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地,平儿已经起身退了出去。
身后谭老夫人道:“三丫头。”
星河回头。
谭老夫人凝视着她:“就如太太说的,你向来是个省事的,今儿怎么就偏犯了糊涂?”
星河记挂着平儿,低头道:“是我一时昏了头了。老太太……”
谭老夫人道:“是昏了头呢,还是……”老夫人顿了顿,语声沉沉:“你故意的?”
苏夫人在旁大惊:“老太太?”
星河心头巨震,却也惊愕地看向老夫人:“您、您说什么呢?”
谭老夫人仔细打量星河脸色变化:“我不相信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会在这种要紧的场合上如此地失了分寸,但如果你是真的有意为之,那我可真要疑心你到底是个聪明孩子,还是糊涂之极!”
星河没想到老夫人的心思如此机敏,但她只能委屈又茫然地:“孙女儿、只是犯了个错罢了。真不是什么故意的。”
苏夫人从没想过星河是故意的,因为这实在太蠢了。
她明明已经得到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要那一场真是故意,这简直如同往自己脸上抹黑。
她图的什么?
可是谭老夫人竟然这么说。苏夫人不得不多心想想。
谭老夫人凝视着星河:“我知道你是个自有算计的,可这次恐怕你是算错了……太太罚了那丫头,你也不能轻纵,就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吧。”
星河见她不再追问,竟松了口气:“是。”
直到星河退出,苏夫人狐疑地看向老太太:“您老人家真觉着,她是故意的?”
“之前,原本定下把她给兵部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三丫头别有心机的么?”谭老夫人低低地,又仿佛有些感慨,“这孩子,算计到天上去了。”
苏夫人满脸惊疑:“但她图的什么?平白坏了自个儿在皇后娘娘面前的好印象,这简直愚蠢之极……”
谭老夫人哑声道:“那就要看,皇后娘娘要的是什么,而她要的又是什么。”
苏夫人愣怔片刻:“今日皇后娘娘的举止,起初并看不出什么,后来敬妃娘娘去了,才隐约瞧出她们的心思果然都在三丫头身上。可是,皇后娘娘到底是想……”
“能让皇后娘娘操心的,还会有谁。”
“老太太是说、惠王殿下?”苏夫人其实心里模模糊糊也有这个想法,但又怕猜错,看着老太太的眼神,她大惊喜却又极懊恼:“真的要给惠王殿下选侧妃?可,那个三丫头她……到底知不知道?”
惠王殿下虽不年轻,但也正当盛年,又是储君之选。
侧妃的位子仅仅只比王妃低一级,将来惠王登基的话,那边是后宫眷宠!何等荣耀!
苏夫人觉着星河定然不晓得是有这样天大的“喜事”,所以才自作聪明。
她如今只恨自己醒悟的太迟,竟没在宫内及时阻止星河那“自黑”。
谭老夫人也长叹了声:“连我也猜不透那丫头心里想什么了,如果她连侧妃的位子都不要,她到底还想要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难得的?”
星河出了上房,她不放心,想到外头去看看平儿。
陈嬷嬷拦着她:“姑娘还是快去祠堂吧,若还去的晚,可要跪倒晚上呢。那就更难熬了。”
星河没想到自己跟平儿说“吃点苦头”,竟一语成谶的。
当时听了平儿传话,星河立刻猜出庾清梦说那种话,并非出于嫉妒,而是“故意的”。
她深信庾清梦的人品,所以知道清梦“故意”说那些,必有缘故。
又加上内侍们对于惠王妃的点评,她顿时清楚,皇后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不错,她知道皇后是来挑人的。
假如……是在她才上京的时候,这显然是比庾轩更好的一个选择!甚至可以算是星河最终的选择。
因为正如谭老夫人所说的,这个位子,是她能碰到手的最好的了,甚至能落到她身上,已经是烧高香。
可现在一切不同。
她的眼里只有一个小道士。
所以她不能让皇后看中自己。
但偏偏皇后已经看中了,如何收场?
在这种情形下,星河才逼的想出那个自黑的法子。
她故意的装出个被惹怒后“原形毕露”的样子,粗俗,刁蛮,缺乏教养,果然,嬷嬷们看到这种“真面目”,立刻回禀皇后。
皇后一听,这不是跟庾清梦说的一样吗?
这如同“壮士扼腕”似的决然,星河是逼于无奈,幸而险险成功。
假如不是敬妃突然的传召,星河的心情应该会好很多。
在祠堂内跪了半个时辰,平儿一瘸一拐地来了。也陪她一起跪着。
正在主仆两人几乎撑不住的时候,在外头游逛的容霄总算回来。
听说他们被罚,容霄急忙打听缘故。
晓雾晓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告知,容霄虽觉着星河动手打平儿有些古怪,但也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被罚,就去求老太太。
谭老夫人从来对他宠溺有加,几乎有求必应,这次却铁了心要给星河一点教训。
容霄急了:“好,那我也就去陪着三妹妹一起跪!”
这才震住了苏夫人跟老太太。
谭老夫人哼道:“跪了一个时辰,也算可以了。去叫她们回去吧,好好地闭门思过!”
容霄赶紧跑到祠堂。
容晓雾早已经等在那里,见他来了,知道事情妥当。
当下同容霄一起,扶起了星河跟平儿,慢慢送回屋内。
晓雾又去找了些药油,嘱咐叫星河揉膝盖,又叫容霄取了些外伤化瘀的,给平儿擦拭,翠菊赶过来帮忙。
忙了一团儿,容霄才顾得上问:“三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姐姐二姐姐说的,我怎么就不信呢。”
星河的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不能信的,只是一时的失态罢了。”
平儿虽然给打的臀上作痛,趴在小床之上,却也不忘替她打圆场:“二爷别问了,姑娘心里也后悔难过呢。加上老太太跟太太又骂了一顿……已经够她受得了,可这确实是我不好,姑娘的手都给烫的起泡了呢,打我不是应该的?”
容霄赶紧去看星河的手,果然有两个小水泡。
晓雪道:“了不得,竟没留意这个,快找针来戳破它,可别留下疤痕。”
晓雾去星河的针线盒里找到针头,递给晓雾:“我干不了这个,你来吧。”
容霄赶紧掏出火折子,把针燎了一下,晓雪小心翼翼地给星河把水泡挑破,挤出了水,又涂了药,才都放心。
晓雪本来也疑心星河,可见她竟给烫的起泡,倒也不好多想了,便自言自语地笑说了句:“怪道人说,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性。今儿星河妹妹不就是这样?”
三个人又坐片刻,才陆陆续续地去了。
屋内终于只剩下她两人,平儿跟星河对视了眼,平儿内疚地,小声道:“要知道那水那么烫,我不该那么实心就凑过去,白让姑娘受苦。”
星河道:“傻话,难道比得上你给打板子?”
平儿嗤地笑了:“还好……我看到大小姐暗中吩咐了人,他们没下死手,不然只怕我连走都走不成呢。”
星河也觉着容晓雾对她格外关切:“大姐姐这是怎么了。”之前因为顾云峰跟晓雾撕破脸似的,还以为她从此仇视了自己,没想到并不曾。
平儿关心的不是这个:“姑娘,这么冒险哄闹的,可值得么?”
星河看看手上那两处红红的,是水泡瘪着的样子:“我总不能干违心的事。”
平儿趴着,过了半晌,闷闷地道:“我有点恨那小道士了。”
“好好地恨他做什么?”
“要不是他……姑娘岂不是可以进王府、当侧妃了?”
星河看着她天真而期盼的神色:“你以为这真是好事?若真那么好,四姑娘就不会说那些‘诋毁’我的话了。”明眸中又朦胧浮现出些许忧:“她果然是个难得的知己,唉……”
入夜。
戚紫石陪着李绝,赶在关城门前回了京。
他是奉了惠王之命,去处置一件棘手的事。那六两银子的月俸也算物超所值。
进了书房,李绝只坐着喝茶吃点心,戚紫石负责交代前因后果,道:“事情虽顺利,就是回来的路上,有一处山路给雨水冲刷的不好走,耽搁的差点进不了城。”
惠王大为欣慰,又看李绝:“累坏了吧?待会儿有好吃的给你,先不要吃这些东西了。”
李绝抓了几把糕点塞进袖子里:“不吃了,还有事呢。”
正在这时,惠王妃带了两个侍女进来,忙招呼:“三弟,回来了?”
李绝因为之前她误会自己,总不愿意见她,嘴里“唔”了声,也不行礼就往外去了。
裴氏啧道:“这孩子……这脾气跟谁学的?”
戚紫石早也行礼跟着退了出去。
李绝迈步往外,经过回廊,忽然随风来了一句:“……那靖边侯府的三姑娘是不成的了。”
小道士的脚立刻粘在原地。
是回廊下有人:“据说皇后娘娘本来很是喜欢,可惜那容三姑娘脾气太差,居然在宫内就刁蛮使性的,反而惹的娘娘不快。”
“王妃原先担心她也进王府,刚才得了准信,才欢欢喜喜去王爷书房了。”
李绝在听见他们提星河的时候已经凝神。
听了这模糊的几句,心头眼前仿佛电闪雷鸣。
他想立刻冲回去,当面质问惠王想干什么,一把年纪居然肖想他的星河!
正转身,不妨戚紫石走过来,原来他也听见了几句:“小……咳,小爷。”
李绝盯着他:“怎么,王爷看上了容三姑娘?”
“不不!”戚紫石赶紧替惠王解释:“都是皇后娘娘在忙着张罗,还没跟王爷提呢。”
李绝吁了口气,冷哼了声:“你别跟着我,我自有去处。”他双臂一振,向外冲去。
第66章 罗袜不染尘
侯府内宅。
先前翠菊已经给平儿上了药。
幸亏容晓雾暗中叮嘱过了,那些人不敢下狠手,但就算这样,肿还是肿了的,有几处到底也破了皮儿。
平儿趴在她的小榻上,歪头向内:“姑娘把膝盖也涂点药油,不如也叫翠菊来帮你吧。”
星河坐在床边,已经把外裙等都解了,将中裤往上推到膝上。
两条白生生的腿平放着,膝头早已经乌青了,她生的白,有一点伤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不用,”星河盯着那点淤青,笑叹道:“这点小事我自己难道做不成?你只给我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千万别乱动。”
“现在我跟姑娘也算是‘难兄难弟’了,”平儿觉着自己这个姿势有些好笑的,叹了两声,声音放低:“虽然过了眼下,但也得罪了老太太跟太太,还有宫内的皇后娘娘……以后还指不定怎样呢。”
先前星河跟她提要回驿马县,平儿还并不乐意,可经过此事,她却想:“这样的话,若回去也成。反正有了银子,到底不至于不能周转。省得在这里提心吊胆的。”
星河正拿了药瓶,听她这话,刚要开口,却又陷入沉思。
进京这段日子,虽是花团锦簇,衣食无忧,但细想来,每一件事,底下都像是暗涛汹涌,反而不比在县城家里的时候祥和宁静。
那会儿最需要操心的只有下一顿吃什么,冬日的煤炭怎么弄之类的琐碎。
可是今日居然竟闹到宫里去,在皇后跟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泼”……现在想想虽有惊无险,但若弄不好,惹怒了皇后,又是什么轻松的了?
这种种的,放在以往,星河简直是想都不能想。
然而今日得罪了老太太跟太太,或许也是歪打正着,她反正已经起意要走,这也算是铺了铺路,只要再想个法儿,看看怎么不露痕迹的脱身就是。
唯有一点……还有自己的母亲,总不能就撇下。
可要是连冯蓉一起带着,就更加难上加难。
星河想的出神,竟没发现就在她身侧的屏风边上,小道士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望着星河,见她坐在床边,披散着头发,只穿着淡粉的中衣中裤。
裤腿兜在膝上,脚上雪白的罗袜却还没脱,堆在纤细的脚踝处。
中间露出了一截比玉还润白比嫩藕还要诱人的小腿儿,一下子晃入李绝的眼中,铺天盖地的,他看的痴了。
星河正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一点药油,小心地要往腿上涂抹。
不料才一碰,便疼的抬手,只是怕平儿担心,就忍着没有出声。
正想再涂,她终于像是察觉了异样似的,略略转头。
这才看到不知站了多久的李绝。
虽然已经有些习惯了小道士的神出鬼没,但星河完全没防备,顿时吓得一哆嗦,药瓶差点脱手摔了。
李绝身形一晃到了跟前,先连瓶子带手的握住了。
四目相对,星河张口要说话,可望着他那双不知不觉已经深镌在心上的凤眸,突然就没了话,只是看。
两个人的眼睛倒好像是会替他们说话似的,默默无语,而脉脉的无限的话。
对视之中,小道士的目光却又不知不觉中下移。
他看着星河修长的小腿,他当然看见了那因跪了太久而压出来的淤青,他当然也是心疼。
但不知为何,神不守舍地,他的眼睛还在那罗袜堆叠的玲珑脚踝处、以及那细嫩白藕上逡巡,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看,而只是满心地想看。