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约淡淡道:“你肯问出来,倒也是好。不过你误会了,这可用不着我做什么,毕竟在县城里见过你的又不止是我一个。”
两个人正说话,那边平儿退开了几步。
跟随庾约的仍是甘管事,他笑盈盈地看看前方说话的两人,又看平儿:“平姑娘,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平儿向着他低了低头:“管事好。”
甘泉道:“星河姑娘这一换装束,可是比先前更好看百倍了。刚才过来的时候,挺多的人都在那里议论侯府的三姑娘呢。”
平儿强笑道:“我却不知道,不知都说什么呢?”
甘泉说:“无非是说什么,比我们府里四姑娘都好看之类的。”
平儿摇头:“都是胡说的,我们姑娘跟贵府的四小姐,刚才说的可开心呢,还约了改日去府里见面。”
甘泉眉开眼笑:“那敢情好,我们四小姐素来是个性情高傲难亲近的,今儿竟跟你们姑娘投缘。”
平儿嘀咕了声:“国公府的人,又有哪个不难亲近呢?”
甘泉本揣着手,看到平儿头顶也落了些杏花瓣,便抬头给她拈走:“难道我也是?”
平儿歪头避开,转头看他。
正这时侯,丫鬟翠菊寻了来,平儿一眼看到,急忙迎了过去:“什么事?”
翠菊往前看,却见星河站在一棵杏树旁边,正发呆的样子。
原来此刻庾约人在杏花树后,两棵挤在一起的杏树遮住了他的身形。
翠菊道:“太太那里叫姑娘呢。”
平儿打发了翠菊,跟甘泉道:“庾二爷怎么神出鬼没的?我们姑娘可要回去了。”
甘泉笑呵呵地:“你有所不知,我们二爷向来不来这种地方,要是给人看见了,明儿满城都是二爷见你们姑娘的事儿,星河姑娘愿意的话,二爷倒是无妨。”
平儿耸了耸鼻头,赶去禀告了星河。
见星河告退,庾约突然叫了她一声。
星河止步回头:“庾叔叔还有事?”
庾约沉吟道:“你想要我帮的,只刚才那一件事?”略微停顿他补充:“除了那件,其他的都成。”
星河的明眸闪了闪,终于轻声回答:“只那一件。”
“你这小丫头,”庾约长长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真是坏了心了,就这么想看叔叔为你诛九族?”
星河听着这句话,脚下一顿,本来想再开口。
但转念一想,既然是这么冒险的事情,以庾二爷的为人当然不会做,自己又何必在意他这玩笑似的话呢。
若认真解释,倒像是自己当了真,白白叫他笑。
于是只向着他莞尔一笑:“星河告退了。”
这日回府,苏夫人仔细问过了星河跟庾家兄妹相处的经过,颇为满意。
当晚上,平儿问星河,庾约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庾约没有挑明,但星河心里已经清楚了,庾二爷说,除了兵部那档子事,其他的他都可以帮忙。
那就是说,如果自己求他想法儿,别叫侯府把自己送给左侍郎,庾约必然能够办到。
但她偏不。
她自己能做到的事,绝不用人帮忙。
也不想轻易又欠下庾二爷的情分。
庾凤尘要是真的有心,那就帮她解决了那根儿上的事。
当然,星河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次日一早,容霄神神秘秘地出了门,除了随行的小厮,并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
谁知不到中午就出了事,据说容二爷给京畿卫的人捉了。
苏夫人跟谭老夫人先惊的魂不附体,而靖边侯也早赶往京畿司询问情形。
阖家都惊恐不已,连星河心里也为容霄担心。
直到傍晚,容霄才跟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给靖边侯提了回来。
当时合家子都在老太太房内,安抚老太太外加等候,容霄进了门,给老太太跟太太磕头,苏夫人看他有些衣衫凌乱的显出狼狈,顿时先过去抱住,竟失声哭了起来。
容霄从小到大被府内宝爱,哪里吃过什么牢狱之灾,苏夫人又是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儿子,先前生怕有个闪失,几乎吓死过去。
靖边侯黑着脸,说道:“叫老太太受惊了,都是这小子胡闹,不过原系误会,先前说明白了,京畿司就放了人了。不用担心。”
相比较女眷们的,容霄倒是看着还好,他安抚了老太太跟太太,便借口沐浴,退了出来。
两位夫人牵挂了一天,总算能安心,老太太催促苏夫人快去祠堂上香。
这边三个姊妹也退了出来,容晓雾跟晓雪围着容霄,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容霄搪塞道:“就是误会嘛,他们捉错了人。”
晓雾跟晓雪问不出来,可既然弟弟无事,那就天下太平,于是也都离了。
等他们都走了,容霄却拉住星河,使了个眼色。
星河一愣,同容霄走到花园中,左右无人,她才问:“宵哥哥,怎么了?”
容霄低声:“妹妹还记得昨儿跟你说过的那路见不平的小道长吗?”
“嗯……”星河窒息:“记得呢。又如何?”
容霄跺跺脚道:“他出事了!”
第34章 .二更君青鸟传红巾
原来今儿容霄清早出门,不是干别的,而是跑去了那青叶观。
他惦记着昨儿见过的小道长,既倾慕人家的身手,却也喜欢那小道士的容貌气质。
竟是心心念念,一见难忘。
容霄知道,哥哥不会答应他如此胡作非为,所以竟什么人也不告诉,只带了两个随从便出了城。
他去的很早,路上还有薄薄的山雾,两个早起的小道童肋下夹着扫帚,打着哈欠开门扫地。
容霄留心细看,并不见那小道长,正要叫人上去询问。
就听见其中一个道童嘀嘀咕咕地说道:“那个李绝到底是什么人?年纪不比我们大多少,怎么观主对他那样不同?”
另一个说道:“看他的打扮也不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倒是长的还不错。”
“那又怎么样,既然是出了家,就该跟我们一样,好好的诵经,修行……当然还得伺候师兄们,干杂活,他倒好,竟游手好闲,昨儿更跑出去……也不知去哪里浪荡了,观主跟掌教们竟不管他。”
容霄听了这两句,心头一喜。
他昨儿没问着小道士的名字,突然听这两个道童说什么“李绝”,便认定是昨儿路见不平的那人,当即上前问李绝在哪里。
两个道童见他打扮的像是个贵宦公子,倒是不便怠慢,便随意地向内一指:“这会儿他只怕还在后院睡觉呢。”
这青叶观容霄先前也来过几回,倒是不陌生,当即兴冲冲地带人进内,往后面道士们的居处而去。
在住处找了一圈,竟没见着人,正要叫小厮去打探,就见前方那小道士手里握着个包子,边吃边缓步走了出来。
容霄大喜,上前行礼道:“小道长!”
李绝止步,把他上下一打量:“是你啊。”
口中停了咀嚼,他的眼神忽然暗沉了好些:“你怎么在这儿?一个人还是……”
容霄不解他的意思,只忙道:“昨儿承蒙相救,我竟不曾认真谢过,所以今儿是特意来寻道兄的。”
“哦……”小道士长长地应了声:确实是一个人。
他把包子堵住嘴,泄愤似的用力咬了一口。
然后没理会容霄,他摇摇摆摆地往回走。
容霄没看出他情绪的细微变化,而只是一团热络的跟上了:“小……李道兄,我是靖边侯府的容霄,云霄的霄,是真心想跟你结交的……”
李绝眉头微蹙:“你怎么知道我姓李?”
“啊?啊,是刚才在外头无意中听人说的。”容霄急忙回答。
眼前那好看的菱角的唇动了动,然后冷哼了声,把手中的包子角塞进嘴里,却又嫌弃的:“真难吃。”
容霄见人家不理不睬的,正有些忐忑,听他说包子难吃,突然灵机一动:“道观里的吃食自然好吃的有限,若要吃包子,我知道京城里老希馔的包子是最好的,有水晶虾仁馅儿的,白菜猪肉的,芹菜羊肉的……还有只喝汤的汤包,什么时候我请你吃好么?”
李绝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如数家珍。
容霄身后跟随的小厮也有些听不下去了,上前低低地提醒:“二爷,道爷是不能吃荤腥的。您说的那些,他都不能吃。”
容二爷这才如梦初醒,抬手拍了拍脑门:“我糊涂了!不过不打紧,有专门的给吃斋的准备的素包子,指定是比道观里的好吃的。”
他说着,便眼巴巴地看着李绝,仿佛在指望小道士的首肯一样。
正在这时侯,一个年长的道士从前头走出来:“李绝,掌教让你快去。别耽搁了。”交代了这句后,转身走了。
小道士本面无表情,听了这句,忽然对容霄道:“我还没吃饱呢。”
容霄眨了眨眼:“啊?”
李绝看他傻呆呆的,唇角一瞥,便迈步往外走:“既然要请我吃东西,何必选在别日,我这人最不喜欢拖欠的。”
容霄呆了会儿才总算反应过来,当下喜的跳起来:“好好好!现在就去!”
就这么陪着李绝出了道观,容霄把自己的马儿让给他,让跟随的两个小厮同乘一匹。
那两个随从叫苦连天,又不能挤在一起,容霄倒是不以为意:“那你们在后面慢慢地跟上,去城内老希馔找我们就是了。”
他陪着李绝往京内而行,且走且道:“李道兄,你多大了?”
李绝反问:“你多大。”
容霄道:“我十五,这个月生日。”
李绝淡淡道:“我比你大。”
容霄虽看他生的嫩,但对他的话却毫不怀疑,反而高兴地说道:“那我这声道兄可是没叫错。”
李绝见他果然傻的可爱,便微微笑道:“是,确实没叫错。”
说了这句,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容霄:“听过你们靖边侯府最近有什么喜事?”
“喜事?”容霄愣怔,继而想起来:“哦,你说的难道是我们星河妹妹回来的事?”
李绝沉默,道袍的大袖在风中轻轻扬起。
容霄本就健谈,也不管他理不理自己,是个什么心情,自顾自地说:“说来确实是喜事,我那三妹妹,是天仙一样的人物,也极可人疼,昨儿道兄没见着,不过你若想见,以后倒也有机会。”
李绝有些吃惊地看着这傻小子。
心中翻腾了一阵,他敛着眼中的厉色,不动声色地问:“你总不会对认识的哪个人都这么说吧?”
容霄眼睛睁大:“当然没有,对道兄还是头一个呢……反正道兄又不是坏人。”
他倾慕李绝的身手、人品,觉着他是一等正直的人,何况又是出家人,便极其的信任。
更兼容霄自己也是个不知世事险恶的,他觉着星河好,李绝也好,两个人见见也自没什么,且他也口没遮拦惯了。
李绝稍微松了口气,这才哼地一笑,停了停又问:“贵府的这位三姑娘,在府内住的还好吗?”
容霄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享受到昨儿那些地痞的待遇,见李绝笑了,只当是好意:“当然啦,老太太跟太太都疼她疼的什么似的,她又是家里最小的,自然上下都怜惜……唉,说来三妹妹也不易,据说之前在乡下受了好些委屈呢。”
李绝眼睛望着前方,沉默下来。
两人进了城,直奔老希馔,正是早饭的时候,这老字号里的人很多,忽地看着一个贵公子领着一个神仙般的小道士进来,纷纷侧目。
容霄不理别人,对迎着的小伙计道:“素包子都有什么馅儿的?”
“客官要素的?”小伙计扫了眼李绝,立刻了然:“香菇油菜馅儿,白菜豆腐,萝卜粉丝木耳……都是纯素的,又香又好吃。”
容霄立刻吩咐:“每样来两笼。”说着回头对李绝道:“道兄,不够咱们再要,对了,你喝粥还是喝茶?”
两人上了二楼,这里还有不少空地方。
才落座不多时,小伙计把包子跟茶都送了上来,才开笼屉,香味扑鼻。
容霄虽来过几次,这种素馅包子还是头一次吃,忙请李绝品尝。
小道士捡了个香菇油菜包,极烫,破开之后,轻轻一咬,倒是别有滋味。
见他点头,容霄才眉开眼笑:“道兄喜欢,咱们就没白走一遭。”
容霄在家里喝了一碗粥,如今见小道士吃的津津有味,就也跟着吃了一个香菇包,小道士却是各样的包子都吃了几个,也幸而那包子不很大,菜馅倒是挺多。
容霄的随从还没来,他竟亲自给李绝斟了茶:“以前我也去过青叶观几次,怎么没见着道兄?”
他本是随口的话,却听李绝道:“我才来不久,你当然没见着。”
容霄忽然想起那两个小道童所说,忙问:“道兄先前在哪里修行?”
李绝顿了顿:“小罗浮山。”
容霄只听说过罗浮山,竟不知这小罗浮山在哪里,却仍是笑道:“想来一定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那道兄怎么又来京了呢?”
李绝看看手中的茶:“我是来追一个人的。”
“啊?”容霄很意外,同时心里的好奇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嗖地拔高:“追什么人?”
“是我的……”李绝沉吟半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齿间挣扎,终于道:“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