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思——八月薇妮
时间:2021-12-03 10:10:52

  戚先生咳嗽了声,往脸上糊了点恍惚的笑:“三爷,方才的那个凶徒是什么人?”
  李绝向来不喜欢他叫自己“三爷”,但也不想听见类似“道爷”之类的称呼。
  而戚紫石跟霍康因为惠王交代的缘故,总要对他表示尊敬,不管什么字儿在前头,末尾的一个字总是“爷”。
  李绝把镜子扣翻了,翻着白眼:“凶徒就是凶徒,还能什么人。”
  戚紫石徒劳无功地试探:“兴许可以找到他,看看是有谁敢对三爷不利。”
  李绝道:“我得罪的人多了,今儿是这个,明儿又是那个,不用费心了。”
  戚紫石死心闭了嘴,他看出小道士是不想让他插手,但是今儿的事肯定要对惠王交代,而惠王一定得要一个交代。
  李绝却已经走到霍康身边,一个大夫正清理他的背。
  从他的脖子往下到腰间,像是被一整块石头砸中似的,偌大的淤青。
  大夫指着其中一块紫癍:“这是撞上了什么,骨头怕是裂了!要是伤到椎骨,这辈子就完了。”
  李绝奇怪地盯着他的脸,大夫给看的发毛:“我可没说错……”
  “好好的大夫,就是多了一张嘴。”李绝嗤了声,冷冷地:“你再说废话,就把你的嘴缝起来。”
  大夫看着这个长相颇似仙童,打扮像是道士,做派却是强匪的人,闭了嘴。
  弄了一个时辰,才把霍康从头到脚处理了一遍。
  李绝的脸上也敷了厚厚地一层药膏。
  戚紫石觉着很碍眼,同时想不明白,他的脸上确实是有淤青,可也没必要到敷药膏的地步,毕竟淤青散个几天就会自动消退。
  可又不敢再多嘴。只任由他顶着一张涂着药膏的脸在眼前晃动。
  霍康倒是很快就醒了,他先挣扎着四处张望,直到李绝抬手摁在他的肩头。
  他转头看见了李绝,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把竭力昂起的头又垂下了。
  又过了会儿,他喃喃道:“戚先生。”
  戚紫石靠近过来。
  霍康喃喃道:“我要是死了,王爷兴许会有些抚恤银子,你帮我送到家里去。”
  戚紫石正不知该不该答应,李绝揉揉他的头:“家里有谁等着呢?”神情动作,像是揉着一个凶猛忠心的受伤大狗的脑袋。
  霍康不知感觉到没有,总之有点闷闷地,却因为不能动,显得乖顺:“是我娘子。”
  “哟,你这样的还有娘子。”李绝觉着很稀奇,低头看他的脸:“长的好看不?脾气怎么样?”
  霍康想摇头,又动的很艰难:“不好看。”凶神恶煞的脸上浮现一点奇异的温情:“有点凶。”
  李绝可以接受“不好看”,但听见“有点凶”,偏偏衬着霍康这种铁汉柔情一样的脸色,他匪夷所思地问:“那还惦记着她?”
  沉默了会儿,霍康仿佛有点害羞,很小声地又说了句:“是我娘子。”
  李绝品着这听似简单,实则意味无穷的四个字,不再言语。
  半晌,他转身走开,不知为何又把那面镜子翻出来,开始照脸。
  老东西下手颇狠,他的脸儿又确实的嫩,四道掌印趴在玉白的脸颊上,像是雪地上被熊瞎子踩了一蹄子那么显而易见触目惊心,任是谁都要多看几眼,感觉这小道士可能受了极狠的虐待。
  李绝本来想,等天黑一些,自己再去靖边侯府。
  那时候,他脸上给那老东西打出来的痕迹应该会消退不少,加上天黑,星河应该看不清楚。
  他之所以在脸上敷了那么厚的药膏,就是怕星河看到自己的伤,又要问长问短惶惶不安的了。
  才在王府当了几天的“差”,就挂了彩,她指定会忧心。
  然而天还没暗,惠王府的人就找了来。
  李坚回了王府,惠王妃裴氏迎着,格外殷切地问:“皇上突然召见王爷进宫,是为什么事儿?”
  裴氏生得极美,自嫁了惠王后养尊处优,虽不复青春,却也多添了几分丰腴华贵。
  惠王看了一眼王妃,沉吟:“没什么……”
  裴氏嘟了嘟嘴:“早听说皇后娘娘今儿传了宁国公府的四姑娘进宫呢。王爷是不是跟那位惊艳京城的四小姐碰了面儿啊?”
  惠王愣了愣:“是吗?没见着。我在父皇那里,她……自然不能去。”
  裴氏知道惠王不至于在这上面说谎,暗暗松了口气,却笑说:“那可怪了,我以为皇后娘娘必然是要让王爷去见见的呢。”
  惠王心事重重,没心思理会这些闲话,敷衍道:“本王还有事,不说了。”
  裴氏忙拉住他:“王爷,我也有件事,先前弟媳过来找我,说是前些日子因为京畿官员自查,有人故意地要算计克儿,捏造了几样罪名,弄的克儿很不开心,一怒之下辞了官。我想总不能叫他在家里闲着,还得给他找个好差事才行。”
  李坚不太高兴:“国子监的学录是个清闲差事,怎么还能给人算计?若他自身无事,又有谁敢去算计他?”
  裴氏嘀咕道:“还不是因为王爷,难保有些人想借着攻讦太子小舅子的由头,好在官场上出风头呢。”
  “那就叫他在家里歇着吧,也不用出去冒这个险。”惠王拂了拂衣袖往外就走。
  裴氏焦急叫了两声,惠王置若罔闻。
  惠王去后,裴氏身边一个心腹的宫女进内,低低地说道:“娘娘,已经打听出来了,王爷对那小道士确实有些不同,非但派了戚先生去随身护卫,今儿还叫账房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说是预支了三个月的月俸。”
  裴氏才吃了瘪,此刻脸上越发不太好看:“还有吗?”
  宫女道:“刚才听说,派了人紧急地把那小道士叫了回来,如今正在书房……王爷这会儿自是去见他的。”
  裴氏走到镜子前,抬手整了整发鬓:“无缘无故弄个小道士养在王府,是想做什么?我身边一个宫女的月俸还只是一两银子,哪里来的小道士就这么贵起来。”
  突然回头:“你说那小道士生得什么样儿?怎么听他们说生得很好?”
  宫女脸上一红:“奴婢方才去打探的时候,正好他回来,远远地看了眼,的确生得眉清目秀的……画中的人一样。”
  裴氏的心里大不受用,思来想去:“去拿一盒新糕点。”
  宫女很快去提了糕点出来,裴氏出门,往惠王书房而去。
  书房门外照例是有内侍的,见王妃来到,忙行礼。
  裴氏挥挥手,正要入内,就听到屋里是惠王好声好气地说道:“你不用怕,只管说出来是谁动的手,本王定不饶他!”
  王妃一惊,立在门口处不能动。
  另一个声音道:“说了不用问了,这件事跟王爷不相干。”却是满不在乎、并不恭敬的口吻。
  惠王却是温柔有加丝毫不恼:“小绝,别任性,这件事总不能这么算了,我都舍不得打你一下……看看这脸……”
  王妃听到这里,一股气直冲上头,顿时大步进了书房:“王爷!”
  她走的很快,来到里间转头一看,果然见惠王的手正伸向少年的脸颊,而那少年正也转头看过来。
  虽然事先从别人口中知道小道士生得好,但当亲眼见着,王妃还是不禁惊了惊,同时危机感更甚!
  “王爷!”她气不打一处来:“原来王爷所谓的有事,就是这种事?”
  惠王愣愣地看着她,好似还没反应过来。
  李绝的眼神却悄然变化,望着惠王妃怒发的脸,他耸了耸鼻头:“没事儿我先走了。”
  惠王急忙握住他的手腕:“我还没说完……”
  李绝将手一抖一推,却是一招云手的招数,轻易地就把惠王推开了。
  有些厌恶地,他说:“我不耐烦看这些,王爷弄好了再说吧。”
  “小绝!”惠王还要叫住他,李绝早一个纵身跳出去,谁能拦得住。
  惠王最要紧的事情还没说,见状急得啧了声,忙道:“快去把他找回来!”
  不料裴氏见惠王从始至终竟没理会自己,而满心都在小道士身上,气的叫道:“王爷!”
  李坚正走到门口打量,闻言回头。此刻他总算也知道了王妃的意思:“你又胡闹什么?”
  “我胡闹?”裴氏忘了收敛,嚷道:“王爷干的这些事难道是正经的?”
  李坚呵斥:“闭嘴!”
  裴氏刁蛮性子上来,哪里肯听他的:“我以为最近怎么对我不理不睬的,也不去姨太太房里了,原来竟是……”
  李坚本来还按捺着,听她说出这样不堪的,当即抬手一耳刮甩了过去。
  这是惠王第一次动手打王妃。
  裴氏被打的魂魄离体,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竟打我?”她瞪着眼睛:“好啊,王爷是终于嫌弃我了是不是?”
  李坚其实也后悔,看看自己的手掌心,也在发烫,微疼,做了错事一样。
  他平时是个极好脾气的,此刻却知道不能纵容裴氏,沉声道:“打你,是救你,你再敢胡说些有的没的,连本王也救不了你!”
  “为了那个小妖童?”裴氏往外一指,气的叫起来:“他还能杀了我?让他来!真是反了他了!”
  李坚也怒了:“他能,虽然他不屑,但是有人可以替他动手!”
  “哼,那个人总不会是王爷吧!”
  “你倒巴不得是我,”李坚咬牙切齿:“是父皇!”
  一提到皇帝,裴氏的滔天气焰瞬间迅速收敛:“王爷你、你说什么?”她有些胆怯的:“父皇……会为了个小道童要我的命?王爷说笑呢?”
  惠王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真是太过无知了!”
  皇帝吩咐惠王,叫带李绝进宫,给他看看。
  惠王刚才见了李绝本是要说的,谁知给他脸上的伤惊到,还没来得及提半个字,裴氏就杀来了。
  等他勉强跟裴氏解释过后,侍卫来说,李绝出门去了,竟不知去了何处。
  惠王气的对裴氏道:“父皇叫我明儿带他进宫,这下子人不知去了哪,我明儿怎么跟父皇交代?”
  裴氏知道自己闯了祸,只能尽力弥补,抱怨道:“可是,他既然是信王府的老三,王爷起初就不该瞒着我……才闹出这些误会来。”
  李坚不想跟她多言,板着脸:“行了,你回去吧,今儿晚上找不到人,明儿你进宫跟父皇说。”
  裴氏吓得一哆嗦,也不敢再言语,悄悄地去了。
  李绝本来想去靖边侯府的,但脸上的那掌印不知怎么着,跟中毒似的,反而比才给打的时候更加清晰瘆人。
  这下他自己都不想去见星河了,惹她伤心落泪是一方面,他这么狼狈难看的时候,却绝不能给她瞧见。
  他本是要去医馆看看霍康,才知道他在傍晚时候已经被送回家里了,是霍康自己要求的,说什么他不回去,家里会着急。
  打听着地方,李绝一路晃了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的那番哄闹,街上巡逻的士兵多了好些,又加上快宵禁了,路人却越发少见。
  有几个士兵过来盘查,李绝一句多余的不说,只把惠王府的腰牌给他们看,百无禁忌。
  到了庆善坊,在几个门首前徘徊。
  正要找人再问问,就听见其中一个院落里,一个妇人嚷嚷:“又不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竟也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满京城的武官那么多,没见过像是你这么倒霉鬼!”
  李绝目瞪口呆。心想起霍康说过他的娘子脾气不好,难道就是这位?
  他循声而去,果然听见霍康道:“看着伤的重,其实都是皮外伤,很快就好了。”
  那女人凶巴巴地:“你最好是说真的,哼……要真的弄得爬不起来,老娘二话不说,扭头就改嫁。”
  “不会的……明日就好了。”
  隔着门扇,李绝目瞪口呆,他最不喜欢凶悍的妇人,听她嚷的震天响,恨不得进去替霍康给她一个嘴巴,但霍康好像偏吃这一套,真是怪了。
  小道士百思不解地挠了挠头:星河的脾气上来虽然也有些急,但不至于像是这妇人一样粗鲁而冷血。
  星河若动了情,对人是再温柔不过的,若是他伤的跟霍康这样,她早就哭的不成。所以李绝就算脸受了伤都不肯去见她。
  她喜欢他,就心疼他,甚至从不肯对他说什么狠话……所以李绝才也更为她着想。
  但霍康图这妇人什么?图她会骂人?
  说话间,就听到里头妇人的声音低了几分:“诺,赶紧趁热吃了,整天白吃这么多好东西,出去竟然挨揍……下次再弄的这样,我可不伺候!”
  李绝呆住,往前一步从门缝里看进去,却见霍康坐在堂屋的竹椅上,一个身着粗布的妇人站在桌边,桌上则放着一个大海碗,里头热气腾腾,堆着冒了尖的饭菜,灯影下看的最清楚的是两个圆圆的荷包蛋。
  虽然隔着有点远,李绝鼻子灵,竟闻到了手擀面的香气,应该是炒的香菇白菜,还有一些肉腥、或者香气。
  霍康看着面前的海碗,抬头冲着那女人憨憨地笑了笑,低头开始扒饭。
  女人在他对面坐了,望着他脸上的伤:“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带一点宠溺,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灯影中那张果然不怎么美的脸,却透出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温情脉脉。
  李绝本想拍门进去,此刻却改变了主意。
  他耳闻目睹,都是再世俗不过的种种,但偏是如此,却入眼入心的。
  李绝想起先前霍康说“我的娘子”,有点明白这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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