。
横竖她还没及笄,府里再怎么急,也不至于就立刻把她塞到老头子那里去。
余下的时间,大有可为。
那些人还以为,容星河当众抚琴,是为了出风头。
却想不到她是因早知道庾清梦琴技超卓,故意要引动庾清梦罢了。
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不惜模仿庾约先前教自己弹琴时候的手法、琴韵。
果然如她所料。
只不过,虽然别有目的,但就在刚才,坐在杏花树下抚琴的时候,在紧张之余,她确确实实地是“受用”到了。
杏花,微风,飘扬的琴韵,好像也在瞬间荡涤了她连日的困扰跟不安。
也许正是这份纯粹天然的愉悦跟沉浸其中,才吸引了庾清梦。
只没想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庾约突然又出现。
星河有种不妙的预感,仿佛她的所作所为,会逃不过庾二爷的眼睛。
所以她问:“庾叔叔是什么来的?”
庾约道:“刚到。怎么了?”
星河松了口气,只要庾约没听见她抚琴,就不会听出她刻意模仿他的琴韵:“没……就是有点遗憾,四姑娘跟庾大哥才走,对了,庾叔叔这会儿去,还能找到他们。”
“谁要找他们,”庾约笑吟吟地:“尤其别给四丫头知道我来,我没答应陪她来,却悄悄地又来了,她定然又要使小性儿了。”
星河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陪着四姑娘?”
庾约道:“我不喜欢人多,挤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那怎么又来了?”
“若说是惦记着小星河,你信不信?”
星河一怔,摇摇头:“不信。”
庾约笑起来:“怎么不信?你不去拜会叔叔,叔叔亲自来找你,你却这么对待?”
星河脸上微微有点发热,低头不语。
庾约看她头顶沾着两点杏花瓣,手一动,却偏往旁边走开了几步:“你上京这些日子,过的还好?”
“多谢庾叔叔记挂,一切安好。”
“没……”庾约停了停,瞥了眼那花瓣:“没别的事?”
星河抬眸:“庾叔叔指的是什么?”
庾约露出那种一切了然的笑,却又不动声色:“比如,有什么需要叔叔帮忙?”
星河屏息。
她看向庾约的双眼,想分辨他是不是当真的。
如果这时侯跟他开口,表明府里要把她送给兵部左侍郎的事,他会不会帮她?
如果他答应,那么她就不用再……
但是……万一他不答应呢?
星河的心嗵嗵地跳了几下,又尘埃落定:“确实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庾叔叔。”
庾约笑问:“你说。”
星河道:“庾叔叔可知道,是否有什么原因,我父亲……才需要去逢迎兵部的人?”
庾约的笑敛了几分:“小姑娘家,怎么问起朝廷的事来了?”
星河道:“做女儿的为父亲分忧,不算是逾矩吧?”
“确实,告诉你也无妨,”庾约展开折扇,轻轻地摇了摇:“靖边侯原先驻扎西北,那里有一批他的老部下,年前,有一封急奏,说是屯兵的粮草恐怕支撑不住,请朝廷调拨。”
说到这里,他看向星河:“不过,兵部好像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裁撤那边的屯兵。”
星河听他缓缓说完,心头一沉。
她完全明白了。
庾约打量她的脸色,玩味地问:“你现在知道了,你想……怎么帮靖边侯?”
星河竟发不了声,顿了顿,才道:“庾叔叔原先问我,需不需要叔叔帮忙……”
“你不是要叔叔帮你解决这件事吧?”庾约哑然失笑,“小丫头,别过分了,你庾叔叔不是神。这是兵部的事情,我若干涉,御史随时给我一顶勾结外官的帽子,这可是要诛九族的。”
如果事情真是这么容易的,容元英就不至于要用那种不上台面的法子了。
而庾约管的是京畿二十三衙门的军事,要是插手兵部跟外地的兵政,这可不是好玩儿的。
星河本来确实要开口,听了这句,便把话压了下去:“不、不敢。”
庾约倒是看出她的失望之意,看着她怅然所失的样子,叫人想摸摸她的头安抚。
但他只是握了握象牙扇。
星河飞快地收敛心绪,想起了心里另一个疑问:“庾叔叔,你以前问我想不想回京,这么巧,府里就接我回来了,总不会是您做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